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谷感受着头顶的凉意,神情一时间极为难看。
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眼前的局面。
在原本的预想中,只需借刀杀人,趁着林有武发狂的时机,以自己的武功便可全身而退。
谁能想到那王善的武功一日千里,竟然强到让林有武嗑药的机会也没有。
若只是这般输了也就罢了,可那王善竟象是认出了自己给出的秘药。
本想灭口之后挟持县令制造混乱,这同门的两个师兄弟,反应又是一个比一个快。
最后,竟然是把自己给搭进来了!
“这就是胡干蛮子的婆焦头?还真是和书上一样丑。”
王善盯着汪谷迥异于夏人的发型,像第一次进动物园看猴子一样新鲜。
“婆焦头”是胡乾男子的典型发式,远看就象是地中海一般,头顶剃光,保留着两侧发辫垂肩,在头顶靠前额的位置留出一撮头发。
这种发型,和大夏孩童的“三搭头”颇为相似。不过孩子这么剃是可爱,放在一个汉子身上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当初胡干牧马中原,胡风胡俗随之流传,百姓不乏断发文身者。
大夏太祖立国后,第一件事便是重立衣冠,如网巾、六合小帽、四方巾等都是他亲自设计。
这件事也写入了《洪武正训》之中,显然太祖皇帝本人对这份功绩颇为自傲。
“世间果然没那么多巧合,除了你们这些蛮子奸细,也没别人敢在大夏搅风搅雨了。”
“不过你这谍子也太不敬业了,当初用假发的时候没想过会暴露吗?”
杜其骄扛着三米出头的大枪,短剑般的枪头在大日下闪耀银辉,紫黑枪杆上有着两道金箍。
王善记得出门时对方明明是空手,如今看来,或许是枪杆有折叠伸缩的功能。
“你们夏人自认衣冠礼乐,我大干同样有法度规矩。”
汪谷神色平静下来,侧身持着长刀。
“再者,你认为商队的人真的不知道我是干人?”
“商人皆是利欲熏心之辈,只要有人走私草原,我这样的人就会源源不绝”
听着对方的攻心之语,江水云的应对十分干脆。
“抓活的。”
杜其骄道一声“好”,话音未落,手中长枪已经如一条毒龙出海,搅出涡旋气流。
汪谷这下再顾不得逞口舌,长刀乱舞作银光,一边妄想退入人群之中。
然而江水云只是往其退路上一站,前者就不得不改变方向。
“叫老百姓都散开!”
林何静反应极快,命令衙役们迅速疏散人群,王善也赶紧找到朱茂荣和族长王勇哥等人,把他们带到远离战场的地方,这才回返。
就是这来去盏茶的功夫,再回来时,沦为战场的水渠旁,已经是一片狼借。
泥土地面上到处是炸开的脚印和坑洞,河边的柳树有的拦腰断折,有的被削去一半,有的多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而汪谷和杜其骄交手的速度之快,已经到了王善无法捕捉的程度,只能听到耳边接连不断的破空声。
就在这时,沉默已久的江水云忽然一个闪铄杀入战场,只听得一声惨叫,汪谷口吐鲜血从半空跌落下来。
他四肢皆反关节弯曲,眼神怨毒,一片决绝之色,但下颌却因为脱臼,连咬舌自尽也做不到。
杜其骄用枪尾戳开对方口腔,端详片刻,啧啧称奇。
“还真有牙齿藏毒的死士手段?幸好师兄出手及时,否则差点叫他得逞了。”
江水云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掌心的汗巾上托着两颗象是牙齿的漆黑小玩意儿。
“师父曾经说过,谍子也是人,被抓到后若不自尽,酷刑之下能不能保守秘密,他们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林何静匆匆走来,拱手肃然,“此番有劳几位义士。”
“这奸细和前次作乱那胡僧,必然关系匪浅。”
“事涉漠北蛮夷,已经不是浑源县能解决的,回去之后,我会立刻上报大同府。”
“在此之前,江公子若能搭手一二,本县感激不尽。”
方才那一战,是个人都看得明白,杜其骄的实力和汪谷不相伯仲,而江水云更是超然其上。
林何静自己就是科举出身,哪里不懂,这位同仁馆的高徒,实力比起寻常武举人强了不止一星半点,甚至考个武进士都绰绰有馀了。
这样的一对师徒,若非事出有因,只怕也不会困守在一个小小县城。
眼下事关重大,能请强援当然要请,要是那位同仁馆主能援手,那就更好不过了。
“家国一体,事涉漠北敌虏,在下自然责无旁贷。”
江水云应下此事,但看着满地狼借,又忍不住叹气。
“只可惜,今日本该留下移风易俗、与民同乐的佳话,却是被搅黄了。”
“是啊,今天本来是小师弟的好日子,都怪你这蛮夷!”
