万兽城与迦南学院之间,因着小舞当初“以德服人”后达成的协议,确实存在一条不为人知的隐秘通道。月乘风并未惊动任何人,凭借小舞给予的信物和路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穿越了边界,踏入了迦南学院外院的范围。
环境骤然变换。黑角域无处不在的血腥、混乱与紧绷感被一种朝气蓬勃、秩序井然的氛围所取代。宽阔的道路上,身着统一淡蓝色学员服的少男少女们来往穿梭,或激烈讨论着斗技心得,或于道路旁的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活力与对力量纯粹追求的热烈气息。月乘风周身那令人心悸的深沉气息早已收敛殆尽,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气质略显独特的普通访客,沿着清晰的路径指示,向着内院入口的方向悠然行去。
然而,内院作为学院核心,戒备自非外院可比。就在他接近那层无形却坚韧的空间结界时,一道紫色的娇小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双手叉腰,那双独特的紫水晶般的眸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上下打量着他。
“喂!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紫妍的语气算不得客气,但比起初次见面时那火药桶般一点就炸的状态,已然缓和了许多,显然小舞事先已有过交代。
月乘风对这小丫头的直率并不介意,平静答道:“我来寻萧炎,有些事情。”
“找那个家伙?”紫妍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嫌弃,“他钻进天焚炼气塔底层了,说是要借助心火淬体,冲击斗灵瓶颈,一时半会儿可出不来。你且等着吧。”
月乘风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天焚炼气塔底层关系着陨落心炎,萧炎此番闭关,必然是为了吞噬陨落心炎做准备,耗时绝不会短。他此行的核心目的乃是与灵魂体状态下的药老探讨改良毒丹之法的关键瓶颈,萧炎在否并非必需,但药老依附于萧炎,在其闭关冲击重要关头的时刻,强行唤醒药老,于情于理皆是不妥,更可能干扰到萧炎的修炼,平白结下不必要的因果。
“无妨,我便在此等候几日。”月乘风略一沉吟,做出了决定。正好可借此机会,近距离观察一番这迦南内院的独特规则与能量流转,或许对他推演功法亦有裨益。
紫妍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觉得将小舞姐姐的“那个谁”晾在外面也不像话,便挥了挥手道:“那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他们‘磐门’的地盘等着,那里还算清净,总比你在外面干站着强。”
在紫妍这位内院“小魔王”的带领下,月乘风畅通无阻地穿过了那层空间结界,正式踏入了这片被誉为大陆顶尖学府真正核心的区域。内院的天地能量浓度远超外院,几乎凝成实质般的雾气,呼吸间都能感到修为的隐隐增长。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炽热与躁动之意,源头直指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黑塔——天焚炼气塔。
内院的建筑风格古朴而大气,隐见岁月痕迹,显然历经沧桑。来往的学员数量不如外院多,但个个气息凝实,目光锐利,显然皆是精英。他们看到紫妍,大多露出敬畏或无奈的神色,自动让开道路,同时对能让紫妍亲自引路的月乘风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磐门的驻地位于内院相对僻静的一角,由几座相连的院落构成,门楣上悬挂着刻有“磐门”二字的木匾,字迹虽略显青涩,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韧意志。此刻驻地内颇为安静,只有寥寥数人在整理药材或低声交流,想必大部分成员都前往天焚炼气塔修炼或外出执行任务了。
紫妍将月乘风带到一间用作待客的静室,丢下一句“你自己在这儿等着吧,我还有‘正事’要办!”便如同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瞬间消失,多半又是惦记上了学院药库里的某株珍稀药材。
月乘风对此早已习惯,自顾自寻了张檀木椅坐下,阖上双目,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天境灵魂之力已如同无形的水波,以他为中心,极其隐蔽地向着四周扩散开来,细细感知着这片区域无比复杂的能量脉络、空间结构以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强大气息。迦南学院能屹立大陆多年,底蕴确实深厚,在他的感知中,内院深处至少有不下十道气息令他都需要稍加留意,其中更有两道晦涩古老之意,在他灵魂力掠过时微微波动,带着审视与探究,但感知到他并无恶意后,便又沉寂下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道轻盈得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静室门外,随即,敲门声轻轻响起。
月乘风缓缓睁开眼眸,淡然道:“请进。”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少女,缓步而入。少女身姿窈窕,容颜绝丽,气质淡雅出尘,宛如初绽的空谷幽兰,不食人间烟火。她拥有一双清澈得宛如琉璃般的眸子,看似平静无波,但其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空,流转着一种远超同龄人的智慧与深邃。正是古族千金,萧炎倾心之人——古薰儿。
