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坂桐荫高校,请求换人。”
五局下半的比赛结束之后,西谷浩一站在大坂桐荫的选手区外,朝着比赛的主审裁判举起了手。
“2号,川端晃希,下。”
“12号,森友哉,上。”
被换下的川端晃希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相反,他神色如常地站在森友哉的旁边,小声地朝他传授着自己前面几个打席里得出的经验。
“总之,别带着什么负担上场;进到打击区里面之后,做你自己就好了一遇到想打的球,就用你最招牌的姿势全力挥棒吧,就象红白战里面你把悠佑的球打出去的那样。”
川端晃希用力地拍了拍森友哉的后背,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这个后辈别那么紧张—一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对林光来这种超高校级别的投手。
森友哉没有说话,他只是用眼睛斜睨了川端晃希一眼,随后嘴角微微上扬了些许弧度,轻轻开口道:“知道了————晃希。”
说罢,他便提着球棒朝着本类右侧的左打击区走去,留下川端晃希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等到被撂在原地的川端晃希回过神来,他不禁哑然失笑,随后破口请啐了一声:“臭小子。”
投手丘上,林光来也在观察着不远处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年轻面孔,他的心中不免升起了些许疑惑:“六局上半就换捕手吗,大坂桐荫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在高中阶段的比赛中,由于捕手这个位置的特殊性,除非发生受伤或是和特定投手高度绑定的情况,一般来说,任何球队都很少会贸然更换首发正捕。
比赛现在才进行了五局,大坂桐荫就把他们那个守备技术相当不错的先发捕手换了下去,转而换上了一个一年级,光是这一点就值得林光来认真应对。
说他熟悉,是因为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双方刚刚还在赛前致礼的时候发生过一些小小的摩擦;说他陌生,主要还是他们手中并没有许多关于这个一年级在球场上的相关资料。
上杉雅之朝着林光来比出了几个手势,心领神会的他点了点头,旋即便将球投了出去。
日职棒着名捕手大前辈野村克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遇事不决外角低”,这也是林光来和上杉雅之在这个打席的第一颗球时采取的策略。
面对打击特点和实力都较为陌生的对手,稍微保守一点的开局并不失为一种稳妥的处理方式——许多数据都显示,打者在击打外角低部位的棒球时,挥空率要比其他好球区内的位置低上不少。
但很显然,站在打击区里的森友哉并不这样认为。
在打击区内准备打击的时候,森友哉喜欢轻轻晃动手中的球棒,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自己保持注意力的集中;
当棒球从林光来的手里飞出来之后,只见他前脚猛地抬起腾空,稍稍晃动之后再次落地的同时向前跨出,随后就是下肢同腰腹带动着上半身发力,以一个极其夸张且暴力的姿态将球棒挥了出去。
从投手丘上林光来的视角里看来,森友哉打击时候的姿势就好象是要把他自己的整个身体甩出去一样,这样的姿势甚至让林光来怀疑,他要是没打中棒球的话会不会把自己拉伤。
“锵——!!!”
但是球棒精准地抽中了棒球。
本垒处传来的清脆击球声让林光来心头一颤,他的注意力旋即被棒球吸引了过去,当即转过身,朝着外野的方向望了过去。
与此同时,早稻田实业和大坂桐荫的选手区里,双方的球员们也都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朝着棒球飞行的方向看去。
这一球飞得又高又远,几乎是贴着右外野的边线一路窜出去的,这让镇守右外野、想要尝试着将这球接杀的八木健太郎都有些无能为力。
棒球最终擦着界杆飞出了球场外,被球场外的拦网给挡住—一但这一球并没有能给大坂桐荫带来分数,因为球出去的位置在右外野界杆的右侧。
看到这球最终出界,大坂桐荫的球员们脸上一个个都露出了懊恼遗撼的神情;在情绪平复下来之后,他们纷纷朝着回到本垒的森友哉竖起了大拇指,大声称赞道:“厉害啊,森!就这么打!”
“你可以做到的,下一球,给我把球打出去吧!”
球场之上,比赛还在继续。
在第一颗球差点被对方打成本垒打之后,林光来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身为一个投手、整支球队第一道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即便是在面对不熟悉的对手时,他也不能将比赛的主动权交由对方掌控。
还好,犯下这个错误的他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并没有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从刚刚那颗球中吸取了教训的林光来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他一改保守的心态,开始大胆地主动出击,对森友哉的内角施压,不停地挤压着他出棒的角度。
即便是作为对手,林光来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一年级捕手的打击能力是真的强一好几颗在早实投捕看来完全可以决胜的刁钻内角球,都被森友哉给强行出棒化解。
在球数早早地来到了3坏2好满球数后,投打双方前前后后仍然继续纠缠了差不多八九颗球—一这种投手和打者之间的激烈碰撞,让围在球场边来看球的当地观众直呼过瘾。
连续的高强度对抗对双方都是艰难的考验:无论是林光来、抑或是森友哉,他们两个人的体力和精力在连续的对抗中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接过上杉雅之回传过来的棒球,林光来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稍作调整之后便开始投球,棒球随着他手臂的甩动飞出一就好象铁了心一样,这一球,林光来的目标,仍然是森友哉的内角!
眼见对方仍然选择进攻内角,森友哉也丝毫不怵,继续用他那夸张且暴力的动作将球棒朝着棒球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正面对决!硬碰硬!
“锵!”
