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刚回到烂泥巷的小院子没一会儿,一架衙门的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
身穿八品县丞黄鹂补子官服的李俊从马车下来,走进院子。
看着正在劈柴准备做晚饭的许元,他相当无言,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元放下手中的活,把李俊领进客厅喝茶。
这个小院子只有两间房和一个厨房,原本没有客厅,弟弟李仲在西城区买房之后,带着母亲陈柔搬过去住,只剩他一个住这里,有了多馀的房间就改造成了客厅。
一房一厅,标准的单身汉住宅。
李俊为人正经,人比较无趣,老二李仲跟这个堂哥都没什么话说,许元跟李俊平常没什么事一般也不会来往,他不用想也知道李俊忽然来这里,肯定是关于王员外和王清瑶的事。
李俊喝了一口茶,沉默了半响,才问起来,“你为何拒绝王员外小女儿王清瑶的绣球?”
许元没办法解释,把应付王员外的话说了一遍,“王清瑶跟卢珩存在纠葛,王员外也跟卢珩起了纷争,我不想卷入进去。”
李俊道,“我听说,王清瑶中意你,你也中意王清瑶,你们互有好感,对吧?”
刚才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为了应付王清瑶,为了稳住王员外家,许元只能表示中意,这也没办法解释,“不重要了,我已经拒绝。”
李俊道,“我娘得知王家想跟我们李家联姻,高兴的快晕了,立刻就买了聘礼,敲锣打鼓地派人送去了王员外家,王员外当场拍板,婚期都已经定下,就在三天之后的吉日,我娘让我过来一趟,跟你说一下,联姻的事,由她这个当家主母做主,你准备好当新郎官就行。”
不愧是裴氏许元久久未语,好半响才缓过劲来,“事已至此,我说什么还有用吗?”
李俊道,“卢珩的事,你不用理会,他只是一时想不开,王员外已经找了卢老爷,卢老爷把卢珩骂了一顿,王家和卢家毕竟是世交,不会因为这点事闹翻,已经说和了,你跟王清瑶的婚事没有阻碍。”
既然横竖都推辞不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许元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李俊面前,“婚事就麻烦你们家了,你的婚事和老二的婚事都是你们家操办,有经验,我什么也不懂。”
“我娘会跟王员外商量着办,不用你出钱,这几天你到处走,我娘会派人过来,量一下喜服的尺寸,还有教你婚礼的规矩这些事。”
李俊没拿银票,把茶水喝完就离开了。
许元把柴火劈成小块,放进一个小火炉里面烧,上面架着一口特制的锅,用各种大骨头熬汤,洗了一些蔬菜,又切了一些牛肉、羊肉、五花肉之类,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很适合打边炉。
他正准备开涮的时候,刘峰来了,他没有感到意外,给刘峰加了一副碗筷。
王员外的小女儿王清瑶专场给他抛绣球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平阳县城,刘峰肯定也听说了,再加之,之前程金死在了王员外家里,刘峰肯定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两人谁也没说话,滋溜滋溜地吃起来。
民以食为天,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填饱肚子更重要。
吃饱喝足,两人坐在椅子上,身体后仰,摸着肚皮,感觉无限的满足。
刘峰这才开口问起来,“你练武奇才的身份已经被刘员外知道了吗?”
许元点头,“恩”了声。
刘峰咬着牙道,“这个该死的程金,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收他当弟子!”
许元道,“算了,懒得说他了,他已经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刘峰沉思了良久,“你如何打算?”
许元道,“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把王清瑶娶了,看看王员外第二招是什么,若是太过分,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三把弓当中张叔送的那把,希望这段时间能够找到使用的窍门,在关键时刻,发挥出作用。
刘峰摇头,“鱼会死,网却不一定会破,跟老牌大户人家火拼,不是明智之举,你开窍境初期的修为,在平阳县这样的小县城里,几乎可以横扫一切,唯独不包括那几个老牌大户人家。”
许元询问,“师父知不知道王员外家的底细?”