“月先生。”薰儿走到月乘风面前约三步远处,微微欠身行礼,姿态优雅完美,声音空灵悦耳,仿佛山间清泉滴落玉石,“听闻先生大驾光临,薰儿特来拜见。此前萧炎哥哥能安然抵达学院,全仗先生一路护持,薰儿在此,再次谢过先生大恩。”她的话语滴水不漏,礼节周到,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月乘风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这位古族的小公主,年纪虽轻,但心性之沉稳,手腕之玲珑,远非寻常天才可比。他神色不变,语气平淡无波:“薰儿小姐言重了,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不必挂怀。”
薰儿浅浅一笑,那笑容清雅绝伦,足以令明月失色。她并未在意月乘风的冷淡,自顾自在对面的椅子上优雅落座,琉璃般的眸子望向月乘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探究:“不知先生此次前来,寻萧炎哥哥所为何事?若薰儿力所能及,或可代为转达,亦或略尽绵薄之力。”
月乘风心如明镜,知道这是试探的开始。他神色依旧淡然,直接道明来意,却也有所保留:“一些关于异火特性与能量平衡的疑难,想与他背后的那位长者探讨求证。既然他在闭关,我在此等候便是。”
“原来先生是为此而来。”薰儿点了点头,看似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月乘风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极其隐晦、若非他灵魂境界已达天境几乎无法察觉的灵魂波动,正如同最纤细的蛛丝般,试图缠绕上来,感知他的虚实。然而,他的灵魂本源如同浩瀚星海,深不可测,那细微的探测如同泥牛入海,未激起半分涟漪,也未反馈回任何信息。
薰儿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但瞬间便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她沉吟片刻,似是无意间提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月先生实力深湛,见识广博,薰儿钦佩。冒昧一问,先生可是来自中州某处隐世宗门?薰儿自幼翻阅族中典籍,似乎未曾听闻过先生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核心问题来了。月乘风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看着眼前这位心思玲珑、步步为营的少女,觉得颇有意思。
“山野之人,偶得机缘,并非中州任何已知势力。”月乘风给出了一个模糊却足以堵住后续追问的答案,“此行只为寻人问道,并无意卷入任何纷争。薰儿小姐不必多虑,我对萧炎,对迦南学院,均无恶意。”他的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本心,让薰儿有一种所有心思都被看穿的微凛之感。
她心中警兆微生,知道自己的试探已被对方轻易识破,且对方似乎对她,乃至她背后的古族,都并非一无所知。这种信息上的不对等,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先生误会了,薰儿绝无质疑之意,只是对先生风范心折,故而好奇。”薰儿连忙解释,语气依旧温婉动人,但眼神深处已多了一分凝重。眼前之人,神秘莫测,实力难辨,且似乎超然于大陆常规势力格局之外,让她不得不更加谨慎对待。
月乘风看着她那完美面具下细微的紧张,忽然想起了萧炎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桃花债,心中恶趣味悄然升起,觉得有必要给这位看似掌控一切、实则将所有心思都系于萧炎一身的小公主,找点“事情”琢磨。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少许距离,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在分享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薰儿小姐天资聪颖,与其在此耗费心神探究在下的来历,不如多思量一番,该如何应对你那位萧炎哥哥身边,那几位……嗯,与他命运纠缠、关系匪浅的……奇女子?”
薰儿脸上那完美无瑕的浅笑,瞬间如同冰面般凝固。琉璃般的眸子骤然收缩,放在膝上的纤纤玉手微不可察地蜷缩,指甲轻轻抵住了掌心。
月乘风仿佛未曾察觉她的异样,继续慢条斯理地,如同在陈述某种客观事实:“譬如,云岚宗的那位宗主,云韵姑娘?她与萧炎在魔兽山脉深处,可是有过一段……嗯,堪称刻骨铭心、深入身心的际遇。据我所知,他们之间的情谊,恐怕早已超越了寻常的朋友界限。”
薰儿的呼吸几不可闻地紊乱了一瞬,贝齿下意识地轻轻咬住了柔嫩的下唇。云韵的存在,她自然是知晓的,这也是她心中一根虽不致命,却时常带来细微刺痛之感的尖刺。
月乘风话语微顿,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下薰儿那强自镇定下泄露出的丝丝紊乱,随即,又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枚更具分量的炸弹:“再譬如,那位统御塔戈尔大沙漠的美杜莎女王陛下……她借助青莲地心火进化之时,似乎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故,与萧炎之间,由此缔结了某种难以分割、玄之又玄的深刻联系。算算时日,她如今……应当早已苏醒了吧?而且,其状态恐怕颇为特殊,或许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哦?”
