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酒杯,再次敬向彭树德:“彭厂长,凭这几点,你们厂就了不起啊。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咱们机械厂这边……债务情况怎么样?有没有这方面的压力?”
听到这个问题,彭树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他将筷子轻轻放在面前的餐碟上,拿起酒瓶给我和自己都添了一点酒,动作显得稍微缓慢了些。他端起酒杯,没有立刻喝,说道:“李书记,这一点,我得跟你实话实说。曹河县这个‘相互担保、连环借贷’的问题,非常普遍,几乎成了风气。我们厂……要说完全没有,那也不现实。多少也沾了点边,有一些外债。”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我们厂的债务规模,在整个曹河县的国有企业里,是控制得最好的,是最少的!而且,我们有稳定的利润来源,还款有计划,有把握,不影响正常生产和职工生活。”
我顺着他的话追问:“彭厂长,大概有多少外债?”
彭树德捏着酒杯,与我碰了一下,然后颇为享受地仰头喝了一小口,放下杯子,才说道:“李书记,我不瞒你。我们机械加工厂目前账面上的银行贷款,加上因为担保连带产生的债务,总共大概七百多万。”
此话一出,方云英看了彭树德一眼,欲言又止!
彭树德继续道:“这个数,在别的厂可能只是一个零头,比起我们每年的利润和现金流,这个数,我们还得起,也一直在按计划还。”
七百多万,在九十年代县级国有企业,在我的印象里,已经规模不小,但彭树德说的非常轻松。
我点了点头,又带着探讨的语气问道:“彭厂长,既然咱们厂效益一直不错,现金流应该也还可以,为什么当初还会去借贷呢?”
彭树德闻言,脸上露出些许狡黠的神情,说道:“李书记,这个问题……说起来,原因有点复杂。我们厂效益好,在县里是出了名的。有时候,县里财政紧张,或者哪个兄弟厂子过不下去了,就会找到我们头上。有的是直接开口借钱——这钱借出去,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狗;更多的呢,是让我们出面担保,从银行贷钱。你不担保?都是县里的企业,有的领导亲自打招呼,有的老关系求上门,完全抹开面子,很难。这是一方面。”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方云英。方云英脸色平静,只是慢慢吃着菜,没有插话。彭树德坦诚的道:“另一方面嘛……也不全是被动。有时候,我们……嗯,也算是‘主动’背点债。”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主动背债?彭厂长,这话怎么讲?”
彭树德带着一种分享“秘诀”般的语气:“李书记,你想啊,全县百分之八九十的国有企业都欠着银行一屁股债,日子难过。就我们厂效益好,账上还有闲钱。这就像一群饿汉里,就你一个人揣着白面馒头,显眼不显眼?扎眼不扎眼?县里要是急用钱,或者哪个厂子实在过不去了,第一个想到的是谁?肯定是咱们厂啊!今天让你支援点‘救急’,明天让你‘分担’点负担……这口子一开,就没完了。”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后来就想了个办法。我们也去贷点款,不多,但账面上让它看起来也有债务压力。我们也给一些‘关系户’做点担保,当然,都是挑那些我们认为多少还有点救、或者不得不给面子的。这么一来,我们账上也不是‘干干净净’,也有‘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