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冬天，雪下得格外频繁，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裹进一片冰冷的纯白里。我缩在陈家别墅后院的角落里，把自己藏在枇杷树的阴影里，听着客厅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指尖冻得通红，却连搓手的力气都没有。
今天是陈家小女儿陈瑶的生日，满屋子都是宾客，蛋糕的甜香隔着几扇门飘过来，却暖不了我半分。我是陈家的养女，从五岁那年被送进来，就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人。陈父陈母待我不算坏，却也从未有过半分亲近，他们的温柔和耐心，从来都只给陈瑶一个人。就像此刻，陈瑶穿着公主裙，被众人围在中间许愿，而我，只能躲在这里，免得碍了他们的眼。
“冷不冷？”
一道温和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带着些许暖意。我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清澈温润的眼眸里。男生个子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领口围着灰色的围巾，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却又透着一股沉稳的气场。他是侯筱楼，住在隔壁，比我大五岁，是陈父生意伙伴的侄子，偶尔会来陈家做客。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低下头，小声说：“不冷。”
他却没信，蹲下身，伸出手碰了碰我的指尖，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都冻成这样了，还说不冷。”说着，他解下自己的围巾，轻轻绕在我的脖子上。围巾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带着一股淡淡的雪松味，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我……我不用的。”我想把围巾摘下来还给他，却被他按住了手。
“戴着吧。”他笑了笑，声音温柔得像春风，“我身体好，不怕冷。”他的手指轻轻落在我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像是对待很珍贵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温柔。在此之前，我得到的只有陈家父母的忽视和陈瑶的刁难。陈瑶总喜欢抢我的东西，然后在父母面前倒打一耙，说我欺负她。每一次，父母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让我让着陈瑶。久而久之，我就学会了沉默和躲藏，把自己封闭起来，不与人亲近。
但侯筱楼不一样。他好像总能注意到我的窘迫。从那天起，他每次来陈家，都会偷偷给我带些小礼物。有时候是一颗包装精致的糖果，有时候是一本有趣的漫画书，有时候是一杯温热的奶茶。他从不张扬，总是趁没人的时候，把东西塞到我手里，然后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清清，这个给你。”
“清清”这个名字，是他第一个叫的。在此之前，陈家的人都叫我“陈清”，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些许疏离。只有侯筱楼，会用温柔的语气叫我“清清”，像是在叫一件稀世珍宝。
有一次，陈瑶又抢了我的画笔，还把我的画撕了。我忍不住和她争执起来，她却大哭大闹，引来的陈父陈母。陈母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给了我一巴掌，骂我不懂事，欺负妹妹。我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就在这时，侯筱楼冲了进来。他挡在我身前，对着陈母说：“阿姨，不是清清的错，是陈瑶先抢了她的东西，还撕了她的画。”
陈母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满地说：“侯筱楼，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你别管。”
“家事也不能不分对错。”侯筱楼的语气很坚定，“清清也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不能这么对她。”他转过身，看向我，眼神里满是心疼。他轻轻拿起我的手，看到我脸上的红印，眉头皱得更紧了。“疼吗？”
我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天，侯筱楼带着我离开了陈家，把我带到江边的公园。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剥开糖纸，递到我嘴边：“吃颗糖，就不疼了。”
我含着糖，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却盖不住心里的委屈。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很久。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耐心地安慰我。
等我哭够了，他才开口说：“清清，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保护你。”
“可是……”我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他们都不喜欢我。”
侯筱楼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眼神坚定：“以前清清没人爱，以后我来爱清清。”
那一刻，江边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水汽的味道，却让我的心里暖暖的。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跳不由得加快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叫侯筱楼的男生，走进了我的心里。
后来，我考上了侯筱楼所在的高中。我们的联系变得更加频繁。他会每天早上在学校门口等我，给我带早餐；会在我放学的时候，陪我一起回家；会在我学习遇到困难的时候，耐心地给我讲解题目。
周围的人都看出来我们之间不一样的情愫。有同学开玩笑说：“侯筱楼，你对陈清也太好了吧，是不是喜欢她啊？”
侯筱楼从不否认，只是笑着说：“是啊，我喜欢清清。”
而我，每次听到他这么说，都会脸红心跳，低下头，不敢看他。
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侯筱楼向我告白了。他把我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枇杷树下，手里拿着一束我最喜欢的白玫瑰。“清清，”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认真，“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我们在一起了。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侯筱楼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觉得不真实。他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会满足我所有的小愿望，会把我宠成一个小公主。