刘峰道,“没人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除非老牌大户人家遭受灭顶之灾,否则不可能把全部底蕴和背景展示出来。
老牌大户人家,一代又一代的人习武,前赴后继,积累的底蕴和背景,让人看不清。”
他停顿了一下道,“不过小县城就是小县城,不是州府城,也不是京城,小县城的老牌大户人家,底蕴和背景终归有限。
我大概估一下,小县城的老牌大户人家,可能有一两个、年过百岁、修为达到真炁境的老祖存活于世,再往上的神台境就不太可能了。
真炁境的老祖以下,就是开窍境的长老,估计也有若干个,开窍境以下就不用多说了。”
许元皱起了眉头,他开窍境初期,就算战斗力再强,也不可能跟真炁境掰手腕。
要知道,修为境界的划分,非常严格,每个大境界之间的差距就象是天堑鸿沟,战力再强都不可能跨越,若是能够跨越那就没必要划分大境界了。
练炁境绝对打不过通脉境,通脉境绝对打不过开窍境,同样的道理,开窍境也绝对打不过真炁境。
哪怕是开窍境圆满,也很难打过真炁境前期,这就是修为划分的铁律。
刘峰充当军师,给他出谋划策,“你现在只有三条路,一就是逃,二就是隐忍,三就是借助外力。
逃,我估计你逃不了,王员外家肯定已经暗中监视,不可能看着一个传说当中练武奇才溜走。
隐忍也难,你现在开窍境前期,在修行资粮不充裕的情况下,晋升真炁境,这至少都得一百多年时间。
熬过一百多年时间谈何容易,王员外家也不可能给你这么长时间。
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借助外力。
李姝,所在的崔家!”
许元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驱虎吞狼,可就怕狼没有驱走,虎也虎视眈眈,处境就更加糟糕。
而且,真把王员外家逼急了,将他是练武奇才的事散布出去,引得外地的世家大族、武道门派纷纷赶来,大家一起玩完。
许元呵呵道,“把我逼急了,我就自己主动散布出去,王员外家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刘峰点头,“这倒也是,王员外家不知道我们这边有多少人知道你是练武奇才,我们一旦发现你出事,就把你是练武奇才的消息散布出去,这让王员外家也很忌惮,因此不敢对你轻举妄动。
王员外家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把我们这些跟你有关系的人全部灭口。
首先就是牵扯太广,只要有一个人逃走,就有可能走漏消息。
还有就是你们李家三兄妹已经是有点身份的人了,不能随便杀。
李仲和李俊是朝廷命官,有朝廷庇护,地方上死一些贫民百姓,朝廷懒得管,也管不了那么多,可是,地方官被杀,朝廷肯定会管,甚至镇魔司都会派人来,王员外家不一定能够兜不住。
李姝在崔家担任客卿长老,甚至可能已经添加了崔家背后的武道门派,成为其中的弟子,所以她不可能参加武科举。
她若出事,崔家不会坐视不理,背后的武道门派也会派人来,王员外家就更加麻烦了。
从这些因素来看,你的处境其实也没到绝境,王员外家不太敢乱来,还有周旋的馀地,就看你自己如何应对了。”
两人聊了挺长时间。
直到快夜深的时候。
刘峰才从椅子上起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听说那个王清瑶长得国色天香?”
许元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这样问,“确实很美,称之为平阳县第一美人儿也不为过,看到她,我都产生了一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错觉。”
刘峰提醒道,“那你可得当心了,跟她成婚后,不要同房那么多。”
“”许元道,“师父是担心她修炼了什么奇功,会把我榨干?”