尽管内角受到了林光来的挤压,但森友哉强大的调整能力仍然让他吃中了棒球—一但将球打出去的第一时间,他却没有想往常那样全速朝一垒冲刺,而是低下了头,好象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
同他的肢体语言所表现出的那样,这一球到底还是林光来更胜一筹:在他球威十足的内角球的挤压下,这球森友哉只打出了一颗见高不见远的外野飞球,被中外野处恭候多时的安田权守收进了手套当中。
抑制住自己想要把球棒狠狠朝地上砸下去的冲动,森友哉闷头朝着自家替补席所在的位置走了回去,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感觉到围绕在他身边的低气压。
但当森友哉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迎接他的确实西谷浩一监督那张胖胖的脸上浮现的笑脸:“干得不错。”
西谷浩一拍了拍森友哉的肩膀,随后补充道:“现在回去好好想一想刚刚那个打席,等到下一次再见到他的时候,把球打出去吧。”
森友哉沉默了半晌,最后“恩”了一声。
还没等他走到自己在替补席的座位上,森友哉就被情绪激动的队友们给团团围住;最先说话的,是和森友哉同龄同乡,也是他在球队中最好的朋友,一年级的二号捕手,久米健夫。
久米健夫一把搂住森友哉的肩膀,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语气对着他说道:“厉害呀!友哉一我嘞个去,刚刚真的就差一点点,那个球在我这看几乎就是贴着界杆擦出去的,唉呀,你的打击技术真是太厉害了,哈哈。”
听到好友的这一番话,森友哉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样,最后不还是被对手给接杀了。”
显然,森友哉对自己刚刚那个打席的表现并不满意—一从一开始的第一颗球就全力挥棒的他,想要的当然不是被三振的结果。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对手也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拿捏的投手;面对这种全国顶尖、超高校级别的投手,森你还能打出这种级别的表现,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我们大家高兴的事吗—一你的未来还很长,有大把的机会和林光来交手,只要继续将这种心态保持下去,从他手中敲出长打也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说话的人,是二年级的水本弦——作为球员们心中默认的大坂桐荫下一任主将,他在队友们心中的地位和威望都很高,由他说出的这番话得到了不少人的颔首示意。
“弦说的没有错,森。你现在也就才刚刚一年级,留给你的时间还有很多而且我说一句想得更远的,你未来应该是会去打职棒的吧?”
广烟实,这位桐荫棒球部的现任主将也站了出来,对着站在原地的森友哉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恩。”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广烟实的嘴角扬起了些许弧度,缓缓开口道:“在未来,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十几年,你大概率都会和这个投手纠缠不清一刚刚被三振,也只不过是一个打席发生的事情而已。”
“在甲子园、在明治神宫、甚至是在职棒的舞台上,你们未来一定会交手很多次,难道你能确保每一个打席都能从他手中打出安打吗;同样,难道对面的林光来也一定能每一个打席都将你淘汰出局吗一你知道的,这完全是不现实的事情。”
“那既然如此,那你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还有,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这场比赛,你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态度来打的?
“””
球队主将的这一大段话,确实对森友哉产生了些许触动;他最后的那个问题,更是如同尖刀一般直插森友哉内心最深处一即便骄傲如他,也开始反思自己对待这场比赛的态度:
到这个时候,森友哉才发现,从赛前致礼仪式的那一次招呼起,自己就好象钻进了牛角尖。
中学时期的黑历史让他在球队中一直有些敏感,和不少队友的关系相对来说也很紧张一在这场同早实的比赛开始之前,森友哉的想法,是通过展现自己在面对林光来时候的表现,来获得队友们的认可。
“看啊,即便是春甲优胜的投手,在面对我的时候还是会被我给轰出去”——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象个幼稚的小孩一样。
正是在这种思维的影响下,森友哉发现,自己好象从比赛一开始,就完全没有真正地正视过作为自己对手的林光来一一他只是想着将对方作为自己提上首发的垫脚石、作为自己向队友展现实力的杀威棒,完全陷入了自我中心主义的巢窠当中,无法自拔。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林光来回击了他那句“等你先在桐荫打上了先发再说吧”之后,他的情绪会那么激动的缘故。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正是自己这样的一次挑衅的行为,才彻底唤醒了林光来这头浅眠的雄师,也让他们大坂桐荫在球场上这么狼狈。
虽然个性上可能确实有些混不吝,但对于棒球这项运动,森友哉的态度还是相当虔诚的:
他知道,自己在这场比赛里犯了个错误;而犯了错,就要及时认错,然后用球场上的表现来弥补自己的错误。
看着围聚在自己身边的的队友们,森友哉朝着人群外侧后退了一步;随后,他以一个九十度鞠躬的姿势弯下了要,罕见地用敬语对着所有队友们道歉道:“对不起大家,因为我的问题,给大家添麻烦了!”
大坂桐荫的队员们可不知道森友哉心理的小九九;看到他如此不同于以往的谦卑态度,周围众人脸上纷纷露出了有些错愕的神情,就好象见了鬼一样;他们一个个望来望去,嘴巴微微翕动,无声地交流着。
最后还是广烟实率先打破了沉默,代表众人接受了他的道歉;随后,选手区里又再次嘻嘻哈哈了起来。
站在人群的中央,森友哉将队友们对他的赞美和夸奖通通收进耳朵里—一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别人称赞,但此刻的感觉却格外不同。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赞美的声音,此时此刻,森友哉的心中突然萌发了一种奇妙的情感一如果别人能够读取他的内心,那他就会知道,那是一种叫做归属感的东西。
来到大坂桐荫快三个月了,直到这个时候,森友哉才开始觉得,自己好象真正成为了这支伟大球队的一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