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人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全瘫在了这巴掌大的石阶平台上。这鬼地方连个落脚的平整地儿都难找，我们只能背靠着冰凉的石头，一个个出气比进气多。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那些白色菌丝还在轻微地动弹，搞得我心里发毛，一阵阵地犯痒。耗子那情况比我还惨，他那张破嘴让之前那“眼球果”的粘液给腐蚀了，肿得跟两根烤过头的红香肠挂在脸上，口水混着脓往下淌，想说句利索话都费劲。阿燕早就昏过去了，软塌塌地靠在老史怀里，脸色白得像墙皮。
水生、老刀，还有赵老六，这几个硬汉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脑门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胸口起伏得跟个破风箱一样。之前为了从那“菜园子”里逃出来，大伙儿都把吃奶的劲儿给使出来了，体内那颗种子刚“贡献”一轮，这会儿变本加厉地闹腾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五脏六腑里有无数只小手在又抓又挠。
这地方的光源，全靠岩壁上那些稀稀拉拉的发光苔藓。不过也跟快断气了似的，忽明忽暗，幽幽的蓝光照在我们脸上，一个个都跟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僵尸没两样。
前面通往那“眼球怪”溶洞的通道里，还飘着那股子烂草混合着血腥的怪味，偶尔还能听见“沙沙”的叶片摩擦声，那鬼东西就在洞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可我们也没法往后退。身后那条往上延伸的石阶，正传来林念郎那不人不鬼的嘶吼。那声音里透着疯狂，中间还夹杂着“刺啦刺啦”的、像是用钢爪挠黑板的动静，时不时还“轰隆”一声，震得我们脚下的石头都跟着颤。这孙子和黄毛果然是亲兄弟，一样能折腾。
就在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当口，耗子第一个扛不住了。
他猛地一挣扎，从地上坐起来，含含糊糊地冲我们吼：“他凉的……拿……拿粗来！内个……脆片……让、让大伙儿……桌、桌一口！”（他娘的……拿……拿出来！那个……碎片……让、让大伙儿……嘬、嘬一口！
他那嘴肿得合不到一起，说出来的话跟含了口痰似的。我们几个都愣住了，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啥。耗子急了，顾不上嘴疼，抬手就往黄海那边比划，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冬子……要、要能酿！饿……快他凉的饿死老子了！就一口……吸一口……撑、撑下去！”（种子……要、要能量！饿……快他娘的饿死老子了！就一口……吸一口……撑、撑下去！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了黄海身上。黄海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那个铅盒，第一时间就摇头：“不行！这玩意儿太危险！上次拿出来什么德行你们忘了？”
黄海说的是实话，可我体内那股子要把我撕开的劲儿越来越猛，理智都快压不住了。我扭头看向水生，哑着嗓子问：“水生，你上次在湖底拿那玩意儿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能缓解这股劲儿？”
水生正闭着眼休息，听我问话，他睁开眼，点了点头。他的眼神没什么波澜，但说出来的话很有分量：“有用。手一碰上，‘种子’除了疯狂的让我吞了碎片，再没其他症状了，力气也能回来一些。”
“都这时候了，还管他贪不贪的！”赵老六喘着粗气，接上了话茬，“咱们现在这样，别说眼球怪和林念郎了，就算他们不来，用不了半小时，咱们也得被自个儿身体里这玩意儿给活活折腾死。我看不如赌一把，老板你拿出来，咱们控制好时间，就借它点阳气保命，总比在这儿等死强！”
赵老六的话音一落，老刀老史和阿布也跟着点头。他们的情况也不乐观，脑门上青筋都蹦起来了，显然也是在硬扛。靠着阿布的阿燕，虽然昏着，可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小脸皱成一团，一看就是在受罪。
黄海看看我们几个这副惨样，又低头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那同样开始翻江倒海的“种子”，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好几下。他是个生意人，最会权衡利弊。眼下这情况，冒险是九死一生，不冒险那就是十死无生。
他一咬牙，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好！赌这一把！说好了，就二十秒！从我开盖儿算起，水生，你给大伙儿盯着时间，一到点，立马把盖子给我合上！”
他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那个铅盒，手指在盒盖的锁扣上摩挲了几下，猛地一拧。
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铅盒的盖子被拧开了一道缝。就在那道缝隙出现的瞬间，一缕幽蓝色光晕，从盒子里倾泻而出。那光柔和得像水，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那不是香味，也不是腥味，而是一种纯粹到了极点的能量波动，像是一块磁铁，死死地吸着我们身体里的“种子”。