杜其骄也是冷哼一声,长枪一抖,两道寒光闪过,汪谷的双腿上顿时多了两个窟窿,血流如注,痛得他不住挣扎,染红一地泥沙。
林何静转过头只当没看到,对着一旁的县衙官吏,声色俱厉:
“驼峰林氏乡长有德一家,涉嫌勾结北虏,里通外国,全家老小,即刻捉拿,一个不许放走!”
“林有武、林有才,革除生员身份,剥去衣冠,下狱论处!”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人群迅速散开,露出孤零零的林家父子三人。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不许碰我!”
快班捕快们一拥而上,在林有才的惊慌挣扎中脱下了他的襕衫和儒巾。
而林有武早就昏迷过去,林有德只能死死抱着儿子,任凭衙役拳打脚踢都不松手。
然而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员外,怎么干得过一群壮汉?
随着两个儿子的襕衫被剥去,林有德仿佛看到林家过去的富贵和未来的荣华也被一并剥去。
他就象是被人抽去了脊梁一般,软塌塌地被衙役架走,口中还喃喃自语:
“完了,全完了”
“刘典史”,低沉的声音好似梦魇,刘有光明明身体还没恢复力量,闻言却象是触电般弹了起来:
“知县大人,此事都是林有德父子阴谋算计,下官也被下了药,下官全不知情啊!”
“有什么话,等大同府来了人再说吧。”
林何静厌恶地挥挥手,刘有光昔日的下属们顿时低着头走来,默默脱去了他的官服革带和乌纱。
后者被拖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大喊:
“知县大人,下官和此事无关!下官无辜啊!”
“知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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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的动作很快。
就在当天下午,三班衙役倾巢而出,直奔驼峰乡。
除了林有德全家,原本准备南返的商队也被全部扣下,汪谷的几个伙计更是直接被送上了老虎凳,被折磨得哭爹喊娘。
若不是孙师爷及时叫停,只怕这几人就要被病急乱投医的班头捕快们弄废了。
县衙的牢房一日之间就被塞满,商人们纷纷大喊冤枉。
走私盐铁的事情他们或许干过,但勾结北虏奸细这种满门抄斩的事情,傻子才会去做。
但浑源县靠近大同这一九边重镇,林何静身为知县,自然是宁抓错不放过。
抓错了人还可以放,酿成了祸可就无法补救了。
不过宴席虽然办不成了,但为了安抚受惊百姓,林何静下令把已经宰杀的牲畜分割,托几个乡的乡长发放下去。
至于那块还没揭下红绸的水则碑,则只能原路搬回县衙,等事情尘埃落定后才能重见天日。
林有德这位曾经的土豪,一日之间就变成了人人嫌弃的过街老鼠。
驼峰乡人就象是忽然觉醒了一般,村头巷尾都在细数这对父子往日的嚣张跋扈。
同乡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另外几个村的村民。
什么林有德扒灰、林有才偷小妈、林有武偷嫂各种阴私秘闻如雨后春笋,听得王善瞠目结舌,心里的火都消了个七七八八。
“就算事后查出和北虏无关,林有德一家也彻底完了。”
“更何况林有武那个傻子真的给人当了枪使,这父子三个就算不杀头,下半辈子也只能去修堡开河,苦役到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龙虎杂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图主:王善】
【道职:赤心灵官】
【神禀:心火】
【龙虎气:无】
【心火:心血之盛,超迈常人】
自从成为生员,融合度在这半月来每天一点,逐步强化着【心火】,这也是今日王善能轻易战胜林有武的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反倒是显示为“无”的【龙虎气】一栏,好似呼吸一般闪铄明灭。
王善心头一动,其下方便有新的文本显现出来。
【龙虎之运,万众一心,聚运成气】
在这一说明后面,跟着两个小框。
【龙虎杂气:街谈巷语,一日万机。当前持有143刻】
【龙虎浊气:高山仰止,千夫敬之。当前持有27刻】
龙虎浊气?
