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我……”
石生张了张嘴,在心里蕴酿了无数遍的话,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又忘得干干净净。
他茫然无措低下头。
哪怕唯一的理由听起来再怎么让人同情,也掩盖不了他辅助一群小贼去洗劫这个村子的事实。
一时间,那种难以言说的羞愧,让他抬不起头。
“叫我大山娘就行,村里人都这么叫。”
林棠枝对赵有田没什么意见,却不想因此和老宅那边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她往后退了退,让出一小块地方。
“进来吧。”
石生小心跟在后面,低着头不敢乱看,双手不安地抓着破破烂烂的衣角。
他在院中等着,几个崽子好奇地看着他。
水还没怎么甩干的咪咪凑上来围着他闻,而后呲着牙发出“呜呜呜”的警告声。
石生一动不敢动。
好在大山及时把咪咪叫走。
林棠枝从屋里拿出银子。
“这是五两银子,不够你再说。百草堂的马大夫医术不错,我可以代为引荐。”
石生眼框一热,手里的银子竟有些烫手。
“赵夫……夫人,我,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带着我家娘子在稻香村暂住一段时间,等她养好伤就走,我……”
石生不停抓着衣角,声音紧张得发颤。
“这个请求相当厚脸皮我知道,只是离了稻香村实在是没有好的去处。她自小在我身边伺候,后来家道中落,跟着我硬是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实在是对不住她。”
林棠枝垂眸听着,并不意外。
昨日拿到那把断齿的梳子,她就猜到这人并非普通乞丐。
梳子断了齿,用的却是上好的木头,花雕得也漂亮,一看买的时候就花了不少银子。
一般人家,手里有点银子都以果腹,蔽体为先,哪舍得买那么贵的梳子?
崽子们好奇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又低头认真念书。
娘说了,念书要格外专心才行。
石生低着头,没敢看林棠枝:“夫人放心,我不会白住。我会干活,算帐,跑腿,干粗活,喂牛,驾车我什么都行,病一好我们就走,绝不赖着。”
林棠枝想了一下。
“要想留下,得签卖身契,你娘子看病的银子我全都出。”
“这……”
石生尤豫。
林棠枝也不勉强:“你自己想明白就行,不必勉强。”
一入奴籍,就是永远的奴才,生死只是主人家一句话的事。
奴籍生了孩子,依旧是奴籍。
永远不得翻身。
可若不应,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如何能带着妻子在这种世道活下去?
连命都没有,何谈奴籍不奴籍?
昨晚对上贼人,村里竟无一人伤亡。
且那些村民的精气神都不错,一看就是没饿肚子。
来时他还打听了,正在盖的青砖大瓦房就是这位夫人的。
怕是带领整个村子过上好日子的高人,就是她。
即便是成了奴籍,最起码能吃饱穿暖。
夫人看起来和善,只要他们好好干活,想来也不会非打即骂。
石生低下头,握住衣角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一时下不定决心。
正尤豫着,崽子们清脆的读书声传来。
“玉不琢,不成器。”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接地气,在止于至善。”
石生突然眼睛一亮,象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夫人可需要教小孩子念书的夫子?”
林棠枝挑眉,有些意外。
“你行?”
若能请到住家夫子,那自然是好。
一位夫子专门教他们几个,可以根据各自专长,各自进度因材施教。
之前她也不是没想过。
只是执行起来比较困难。
一来读书人少,能供得起念书的家庭都是指望着科举做官,托举家族,不会专门给人做夫子赚这点银子。
二来,请到家里的夫子和捏着卖身契的下人不同,人品上也得说得过去。
目前来讲,不管是人品还是学识,林棠枝都对他持怀疑态度。
石生也知林棠枝的疑虑,他站直身体走到崽子们身边,说话客气:“可否借笔墨一用?”
大山的目光扫过纸笔,把炭笔和木板给了他。
石生也不挑,提笔写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
是《尚书》典藏句。
林棠枝眼中闪过诧异。
穿得破破烂烂,模样也不起眼,竟能写得这样一手好字。
她不懂怎么欣赏。
也知若非读书多年,不可能有这样的字。
这下,不光林棠枝来了兴趣,就连大山的眼底都显出几分热切。
林棠枝没着急下结论,而是拿了笔墨给他,顺道改了口:“不知先生是否参加过科考?是否取得过什么功名?”
石生垂眸,表情有些落寞。
“秀才,不过不是石生这个名字。”
林棠枝不再多问:“那就请先生给我大儿子出几个题目。”
见她不问,石生明显松了口气,拿过纸笔开始出题。
林棠枝没说话,只在旁边看着。
连书都不用翻,书上的句子信手拈来,并非只是会一两句拿来唬人的。
出题的时候,脊背挺直,神态专注,哪怕破衣在身,狼狈不堪,还是能看出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就是不知从前发生过什么。
“好了。”
石生把出好的题推到大山面前。
大山接了纸和笔,认真做起来。
林棠枝伸着脑袋看了一下。
前后句默写有五个,大山写出来三个,空了两个。
除此之外,题目答得惨不忍睹。
林棠枝心里有数了。
“先生留下,教孩子们念书五年,这五年内先生一家食宿我包,先生夫人看大夫的银子我也出,不必签卖身契。”
石生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林棠枝。
林棠枝话锋一转:“自然,这些的前提是先生有真才实学,若是……我也是会讨要回来的。另外,若被我发现先生留此是有别的目的,我也不会这么算了。”
石生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
“那是自然。”
林棠枝也算是放心了,对他也比之前客气许多,甚至还倒了碗水端给他。
“不知先生本名?”
过去她不问,问个真名字不过分吧?
她才不信石生是他真名。
石生并不意外,躬敬道:“董晟时,夫人平日里还是叫我石生就行。”
“什么?”
林棠枝惊得差点把碗打翻,心里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你说你叫什么?”
哎呀妈!
老天真对她这么好?
这是捡到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