刘峰笑了,“这倒不至于,你都开窍境了,她最多也就练炁通脉,就算奇功再厉害,对你也没用,我是提醒你,同房多了,容易让她怀上。”
许元这下明白了,“意思就是别让王清瑶那么快怀上,在没有孩子之前,王员外家为了稳住我,就不会提出其它过分的要求。”
刘峰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你最好就是利用好自己这副俊俏好皮囊,让王清瑶对你产生真感情,舍不得害你,就可能会帮你周旋,当然,也别抱太大希望。”
许元点头,表示记下了。
刘峰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
许元没有睡下,将大器晚成和一器破万法演练了一遍又一遍,边演练、边观摩大鼎,作为参照物增长进度。
等到快要天亮的时候,这才歇息。
和衣而眠。
开窍境也不能完全用修炼代替睡觉,睡多睡少还是得睡一下。
真炁境也不行,只有到了神台境才能不用睡觉,因为神台境才会涉及到精神层面的修炼。
自从练武奇才的身份被王员外家知道之后,许元时刻保持着高度警剔,这几个月都是睡眠很浅。
忽然,一道破风声响起,刹那间,他便是睁开了眼眸,左手已经握住了张叔送的弓,右手则是握住了重金打造的精钢刀,翻身而起,浑身紧绷,内炁涌动,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发现一支射速比较慢的箭,穿窗而入,并没有袭击他的床榻这里,而是钉在了另外一边的墙壁上,箭上卷着一张小纸条。
他聆听外面的动静,能够听到院子里有一个人的呼吸,有点熟悉,是王员外!
半夜潜入他的院子,射了一支带着纸条的箭进来,这是作何?
他拿了一只手套戴着,以防中毒,把墙上的箭拔下来,谨慎地展开纸条看起来。
上面有一行字,“许公子,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隔阂跟误会,若是愿意,请给老夫亮灯。”
许元考虑了片刻,拿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盏,缓缓打开了门。
昨天的时候,王员外跟卢珩短暂交过手,他能够察觉到王员外的修为,通脉境圆满,对他构不成威胁。
白发苍苍的王员外身穿夜行衣、面带慈祥和蔼的笑容走进来,“这个时候前来拜访,没有打扰到你歇息吧?”
“不打扰”
许元跟他保持距离,将房门关上,拱手道,“王员外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
王员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量着房间里简陋的摆设,赞叹道,“初次药浴,便有铜皮、铁骨、玉髓体魄异象出现的练武奇才,却不争名,也不夺利,过着如此朴素的生活,许公子的心性让老夫很欣赏。”
许元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只得应付了一句,“王员外谬赞了,我生性淡泊,没什么野心,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寻常人的日子。”
王员外道,“三天后,你和清瑶就要成婚了,以后我们就是老丈人和女婿的关系,自家人,有些话还是开诚布公谈一谈,说清楚比较好,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隔阂跟误会。”
许元默不作声,他是弱势的一方,王员外家是强势的一方,这让他如何开诚布公。
“老夫知道,用胁迫的方式让你跟清瑶成婚,让你心里不舒服。
将心比心,换成是老夫被胁迫,也会心里膈应。
老夫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王员外说罢,便弯身向他鞠了一躬。
作为平阳县顶级大户人家的家主,向一个年轻辈鞠躬道歉,若是被外人看见,肯定会惊掉下巴。
许元却不为所动,无论对方表现的多么和蔼慈祥,总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保持戒备,远远地伸手,做出作势欲扶的样子,“使不得,王员外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王员外直起腰后,笑了笑,“老夫知道,你不争名,不夺利,如此谨慎地过活,也不完全是生性淡泊的缘故,更多的是这个世道昏暗不堪,让你担心自己练武奇才的身份暴露。
老夫也知道,出自底层的练武苗子有多么艰难,先不论缺乏修行资粮,单论天赋,天赋低,耗干潜力,耗尽寿元,也难成气候;天赋高,又会招来中上层强者的觊觎,容易夭折。
你之所以对老夫这个家族如此抵触,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吧。
担心被当成年轻辈的磨刀石、担心被寿元无多的老辈当成炉鼎、担心被当成炼制秘宝的材料,是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没必要拐弯抹角许元问,“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