王善先是一愣,因为他当时只看到有龙虎杂气,并没看到有龙虎浊气。
不过本来他就是从分祭肉开始才看到真形图的提示,之后接着就是林有武搅局,整个过程连半刻钟都没有。
若非如此,按当时真形图刷屏似的提示,这龙虎杂气也好,龙虎浊气也好,数量应该都不会才这么点。
现在看来,或许就是因为后者数量太少,所以当时直接被前者掩盖过去了。
现在的问题是,这两种气是怎么来的,有什么用处?
王善在心中默默呼唤真形图,不出意外地毫无反应。
“龙虎气乃国运凝聚,大夏朝廷掌握,再由帝王分封臣子。”
“这一点,正好和万众一心、聚运成气映射。”
“而无论街谈巷语还是高山仰止,都有为人所知、他人瞩目的意思在里面。”
“这样看来,我因为火场救人、又促成了水则碑落成,毫无疑问是别村人街谈巷语的对象,是王庄和永安乡民敬仰之人。”
“但是在今天登台亮相之前,我并没有获得过龙虎杂气。”
“那么一个公开亮相的、万众瞩目的仪式,说不定就是获取的条件。”
相应地,杂气和浊气的后半段说明,某种意义上也和其数量形成了印证。
一日万机,乃事务繁多之意,正如村人的闲言碎语。
王善的种种义举,对于整个浑源五乡的几万人来说,只不过是每日谈资中的一件,左耳进右耳出,听过了也就忘在脑后。
但对于王庄和永安两个村的几千人来说,水则碑的落成关乎切身利益,对促成此事的王善自然是敬仰乃至崇拜。
这就好象前世的那些明星,说是几百万粉丝,但实际上一半多都是的路人粉。
一说练习两年半,全都在笑。但要问对方有什么作品,参加过什么节目,那就只有剩下的少部分铁杆粉才回答得出来。
所以龙虎杂气多于龙虎浊气,也就不足为奇。而两者之间,显然是不易获取的后者品质更高。
“现在的关键是,这两种气既然都冠以龙虎前缀,那是否可以按照一定比例转化成龙虎气?”
“如果可以的话,那以后我要增加融合度,就在做官之外又多了一条途径。”
王善壑然开朗,因为白天意外堆积的郁闷一扫而空。
他是个知足的人,虽然因为林有武和胡干奸细搅局,打断了验证真形图新功能的过程,但机会又不是只有一次。
要说起公开亮相、万众瞩目的仪式,王庄乡每年祭祖不就算一样?
王庄乡全村也有个四千多人,哪怕除去外姓、还有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心智未成的小孩,也还是有好几千。
而王善在本村的声望,自从成为生员、拜师同仁馆,俨然已经成为仅次于乡长王勇哥之下的第二人。
到时候祭祖,他怎么也能捞个陪祭的位置。族人们对他的印象,更不可能只是“街谈巷论”的程度。
人多,心也诚,获取到的龙虎浊气怎么也不会比今天少。
说不定,除了龙虎杂气、龙虎浊气,还有更高质量的龙虎清气?
“师弟”,江水云轻轻敲门。
“我已经和王族长说过了,不管那奸细有心还是无意,林有武针对你都不会是巧合。”
“为了安全起见,你和朱大嫂就先来同仁馆住一段时间,等大同府派人来解决了此事再说。”
“今日天色已晚,明早动身吧。”
“我听师兄的”,王善自然答应下来。他是习武之人,朱茂荣可不是。
若是能呆在刘省吾旁边,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江水云和杜其骄便带着叔嫂二人进城。
到了同仁馆,等梁氏和朱茂荣转去后宅,师兄弟三人才说起昨日经过。
刘省吾听罢,捋了捋胡子。
“这件事的内情,为师倒是能猜到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