我们所有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全都朝着那铅盒凑了过去。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近乎痴迷的表情，就好像沙漠里快渴死的人看见了一汪清泉。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肚子里那颗“种子”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一下子就疯了，疯狂地鼓噪着，欢呼着，牵引着我的身体，让我不由自主地想离那光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一股子暖流顺着我的毛孔就往身体里钻，刚才那种要把五脏六腑都撕开的疼痛，瞬间就缓解了大半，那股子能把人逼疯的饥饿感也一下子淡了下去。可与此同时，一种更加强烈的、原始的“占有欲”从心底里就涌了上来。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那块碎片抢过来，紧紧攥在手里，谁也别想碰！这念头一生出来，我吓了一跳，赶紧死死咬住舌尖，用疼痛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水生干脆闭上了眼，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两只手死死地按在膝盖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之前徒手接触过碎片，比我们清楚这东西的诱惑有多可怕，这会儿全凭一股子狠劲儿在硬扛。
耗子那小子定力最差，他已经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那盒子里的碎片了。旁边的老刀眼疾手快，一把就按住了他的手腕。可老刀自己也不好受，他咬着后槽牙，额头上的汗跟往下淌水似的，显然也是在苦苦坚持。
最让我们意外的是阿燕。她在蓝光里轻轻呻吟了一声，原本惨白的脸蛋上，居然泛起了一丝血色，那抽搐不止的身体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我死死盯着水生，就盼着他赶紧喊停。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那股占有欲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按着耗子的老刀，眼神已经开始有点涣散了，耗子更是跟条离了水的鱼一样，拼命地挣扎，想要挣脱老刀的钳制。
“盖上！”我心里刚喊出这两个字，水生就动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到点了！”话音未落，他蒲扇般的大手“啪”的一声就拍在了铅盒上，猛地将盒盖给合拢了。
那幽蓝色的光晕，就像被人掐断了电源的灯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光虽然没了，但那股涌入我们体内的能量还在。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二十秒的工夫，但对我们身体里那饥肠辘辘的“种子”来说，不亚于一顿饕餮大餐。它们在得到补充之后，立刻就反馈给我们一股暖洋洋的劲儿。我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飞快地恢复，体内的那种撕裂感和躁动也大幅度减弱。耗子那张肿嘴虽然看着还是吓人，但已经能利利索索地骂出“他娘的”三个字了。更神奇的是，阿燕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还有点迷茫，人也虚弱得很，但总算是能自己勉强坐直身子了。
我们这边刚缓过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异变就发生了。
就在那龙眼碎片的能量波动出现的一刹那，我们身后那条石阶上传来的嘶吼声，瞬间就提高了一个八度，变得无比狂暴！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我们头顶上方的岩壁剧烈震动，无数碎石跟下雨一样往下掉，砸得我们抱头鼠窜。
这他娘的绝对是林念郎被那股子能量给刺激到了，彻底失控，正在疯狂地撞击堵住通道的那些岩石！
我扯着嗓子吼道，“那孙子让能量给引疯了！上面的通道撑不了多久了！”
“不止上面！”赵老六此刻正趴在平台的边缘，探着脑袋往下看，等他缩回头的时候，一张老脸绷得跟块铁板似的，神情凝重到了极点，“下面的那个‘菜园子’也有反应了！你们听！”
我们赶紧侧耳倾听。果然，前方那个溶洞里，传来了“沙沙沙”的声响，比我们之前听到的要密集得多，也急促得多，就好像有成百上千根果柄在黑暗里快速移动。很显然，那眼球怪，也感知到了刚才那股精纯的能量，正在朝着通道入口这边聚集过来。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瞬间就把眼下的处境给捋清了：“前有眼球怪，那玩意儿能催眠，能把人活活缠死，咱们碰上就是送菜；后有林念郎，那家伙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现在还被碎片的能量刺激得跟打了鸡血一样。这两边都想要黄海手里这块‘龙眼’，咱们夹在中间，就是个人形诱饵，是个活靶子！”
黄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是青中带紫，嘴里面喃喃道：“老子难道要交代在这里了？”
老刀“噌”的一声拔出了军刺，眼神发狠：“怕个鸟！大不了跟他拼了！”
可我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拼？拿什么拼？就凭我们这几个残兵败将，别说两边夹击了，随便哪一边冲过来，都能把我们像碾死几只蚂蚁一样，轻轻松松地给团灭了。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陷入绝望，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的时候，一直抱着屁股龇牙咧嘴的耗子，突然一拍大腿。他这一下用力过猛，牵动了嘴上的伤口，疼得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可他那双小眼睛里，却迸发出一种异常明亮的光彩。