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他毕业后就进入了一家不错的公司，努力工作。他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有时候甚至会忙到凌晨。但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家陪我，给我带夜宵，和我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他还在书房工作。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侯筱楼，别太累了。”
他转过身，把我搂进怀里，笑着说：“不累，只要能让清清过上好日子，我就觉得值得。”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却又充满了力量。
他真的做到了。他用了两年的时间，从一个普通的职员升到了部门经理，薪水翻了好几倍。他给我买了我最喜欢的裙子，带我去吃我一直想吃的西餐，还攒钱买了一套小房子，让我搬出了陈家。
搬进新家的那天，我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充满了归属感。侯筱楼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说：“清清，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等我再努力几年，就娶你。”
我靠在他的怀里，笑着说：“好，我等你。”
我们偶尔会和他的昔日好友聚聚。他的朋友们都很喜欢我，总是开玩笑说：“侯筱楼，你可真是把陈清宠坏了。”
有一次，他的好朋友林浩说：“陈清这性子，可真像你。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自从和陈清在一起后，温柔了不少啊。”
侯筱楼笑着搂住我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宠溺：“我养的，自然像我。”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温柔的侧脸，心里甜甜的。我知道，是他的爱，让我变得开朗、自信，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侯筱楼的公司有一个去国外分公司任职的机会，为期一年。这是一个很好的晋升机会，对他的事业很有帮助。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要分开一年。
侯筱楼很犹豫，他舍不得离开我。我知道这个机会对他很重要，于是我笑着对他说：“侯筱楼，你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舍：“清清，对不起，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没关系，”我摇摇头，握住他的手，“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距离不是问题。”
送他去机场的那天，我强忍着眼泪，笑着对他说：“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每天给我打电话，不许忘了我。”
他点点头，把我紧紧地搂进怀里：“我不会忘的。清清，等我回来，就娶你。”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我站在机场，看着飞机消失在天际，心里充满了不舍和期待。
侯筱楼到了国外后，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发视频。他会告诉我他在那边的生活和工作，会给我看他住的地方、周围的风景。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他还会经常给我寄礼物，有时候是当地的特产，有时候是我喜欢的小饰品。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快到他回国的日子了。我每天都在期待着他的归来，精心地布置着我们的小家，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就在他回国的前一天，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他所在城市发生地震的消息。那一刻，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我疯狂地给他打电话，一遍又一遍，电话里却只有冰冷的忙音。我又给他发微信、发邮件，却都没有任何回复。
他失联了。
我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给林浩打电话，声音颤抖地说：“林浩，侯筱楼他……他那边发生地震了，我联系不上他了。”
林浩也很着急，安慰我说：“清清，你别着急，可能是信号不好。我马上帮你打听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守在电视机前，关注着地震的最新消息。我看到了地震后的废墟，看到了受伤的人们，看到了救援人员忙碌的身影，却始终没有看到侯筱楼的消息。林浩也帮我打听了很多地方，却都没有任何进展。
周围的人都劝我，让我别太担心，也许侯筱楼只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很快就会被救出来的。但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等下去。我要去找他。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林浩，林浩很反对：“清清，不行，那边太危险了，余震不断，你一个女孩子去太不安全了。”
“我不管，”我坚定地说，“我一定要找到他。就算他不在了，我也要亲眼看到。”
我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卖掉了侯筱楼给我买的首饰，凑够了去国外的机票钱。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买了最近的航班，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寻找侯筱楼的旅程。
飞机降落在那个经历了地震的城市，眼前的景象让我触目惊心。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变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断裂的道路、散落的瓦砾。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我跟着救援人员，穿梭在废墟中。我一边走，一边喊着侯筱楼的名字：“侯筱楼，侯筱楼，你在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却依然没有放弃。我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叫侯筱楼的中国男生，身高一米八左右，穿着黑色的外套。
但没有人见过他。
我在废墟中找了很久，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有时候，我会在废墟中看到一些遇难者的遗体，心里就会一阵恐慌，害怕其中有侯筱楼。我会忍不住上前去看，确认不是他后，才会松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
有一天，发生了余震。我正在一处废墟前寻找，突然感到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周围的瓦砾不断地掉落下来，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不小心踩空，从高处摔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从腿部传来，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家临时搭建的医院里。医生告诉我，我的左腿严重骨折，神经受到了损伤，已经无法治愈，只能截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截肢？那意味着我以后就变成一个残疾人了。我看着自己的腿，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我不怕疼，我只怕自己变成一个累赘，只怕侯筱楼回来后会嫌弃我。
