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把最后一张请柬设计稿铺在餐桌上,长长舒了口气。十几张水彩手绘稿,每一张都不一样——民宿的红枫,江岸的灯火,还有她和林深的侧影剪影。
林深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他走到餐桌边,俯身看那些画稿。
“画了多久?”他问。
“两个晚上。”苏棠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你看这张,我想用在晚宴请柬上。”
林深拿起那张画。水彩晕染的江景,浮光跃金。他点点头:“你会不会太累了?”
“值得。”苏棠说。
门铃响了。林深去开门,门外站着林启山的司机老陈,手里捧着个礼盒。
“林先生让我送来的。”老陈说话一板一眼,“说是请柬样本,让苏小姐看看。”
苏棠走过来。林深接过礼盒,道了谢。
礼盒里是三份请柬样本。烫金封面,繁复花纹,厚厚的珠光纸。打开来,标准格式,规规矩矩。
太规矩了。规矩到没有温度。
苏棠拿起一份,纸张沉甸甸的。她没说话,看着林深。
林深眉头皱起来。他拨了林启山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林启山的声音传来,背景嘈杂。
“爸。”林深开口,“请柬样本收到了。”
“哦,怎么样?”林启山语气随意,“我让秘书找了最好的公司,第三个版本不错,大气。”
苏棠能隐约听见听筒里的声音。她抿了抿唇。
“爸,请柬的设计,我和苏棠已经有方案了。”林深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什么方案?”
“苏棠手绘的设计。”林深说,“您这些样本,太正式了,不适合我们想要的婚礼。”
林启山又沉默了一会儿。背景杂音小了,他换了安静地方。
“手绘?”林启山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会不会太儿戏了?请柬是门面。那些亲戚朋友,看的是这个。”
“我们的婚礼,不需要做给别人看。”林深语气平静,“苏棠用心画的,比任何印刷品都有诚意。”
苏棠心里一暖。她拉了拉林深的衣袖。
林启山叹了口气:“林深,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想法。但婚礼是两家人的事。你那些叔叔伯伯,都是场面人,请柬太随意了,他们会觉得你们不重视。”
“正是因为重视,才不想用千篇一律的东西。”林深说,“爸,这件事让我们自己决定。”
气氛僵了。
苏棠深吸一口气,从林深手里拿过手机:“叔叔,我是苏棠。”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
“苏棠啊。”林启山语气缓和了些,“请柬的事,我不是要干涉。只是建议。”
“我明白您的意思。”苏棠声音温和但清晰,“您送来的样本我看了,很精致。但我和林深想要的婚礼,是有我们印记的。所以我才想自己设计。”
她顿了顿:“如果您担心不够正式,我们可以折中。主请柬用您选的样式,加一张手绘副卡,印我画的图,加几句我们自己的话。这样既有体面,也有心意。”
电话那头安静了。
苏棠握着手机,手心出汗。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跟林启山表达不同意见。
林深站在她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过了好一会儿,林启山才开口:“加副卡……倒是个办法。”
苏棠松了口气。
“行吧,就按你说的办。”林启山语气里带着无奈,“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多了讨嫌。不过苏棠啊——”
“嗯?”
“画得好看点。”林启山说,“别太幼稚,让人笑话。”
苏棠笑了:“您放心,我一定用心画。”
挂了电话,苏棠腿有点软。她靠在餐桌边,看着烫金请柬样本,又看看自己的水彩画稿。
林深从背后抱住她:“刚才紧张了?”
“有点。”苏棠老实承认。
“你处理得很好。”林深亲了亲她的头发,“不卑不亢。”
苏棠转过身:“其实我能理解你爸。他那个圈子,看重形式。他送样本过来,也是为我们着想。”
林深看着她:“现在倒替他说话了?”
“将心比心。”苏棠说,“而且他最后答应了,说明他在试着理解我们。”
第二天,苏棠约了陈小姐见面,说了主请柬加副卡的方案。陈小姐很专业,立刻理解了。
“这样好,两全其美。”她记录,“主请柬按传统格式印,副卡用特种纸,印您的画。装帧上可以设计成主卡副卡用丝带系在一起。”
“丝带颜色要雅致。”苏棠说。
“香槟金或者暗红?”陈小姐建议,“跟秋景色调搭。”
定了细节,苏棠从婚庆公司出来,给林深发消息:“方案定了,我去工作室。”
林深回复:“好,晚上接你吃饭。”
苏棠打车去工作室。路上她想,昨天电话里和林启山的对话,她不是不紧张,只是到了关口,必须站出来说话。
不是对抗,是表达。
到了工作室,助理小赵迎上来:“棠姐,甲方又提修改意见,文化墙材质想换木质的。”
苏棠接过文件,边走边看:“石材更合适。木质太温润,破坏整体冷感。”
“约电话会。”苏棠说,“我来说。”
电话会定在下午三点。甲方来了三个人,项目经理、设计总监,还有个年轻男人,介绍说是老板的儿子。
苏棠把石材和木质的对比分析讲了一遍,语气平和,逻辑清晰。
“石材的冷峻更能凸显品牌专业感。木质虽然温馨,但会削弱气场。”她投屏对比图,“而且石材更耐用。”
设计总监点头,但年轻男人开口:“我觉得木质挺好,现在流行温暖感。”
苏棠看向他:“潮流会变,但空间气质要符合品牌内核。你们做科技产品,专业、理性、前沿,石材更准确。”
年轻男人还想说,项目经理打圆场:“苏设计师说得有道理。我们再内部讨论。”
电话会结束,小赵凑过来:“棠姐,那个小老板好像不太服气。”
“正常。”苏棠收拾东西,“年轻人想标新立异。但决定权不在他。”
五点半,林深准时出现在工作室楼下。苏棠下楼,看见他靠在车边,手里拿着小纸袋。
“等很久了?”她走过去。
“刚到。”林深递过纸袋,“路过看到的。”
苏棠打开,是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打开盒子,她愣住了。
金属书签。黄铜材质,请柬缩小版形状,刻着她画的红枫庭院图,树下两个小人剪影清晰。背面刻字:“棠深意重,岁岁与共”。
“你……”苏棠抬起头,眼眶热了。
“找师傅定做的。”林深说,“昨天看你画得辛苦,想留个纪念。”
苏棠摩挲着刻痕。金属微凉,很快有了温度。
“什么时候订的?”