“拼个屁！”他嚷嚷道，声音因为嘴肿还带着点瓮声瓮气，但思路却异常清晰，“让……让他们自己个儿打去！”
说着，他一手指着我们前面那个黑黢黢的溶洞，又回手指了指我们身后那不断传来轰鸣的石阶，脸上的表情因为激动和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那俩孙子，不都想要这玩意儿吗？”他指了指黄海手里的铅盒，“咱……咱们把这碎片……丢给那个眼球怪！林念郎那疯子闻着味儿，肯定得追过去跟它抢！咱们趁他俩狗咬狗的时候……溜！他娘的，上次在回龙沱，咱们不就是这么从怪蛟手里逃出来的嘛！”
耗子这番话，就像是在一潭死水里扔了块大石头，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黄海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不行！绝对不行！这碎片是咱们解身上这‘种子’的唯一指望！丢了它，咱们以后怎么办？等死吗？”
“老板！你糊涂啊！”赵老六却一反常态，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耗子这招，叫‘以毒攻毒，以饵诱敌’！现在是心疼碎片的时候吗？咱们得先活下来！你不想想，林念郎那小子是‘幽冥丝’的宿主，下面那‘眼球怪’是抢了‘幽冥丝’地盘的东西，它俩本来就是死对头！再加上这块碎片的诱惑，我敢拿我脑袋担保，他俩一见面，肯定得往死里掐！”
我脑子也转过来了，立刻补充道：“没错！等它们斗个两败俱伤，咱们再看情况，是跑路还是回来捡便宜，主动权不就在咱们手里了？”
水生也重重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眼球怪能干死幽冥丝，林念郎刀枪不入，谁也别想轻易弄死谁。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一直没说话的老史，此刻开了口：“只要能活下来，以后总能再想办法找别的龙眼碎片。要是人都死了，攥着这玩意儿，也就是个陪葬品。”
黄海被我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哑口无言。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个不起眼的铅盒，又抬头听了听身后那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的嘶吼和撞击声，再侧头看了看前方溶洞里，那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晃动的红色叶片。他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最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就按耗子说的办！”
既然达成了共识，那就一个字，干！我们几个脑袋凑在一起，飞快地商量出了一个详细的计划。
首先，投掷铅盒这个活儿，交给了水生。他力气最大，准头也好，必须得保证能把这宝贝疙瘩精准地扔进前面那个溶洞深处，也就是那“眼球怪”的老巢里。
我们其他人，扶着刚醒过来还虚弱不堪的阿燕，还有嘴巴肿得跟猪八戒似的耗子，先顺着石阶往上退个十来米，找个能藏身的岩石缝隙先躲起来。
黄海再往上爬爬，找个隐蔽角落躲起来观察林念郎的动向。等那疯子破开洞口的瞬间，得由他给水生扔盒子的信号，等林念郎被碎片吸引，一头冲进溶洞里跟“眼球怪”干起来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再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空当，想办法从石阶上方撤退或者坐山观虎斗。
分工明确，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赵老六从水壶里倒了点水，小心地喂给阿燕，老史则像扶着个瓷器娃娃一样，半抱着她，开始一步步地往上面的石阶挪动。
耗子也顾不上嘴疼了，从地上捡了几块大小合适的碎石，揣在兜里。
水生从黄海手里接过了那个铅盒。他掂了掂，盒子不重，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凝重无比。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盒子里那块碎片正隔着铅皮，传来一阵阵能量的悸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做好了投掷的准备。
黄海回头往上爬，找了个犄角旮旯把自己塞到黑漆漆的影子里，耳朵贴在石头上，听着后方石阶传来的动静。
“轰隆……咔嚓……”那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他猛地抬起头，冲着下面大喊：“快进来了！水生，准备！”
水生闻声，重重地点了下头，他左脚向前跨出半步，整个身体微微下蹲，右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瞄准了前方那个深邃的通道入口。
一时间，我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前方，溶洞内的“沙沙”声已经到了跟前，借着岩壁上那点微光，我甚至能隐约看到有几根红色的果柄，正在黑暗中像毒蛇一样晃动。后方，那不似人声的嘶吼几乎就在我们后脑勺上炸响，碎石和烟尘不断从头顶落下。
一场由龙眼碎片引发的，两个恐怖怪物之间的生死搏杀，即将在我们脚下这条狭窄的通道内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