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裕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他没有去扶她。
也没有说任何话。
他那双淡漠的眸子,仿佛能够穿透这具由“心象”所构筑的虚幻身体,看到她最本源的灵魂。
被沉裕这样注视着,那个自称为“阿瑶”的少女只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她有些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不敢与沉裕对视。
许久之后。
沉裕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片有些尴尬的寂静。
“你是谁。”
这不是一个问句。
而是一个不容置疑的陈述。
他要的不是一个名字。
而是一个身份。
少女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而悲伤的神色。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那些已经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记忆。
然后,她才用一种带着无尽追忆与哀伤的语气幽幽地说道:
“我…”
“是这‘通天浮屠’的塔灵。”
塔灵?!
这两个字让远处刚刚从那股恐怖的精神冲击中缓过神来的胡巴一等人,心头又是一震!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少女,竟然会是这座恐怖黑塔的塔灵!
这简直匪夷所思!
“那你为什么会被…”
胡巴一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想问她为什么会被那种邪恶的东西“污染”。
阿瑶转过头看向胡巴一。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感激,有悲伤,还有一丝歉意。
“因为‘它’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惧。
“它?”
胖子疑惑地问道。
“‘它’是谁?是第五层那个长得跟个大号泥鳅似的,什么终焉魔神?”
阿瑶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
“那个只是‘它’的万千‘子嗣’之中最弱小、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甚至连‘子嗣’都算不上。”
“只能算是被‘它’的气息所侵染之后诞生出来的畸变体。”
“嘶——!”
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又开始发麻了。
那个在他们看来已经强大到需要沉裕动用“神魔之力”才能解决的“终焉魔神”。
竟然只是另一个更加恐怖的存在的畸变体?!
这他妈的…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最终的boss到底得有多变态?!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巴一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接触到一个远超他们想象的、关于这座“归墟”的内核秘密。
阿瑶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与憎恶。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归墟’的意志。”
“一个来自‘界外’的、不可名状的、以‘世界’为食的恐怖存在。”
“我们都称呼它为‘吞世者’。”
“吞世者…”
胡巴一咀嚼着这个充满了邪恶与不详意味的名字。
他仿佛能够从这三个字中看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阴影,正在缓缓地吞噬着他们所处的整个世界。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诞生之初。”
阿瑶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这座‘通天浮屠’是用来镇压那扇连接着‘归墟’的门的。”
“那个时候,这座塔还很强大。”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吞世者’开始苏醒。”
“它的意志开始渗透那扇门,侵入这座塔。”
“它污染了被镇压在塔里的所有囚徒,让它们变成了更加恐怖的怪物。”
“它也污染了我。”
“我拼尽了最后的力量,将自己最纯净的一丝‘本源’封印在了这个我亲手创造的‘心象世界’里苟延残喘。”
“而我的主体意识则彻底被污染,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成为了这座塔的新的‘掌控者’。”
听完阿瑶的讲述,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无比残酷也无比清淅的真相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要面对的最终敌人,不是塔里的某个怪物。
而是那个以世界为食的、不可名状的界外邪神!
以及那个已经被邪神意志所污染、所掌控的黑化塔灵!
这是一场根本就不可能胜利的战争。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胖子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连你这个塔灵都被污染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还玩个屁啊?”
“要不…我们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看看能不能直接摔回海里去?”
然而阿瑶却摇了摇头。
她看向沉裕,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焰。
“不…”
“以前或许没有任何希望。”
“但是现在…”
“有了。”
她说的是沉裕。
这个唯一一个能够净化“吞世-者”污染的变量!
“恩公。”
阿瑶再次看向沉裕,眼神无比诚恳。
“我能感觉到我的主体意识已经注意到了您的存在。”
“它正在从沉睡中彻底苏醒。”
“并且它正在调动整座‘通天浮屠’的所有力量,准备在第七层布下一个必死的杀局!”
“那个杀局是专门为您准备的!”
“它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您彻底抹杀在第七层!”
“因为它也在害怕!”
“它害怕您真的能走到第九层!”
“走到那扇‘归墟之门’的面前!”
阿瑶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整个黑塔的力量!
专门为沉裕准备的必死杀局!
这将会是何等恐怖的场面?!
然而沉裕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淡漠表情。
他只是看着阿瑶,平静地问出了一个和当前紧张气氛毫不相干的问题。
“去第七层的路在哪。”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必死的杀局。
他也不在乎那个“吞世者”的意志为他准备了什么。
他只想上去。
然后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东西,全部碾碎。
仅此而已。
听到沉裕这句轻描淡写却又霸道至极的问话,阿瑶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预想过沉裕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
凝重,警剔,甚至是一丝不安。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是如此的平静。
平静得仿佛他即将要面对的,不是一个由“吞世者”意志亲自布下的、足以抹杀神魔的“必死杀局”。
而只是一段通往更高处的、平平无奇的台阶。
这种源自于绝对力量的极致的自信与漠然,让阿瑶那颗由数据与灵性构成的“心脏”都为之微微颤斗。
她再一次深深地拜了下去。
这一次,她拜的不仅仅是沉裕的“救命之恩”。
更是拜那份足以撼动诸天、藐视神魔的无上气魄!