“昨晚你睡着之后。”林深拉开车门,“上车,吃饭。”
车上,苏棠看着书签。霓虹映在金属面上,流光细碎。
“林深。”她轻声说。
“嗯?”
“谢谢你。”苏棠转头看他,“谢谢你总是站在我这边。”
林深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我不站在你这边,站在谁那边?”
苏棠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又哭。”林深无奈,抽纸给她。
“感动的。”苏棠擦眼泪,“林深,我以前觉得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会很复杂。但现在觉得,只要我们俩一条心,再复杂都能处理好。”
林深握紧她的手:“本来就是。婚姻是我们两个人的,别人都是配角。”
餐厅是私房菜馆,藏在老巷子里。老板头发花白,看见林深,笑眯眯招呼:“小林来了?这位是?”
“我未婚妻,苏棠。”林深介绍。
“好姑娘。”老先生打量苏棠,点头,“坐,今天有新鲜河鳗,给你们红烧。”
落座后,苏棠小声问:“你常来?”
“以前跟傅总来过。”林深倒茶,“老爷子手艺好,脾气怪,一天只接三桌。我提前一周才订到。”
菜上来。红烧河鳗浓油赤酱,清炒芦笋,蟹粉豆腐,家常做法,味道极好。
吃到一半,苏棠手机响了。苏母发来视频邀请。
她接通,苏母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厨房。
“妈,吃饭了吗?”苏棠问。
“吃了。”苏母说,“你们呢?在哪儿吃?”
苏棠转镜头给苏母看菜。苏母眯眼看:“哟,这菜烧得好。哪家店?”
林深凑过来:“妈,私房菜,下次带您来。”
“好好好。”苏母笑,“对了棠棠,请柬的事怎么样了?昨天听你说,林家那边有意见?”
苏棠把情况说了。苏母听完点头:“你处理得对。主卡用他们的,副卡用你的,面子里子都有了。”
“您不觉得我该坚持全用手绘?”
“傻孩子,过日子哪能全按自己的心意来。”苏母说,“结婚是两家并一家,得互相体谅。你公公肯退一步,你就得领这个情。回头见了面,谢谢人家。”
苏棠应下。挂了电话,她对林深说:“你听见了?我妈让我谢谢你爸。”
“是该谢。”林深夹菜,“其实我爸那人,表面强硬,心里软。他能同意,已经很难得了。”
“我知道。”苏棠说,“所以我更得把副卡画好。”
吃完饭,老先生送他们出门。巷子窄,车开不进来,得走一段。秋夜风凉,林深把外套给苏棠披上。
“林深。”苏棠忽然叫他。
“嗯?”
“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为小事意见不合,但最后还是互相妥协,一起过日子?”
林深想了想:“会吧。但我保证,每次妥协之前,我都会先站在你这边。”
苏棠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林深握住她的手,“苏棠,婚姻不是永远意见一致,是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还能坐在一起吃饭。”
巷子口的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影子重叠,分不清彼此。
苏棠握紧林深的手。她想,这就是她要的未来——有分歧,有妥协,但始终牵着同一双手。
回到家,苏棠把书签夹进常看的设计书里。黄铜光泽在纸页间一闪,像小小的承诺。
林深洗完澡出来,看见苏棠坐在书桌前,又铺开了画纸。
“还不休息?”他走过去。
“再改改副卡画稿。”苏棠头也不抬,“你爸说要画好看点,我得做到最好。”
林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勾勒线条。侧脸在台灯下专注,睫毛投下淡淡影子。
他弯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苏棠笔尖一顿,纸上多了墨点。
“林深!”她瞪他。
“我的错。”林深笑,拿过笔,“我帮你改。”
他在墨点上添了几笔,变成飘落的枫叶。构图因为这片叶子,反而更生动。
苏棠看着,不得不承认:“你还有点天赋。”
“近朱者赤。”林深说,“跟你在一起久了,总得学点。”
两人改画稿到深夜。定稿时,苏棠看着画面——红枫庭院,树下并肩剪影,意外飘落的叶子。
“就这样吧。”她说。
林深点头:“很好。”
苏棠收好画稿,转头看林深。他眼里有血丝,但眼神亮。
“累不累?”她问。
“不累。”林深说,“跟你一起做这些事,不累。”
苏棠靠进他怀里。书房安静,只有呼吸声。
请柬风波过去了。但苏棠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婚姻生活里,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观念碰撞,习惯磨合,家庭交织。
但此刻,她一点也不怕。
因为她身边这个人,会永远站在她这边。而她也会学着,如何在坚持自我的同时,体谅他人。
这就是婚姻的功课。她愿意和他一起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