但我还是没有放弃寻找侯筱楼。在医院里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我安装了假肢。刚开始的时候，我很不适应，走路总是摔倒，腿部的伤口也会传来阵阵疼痛。但我还是每天都坚持练习走路，只为了能尽快回到废墟中，继续寻找侯筱楼。
我在那个城市待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我走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打听了每一个可能知道侯筱楼消息的人。我经历了无数的困难和挫折，遇到了骗子，被人抢劫过，生病了没人照顾，甚至一度因为没钱而只能露宿街头。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
周围的人都劝我，让我回去吧，说侯筱楼可能已经不在了。但我不信。我相信侯筱楼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直到第三年的冬天，我在一家华人餐馆打工的时候，听到两个中国人在谈论侯筱楼。他们说，侯筱楼还活着，在地震中被一个当地的女孩救了，现在已经回国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我终于等到他了。他还活着。
我立刻辞去了工作，买了回国的机票。回到家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地打扮自己。我穿上了侯筱楼最喜欢的那条白色连衣裙，化了一个淡淡的妆容，努力地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想让他知道我失去了一条腿。
我打听了侯筱楼的消息，得知他现在在一家新的公司上班。我来到他公司楼下，等他下班。
傍晚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侯筱楼比以前成熟了不少，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身姿依旧挺拔。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正要上前去叫他，却看到他身边多了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很漂亮，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挽着侯筱楼的胳膊，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侯筱楼也笑着，看向女孩的眼神里满是温柔。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侯筱楼也看到了我。他愣了一下，随即走了过来。“清清？”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惊讶。
我强忍着心里的疼痛，笑着点了点头。
侯筱楼指了指身边的女孩，对我介绍说：“清清，这是我的恩人，苏婉。当年地震的时候，是她救了我。”
苏婉对着我笑了笑，礼貌地说：“你好，陈清。”
我也对她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你好。”
我看着侯筱楼，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这么多年，为什么才回来？”
侯筱楼的眼神暗了暗，有些愧疚地说：“当年地震的时候，我头部受到了撞击，失了忆。直到最近，我的记忆才刚刚恢复。”
失忆？原来如此。难怪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找我。我心里的疼痛稍微减轻了一些，但随即又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失忆了，却和救他的女孩走到了一起。
我看到侯筱楼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我深吸一口气，开口说：“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侯筱楼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清清，我想娶苏婉。当年她救了我，我答应过她，等我恢复记忆，就娶她。”
“娶她”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刺进了我的心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我看着他，声音带着哭腔：“真好啊，那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完，我转身就走。我怕再多待一秒，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侯筱楼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温暖，和以前一样。但这温暖，却再也暖不了我的心了。
他低头，看到了我腿上的假肢，眼神瞬间变得震惊。“清清，你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看到他眼眶红了，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安慰，反而觉得有些讽刺。我嗤笑一声，抽回自己的手：“那年去找你，在废墟中遇到了余震，从高处坠落，摔断了腿。医生说，治不好了，只能截肢。”
侯筱楼的身体僵住了，眼神里满是愧疚和心疼。“清清，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了找我，受了这么多苦。”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看着他，眼泪越掉越凶，“侯筱楼，我找了你三年。这三年里，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根本不知道。我以为你会回来找我，我以为我们会像以前一样幸福。可你呢？你失忆了，忘了我，还爱上了别人，要娶别人。”
“我……”侯筱楼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说了。”我打断他，“祝你幸福。”
这一次，我没有再回头。我挺直了腰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假肢摩擦着皮肤，传来阵阵疼痛，但我却感觉不到了。我的心，比这疼痛更痛。
我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三年的寻找，三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我以为的深情，我以为的承诺，在现实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是悲剧。
但我不后悔。我不后悔爱上他，不后悔为他付出的一切。至少，我曾经拥有过那么幸福的时光。那些时光，会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以后的日子，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没有他，我也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会努力适应假肢，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遇到一个真正懂得珍惜我的人。
但那都与侯筱楼无关了。我们的故事，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