“恩公…”
阿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通往第七层的路,并不在这个‘心象世界’里。”
“它在…外面。”
“我现在就送您出去。”
说罢。
阿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伸出纤细的手臂,白淅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整个美轮美奂的“心象世界”如同一幅被投入水中的画卷,开始了剧烈的波动与扭曲。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地褪色、变淡,最终化作了最纯粹的光的粒子,消散于无形。
下一秒。
胡巴一等人只感觉眼前一花。
等他们再次恢复视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一个冰冷的、死寂的、由不知名金属铸就的圆形大厅之中。
这个大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的装饰与陈设。
只有在大厅的最中心,一根巨大的、散发着诡异的暗红色光芒的石柱,拔地而起,直通那深邃黑暗的穹顶。
石柱的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一般微微跳动着的诡异的血色纹路。
一股令人极度不详的、充满了疯狂与混乱的气息,正从那根石柱之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毫无疑问。
这才是黑塔第六层本来的面目!
而那个名叫“阿瑶”的少女,正以一种半透明的、如同幽灵般的形态,静静地漂浮在众人的面前。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的表情。
她指着那根散发着不详红光的巨大石柱,对沉裕说道:
“恩公,那就是通往第七层的‘升降梯’。”
“但它也同样是我的‘主体意识’用来污染整座‘通天浮屠’的‘污染源内核’!”
“只要您踏上那里,就会立刻遭到‘吞世者’意志的直接侵蚀!”
“那种侵蚀是源自‘规则’层面的直接同化!”
“它的强度比之前在心象世界里您所感受到的,要强大…一万倍!甚至更多!”
胖子听得脸都绿了。
“我操…一…一万倍?!”
“这他妈的是升降梯?这他妈的是断头台吧?!”
“小哥,咱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
然而沉裕却象是根本没有听到阿瑶的警告一般。
他甚至都没有多看那根所谓的“污染源内核”一眼。
他只是抬起头,那双淡漠的眸子仿佛穿透了那厚重的穹顶,望向了那未知的第七层。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满了无尽兴趣的弧度。
他能感觉到。
一股前所未有的庞大的、混乱的、充满了恶意的“飨宴”,正在上面等待着他。
他的【九幽冥火】已经开始在他的灵魂深处,发出了兴奋的、渴望的嘶鸣!
那,是饕餮嗅到顶级食材时才会有的本能反应!
“有趣。”
沉裕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然后他一马当先,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那根散发着不详红光的巨大石柱,走了过去。
那背影没有丝毫的尤豫。
仿佛他即将踏上的,不是一个足以让神魔都为之陨落的“必死杀局”。
而仅仅是一场他期待已久的晚宴。
就在沉裕的脚即将踏上那根巨大石柱底座的那一瞬间。
“轰——!!!”
整座“通天浮屠”都猛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一股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另一个宇宙的、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至高无上的意志,瞬间降临了!
这股意志是如此的庞大!
如此的恐怖!
如此的不可名状!
在它降临的瞬间,整个第六层大厅的所有空间、时间、法则,全部都被强行凝固!
胡巴一,胖子,吴景,热芭,冷子仪…
他们所有人都被定格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无法思考,甚至连意识都陷入了一片空白的停滞!
他们的存在仿佛都被这股至高的意志从这个世界上强行抹除了。
就连身为“塔灵”的阿瑶,她那半透明的灵体也在这股意志的威压下剧烈地闪铄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溃消散!
她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它…来了!
那个污染了她、掌控了整座黑塔的“吞世者”的意志本尊,降临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即将踏上石柱的沉裕。
另一个,则是那道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吞世者”意志!
一道冰冷的、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直接在沉裕的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回荡开来。
【外…来…者…】
【你…身…上…】
【有…‘故乡’…的…味…道…】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一种古老的、跨越了亿万星海的沧桑与疑惑。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一直被沉裕挂在胸口的、那枚看似平平无奇的古朴铜钱。
那枚他从他那个便宜师父身上继承而来的唯一遗物。
竟然毫无征兆地散发出了一丝微弱的、但却足以让万古时空都为之颤斗的温热!
沉裕的脚步第一次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那双万年不变的淡漠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波澜。
那不是惊讶。
也不是疑惑。
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伸出手,将那枚微微发烫的铜钱从胸口取了出来。
他看着铜钱之上那两个他曾经研究了许久,却始终无法参透其意的古老篆字。
【归…墟…】
沉裕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莫名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原来…”
“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