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如同被风吹皱的水面,产生了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
那架悬浮的、缠绕暗红纱线的古老纺车,旋转的速度似乎慢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低头摇动的女工虚影,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微微飘拂了一下。
林逸心脏骤停了一瞬!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难以置信——他试探性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意念询问,竟然真的引起了反应!
这验证了他的猜测,也带来了更深的不安。这个“纺魂者的执念”,其核心并非纯粹的、混乱的疯狂,而是围绕着某个或某些极其强烈、甚至可能非常具体的“念头”形成的。它具备一定程度的……“意识”?或者说,是执念本身对外界刺激的本能反馈?
这或许是一线生机,也可能是更危险的陷阱。
他维持着那种极其微弱、不带任何攻击和敌意的意念接触,身体靠在冰冷的机器上,一动不敢动。体内的希望之光光点黯淡到了极致,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自转,驱散着周围越来越浓的精神污染带来的不适。金属护符依旧发烫,提醒着他身处险境。
“你在……等什么?”
他将之前的意念波动重复了一次,更加小心翼翼,如同在漆黑的悬崖边轻声呼唤。
歌声再次停顿,这次更加明显。纺车的旋转几乎停了下来,只有那女工虚影摇动摇柄的动作,还在极其缓慢、近乎停滞地持续着。
然后,一种新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印”在了林逸的感知里。那不是语言,而是一段混乱、破碎、充满痛苦色彩的画面和情绪洪流——
飞快旋转、令人眼花缭乱的纱锭,望不到头的白色纱线从指尖飞速流过,留下粗糙火辣的触感。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永不停歇。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但手上的动作不能停,停了,纱线就断了,断了就要扣钱,就要挨骂。监工巡弋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鼓点。空气里永远漂浮着棉絮的细毛,吸入肺里,痒得想咳嗽,但不敢大声咳。
然后,画面陡然一变。
一台高速旋转的细纱机,纱链突然断裂,雪白的纱线如同疯狂的蟒蛇般倒卷、绞缠!一只纤细的、带着红色指甲油的手腕,瞬间被卷了进去!惊呼被机器的轰鸣淹没。鲜血,刺目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纱链和飞速旋转的纱锭……
痛!锥心刺骨的痛!然后是冰冷的恐惧和无助——机器没有停,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或者说,没人愿意停下昂贵的机器。视线开始模糊,黑暗降临前最后的画面,是那还在转动的、沾满自己鲜血的纱锭,和远处监工模糊的、漠然转身的背影……
不甘心!
凭什么?!
我还年轻……我不要死在这里……我的工钱……家里还等着……
冰冷的机器……吃人的工厂……不公平……
无数的念头、情绪、破碎的感知,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刷过林逸的意识!强烈的痛苦、绝望、怨恨,以及最后那股凝固成实质的“不甘”,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冲垮!
“呃!”林逸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七窍甚至再次渗出了细微的血丝!这不是物理攻击,但精神层面的冲击同样致命!若非他提前有所准备,将希望之光的力量主要用来稳定心神,加上金属护符的微弱防护,刚才那一下就可能让他意识溃散!
他剧烈地喘息着,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但与此同时,他也“理解”了。
这个“纺魂者的执念”,其核心,就是那个不知名女工,在生命最后一刻,被冰冷的机器吞噬时,所爆发出的滔天不甘与怨恨!她恨这台机器,恨这个工厂,恨那些漠视生命的监工和制度,恨自己无法挣脱的命运!这份强烈到极致的执念,在特定的环境(充满负面情绪的废弃工厂)和漫长的时间(或许还有某种能量诱发)催化下,与这片土地、这些机器结合,形成了这个不断“纺”出怨念、污染周遭的恐怖存在!
她在等什么?也许是在等一个“公道”,一个“解脱”,或者,仅仅是将自己所受的痛苦和怨恨,无尽地“纺”出来,施加给所有踏入此地的人!
就在林逸艰难地消化着这股冲击,试图重新凝聚心神时,远处的纺车,在停滞了片刻后,猛地再次加速旋转起来!而且速度比之前更快,几乎化为一团模糊的黑影!
那女工虚影抬起了头!
林逸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或者说,是那张脸应该存在的位置。那里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断扭曲、变幻的暗红色光影,仿佛融化的蜡像,又像是沸腾的血浆。但从那片扭曲中,投射出两道冰冷、怨毒到极点的“视线”,牢牢锁定了林逸!
歌声变了!
不再是哀婉悠长,而是变得尖利、急促,充满了疯狂的恨意!歌词(如果那算歌词)也扭曲成了断续的、意义不明的嘶吼和诅咒!
“死……都要死……机器……工厂……血……我的血……纺出来……全都纺出来……”
随着这疯狂的嘶吼歌唱,整个主纺纱区沸腾了!
所有缠绕在机器上的“怨念之纱”如同被彻底激活的毒蛇,疯狂地舞动起来,不再是之前的缓慢缠绕,而是如同红色的箭矢、鞭子,从四面八方向着林逸激射而来!数量之多,覆盖之广,几乎避无可避!
同时,地面、墙壁、甚至空气中,开始凝结出更多新的、湿漉漉的暗红色纱线,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滋生、蔓延,迅速将林逸周围的空间变成一片猩红的、蠕动的罗网!
那女工虚影摇动纺车的动作也快得出现了残影,更多的、更加粗壮的暗红色纱线从纺车上被“纺”出,如同一条条狰狞的触手,直接加入了围攻的行列!
二级污染源的真正力量,此刻才完全展现!之前只是无意识扩散的余波和本能防御,而现在,被“理解”触及了核心执念(或许也是一种刺激)后,它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和主动攻击!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烈!
林逸瞳孔紧缩到极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躲?往哪躲?挡?拿什么挡?体内的能量已经见底,精神力刚刚遭受重创,连维持清醒都困难!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要死了……真的要死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