“月先生!”薰儿终于再难保持那副云淡风轻的仙子姿态,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的琉璃眸子,此刻竟罕见地燃起了一丝羞恼的火焰,带着几分嗔怨,狠狠地瞪了月乘风一眼。美杜莎女王与萧炎之间因异火进化而产生的复杂羁绊,一直是她心底最深处、最不愿面对也最为忌惮的隐忧!此刻被月乘风以如此直白、甚至带着点调侃意味的方式点破,让她心绪瞬间翻涌,气恼交加,平日里维持的完美仪态几乎出现了裂痕。
月乘风看着她那副气鼓鼓却又无可奈何的鲜活模样,不由得轻笑起来,语气带着几分无辜:“怎么?薰儿小姐莫非是怪罪于我?在下可是出于一番好意,提前告知,以免小姐日后措手不及。”
薰儿连续深吸了数口气,胸脯微微起伏,好不容易才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醋海与波澜,重新端坐,努力恢复那副淡雅出尘的姿态,只是眼神依旧有些闪烁不定,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愤:“多谢先生‘好意’提醒!萧炎哥哥的事情,薰儿……自有主张,不劳先生费心!”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此刻已然明了,这位月先生不仅实力深不可测,性子更是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恶趣味,故意拿这些她最在意的事情来搅乱她的心境。但偏偏,他所说的每一句,都直指要害,是她无法回避、必须面对的现实。
月乘风见目的已达到,便见好就收,不再继续刺激这位看似清冷、实则对萧炎占有欲极强的小公主,重新慵懒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超然物外的模样,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最好。情缘二字,最是玄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薰儿小姐冰雪聪明,想必能把握其中分寸。”
薰儿看着他那副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聊了聊天气的淡然模样,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偏偏又发作不得。她知道,想要从月乘风这里探听其根脚的目的已然落空,反而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在自己心湖里投下了两颗巨石,激得她心潮难平。
接下来的谈话,便显得索然无味且气氛微妙。薰儿又勉强维持着礼节,客套地询问了几句月乘风在磐门是否习惯,需不需要安排向导之类,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便如同逃离般起身告辞了。只是她离去时的脚步,明显比来时沉重急促了许多,那淡青色的倩影,也少了几分平日的飘然若仙,多了几分凡尘女子的烦扰。
月乘风目送她离去,微微摇头。这小丫头,将一腔心思尽系于萧炎一身,聪慧是够了,却终究困于情劫,失了超脱之心。不过,这或许也正是她最真实、最动人的地方。
在磐门驻地又安静地等候了两日。期间,除了偶尔有留守的磐门成员,如吴昊、琥嘉等人,因好奇而前来远远观望,被月乘风那自然流露的、虽收敛却依旧令人心生敬畏的气场所慑,不敢贸然打扰外,并无他人前来。月乘风也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室中闭目推演毒丹之法中关于异火平衡的关键节点,或是细细感悟内院独特的能量循环与空间结构,与自身小世界相互印证,偶有所得。
这一日,他正沉浸在灵魂深处的法则推演中,忽然感知到天焚炼气塔方向,传来一阵异常隐晦却清晰的空间涟漪波动,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带着焚尽万物之炽烈与不屈不挠之凌厉的气息,正由塔底迅速上升,朝着磐门驻地的方向而来。
“闭关结束了么……”月乘风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深邃的光芒一闪而逝,目光仿佛穿透墙壁,望向了气息传来的方向。
不多时,一道略显疲惫却难掩兴奋的黑袍身影,便出现在了静室门口,正是萧炎。他周身还隐隐残留着地底岩浆的炽热气息与心火淬炼后的精纯波动,面色有些苍白,但一双黑色眼眸却亮得惊人,气息比起闭关前,无疑更加凝练、浑厚,已然成功突破至斗灵层次!
“月先生!”萧炎见到静坐室内的月乘风,脸上瞬间涌上浓浓的惊喜与敬意,连忙快步上前,郑重地行了一礼,“不知先生驾临,让先生久等,萧炎惶恐!”
“无妨,看来你此次闭关,收获不小。”月乘风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萧炎,最终落在他手指上的那枚黑色古朴戒指上,“我此次前来,是有些关于异火与能量平衡的疑难,想与你老师探讨一番。”
萧炎心领神会,立刻道:“老师之前为助我冲击瓶颈,消耗不小,此刻正在沉睡恢复。先生若有要事,我这就尝试唤醒老师……”
“不必急切。”月乘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让你老师自然苏醒即可。我就在此再盘桓几日,正好你也需时间稳固刚刚突破的修为。”
“是!多谢先生体谅!”萧炎心中感激,连忙应下。他对月乘风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不仅因为其强大的实力,更因为其数次出手相助的恩情与深不可测的见识。“先生若不嫌弃,便请在我磐门安心住下,我立刻让人安排最好的静室!”
月乘风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于是,月乘风便在磐门驻地暂时住了下来。萧炎亲自安排,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给予了最高规格的礼遇。
在等待药老自然苏醒的这几日,月乘风偶尔会在庭院中散步,遇到前来请教修炼问题的萧炎,便会随口指点几句。往往只是寥寥数语,便能直指萧炎在斗气运转、火焰操控乃至战斗意识上的细微瑕疵与可提升之处,每每让萧炎有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对其敬佩更是与日俱增。同时,月乘风也利用这难得的平静时光,将脑海中关于以乾蓝冰焰替代三种异火、以幽冥毒火为核心凝聚毒丹的种种推演、假设与风险模型,梳理得愈发清晰、完善,只待与药老这位曾经的八品炼药宗师、玩火大家进行那场至关重要的交流印证。
而月乘风这位神秘强者做客磐门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在内院一些消息灵通的学员圈子与小势力中悄然流传开来,引得不少猜测与好奇的目光,投向磐门驻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