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元日,月盘将圆,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姣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如同白昼。
燕王府里,曹宇背着手看着天上的月亮,说道:“先生以为,安远将军可信乎?”
稽康说道:“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选安远将军入大王麾下,大王当付以信任。”
曹宇说道:“非吾不知此理,实乃心中不安。”
稽康说道:“即便安远将军有所闪失,文将军亦可补救。”
曹宇叹了口气,没说话。
“臣知大王之忧。”稽康说道:“然天子用人无数,难免有错失之处。”
曹宇说道:“吾亦知之,然贼子未除,但有错失,必为贼子攻讦。”
稽康沉默。
皇帝压力很大,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竭尽全力,但是事有意外,有时候也很无力。
便如此次,谁能想到高句丽会正月初一出兵呢?
就在此时,西安平城外,高句丽刚结束了一波进攻,正在回撤。
已经三天三夜未曾睡觉的高田龙眼里布满血丝,正恶狠狠地瞪着指挥攻城的校尉。
“吾严令,畏缩不前者斩……”
校尉磕头叫道:“大人饶命,末将麾下死伤过半,已经尽力了啊。”
“你为何未死?”高田龙怒喝道:“来人,斩首示众。”
左右尤豫了一下,齐齐跪下说道:“大将军,让他戴罪立功吧。”
城墙下面已经挂了一排首级。
攻城死伤才三千馀,死于军法的却超过了三百,其中不乏裨将校尉,真不能再杀了。
高田龙说道:“尔为先登,将功折罪。”
“谢大人开恩。”校尉磕了个头,提刀起身往城下走去。
城墙下叠着大量的尸体,偶尔有惨叫与呻吟传出。
尸体下面堆着冰块与柴草,柴草有火烧的痕迹。
高田龙想放火烤化冰墙,然而上面冰块落下,点火没有灭火快,只能无奈放弃。
墙头上,李稼陈默默地啃着饼子,周围的军兵都是一般无二。
连续的战斗让他们精疲力竭,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的紧张与激动,只有麻木。
忽然,传令兵童狗蛋跑过来,说道:“县尉,援兵到了。”
“援兵?”李稼陈愣了一下,倏地跳了起来,问道:“援兵在何处?”
“安远将军已经进城,县尊请县尉前去议事。”童狗蛋说道。
李稼陈看了眼城外,叫道:“李辉。”
“末将在。”李辉应道。
李稼陈说道:“指挥防守,吾去去就来。”
李辉说道:“主人放心,人在城在。”
作为阳城豪强,李家给李稼陈提供了三十个精壮家丁,为了驱赶抢上城墙夷兵,已经没了十八个,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
匆匆到了县衙,只见谢知曹初一左一右站在唐咨身边。
没等李稼陈行礼,谢知说道:“县尉,将军欲突袭夷军。”
唐咨点点头,说道:“夷军连日攻城不歇,必然已经精疲力竭,又不曾防备吾等,此时突袭,必然能一举击溃。到时候,尔等开门出城,衔尾追杀,尽量多斩杀。”
“将军何时发动?”李稼陈问道。
唐咨说道:“天将明时,待击溃夷军,天色已明,有利于追杀。”
李稼陈合计了一下,说道:“在下与诸壮士尚可支持。”
“好,便如此决定。”谢知拍板说道。
曹初说道:“将军领援兵至,西安平县无忧,可尽发预备队登城据守,明日便可好生歇息。”
李稼陈提起大宝剑,说道:“走,守今夜,明日杀夷!”
“守城!”诸人大笑。
听到援兵已至城外准备突袭夷军本部,守城的丁壮立刻精神焕发,制作冰块的老弱妇孺们也不觉得冷了。
当李稼陈回到城墙上时,夷兵已经抬着长梯到了城下。
吧嗒,梯子靠到了城墙上。
夷兵立刻扑了上去,紧紧地抓着梯框,周围夷兵托着盾牌防护城头坠物。
没等夷兵开始攀登,上面甩出几个铁钩,正好勾住了梯棍。
“把冰块扔下去,抢梯子。”
大喝中,墙顶上的守兵把冰块推了下去。
百多斤的冰块连着麻绳快速下坠,扑通一声落地,夷兵感觉身体巨震,没等他们放松,城里的丁壮已经抢过麻绳,努力地拽绳子。
咔嚓一声,粗制滥造的梯子散架。
此处进攻无疾而终。
双方拉锯两个回合,天色将明。
唐咨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
五百骑兵同时上马,五百步卒默默抽刀。
不是不想喊两句口号激励人心,而是人衔枚马裹蹄,不宜讲话。
唐咨放平长枪,轻磕马腹,坐骑缓缓激活。
寒风扑面,鼻孔下面的头套上已经凝霜,诸骑兵却毫无感觉。
以千破万,就在今朝!
很快,马队进入小跑状态。
密集的马蹄声传来,高田龙倏地转身,厉声问道:“何处马蹄声?”
左右尽皆茫然。
他们是急着攻城,却也没忘记派遣斥候防备襄平方向,截至目前,并未接到预警。
就在高田龙惊疑不定时,唐咨已经开始加速。
倾刻间冲到了近前。
凄厉的呼喝中,有的夷兵转身就跑,有的下意识地举起了兵器。
不成数组,倾刻间被冲散。
后面的弓箭手刚刚从怀里掏出弓弦,还没挂到弓臂上,骑兵已经冲到。
腥风血雨,惨叫连绵。
怒吼中,高田龙被亲卫扶上了马,绝尘而去。
有马有甲,必为贼将。
唐咨举枪大喝道:“左曲,冲散敌步军,右曲随我追杀贼将。”
五百骑分作左右两队,一队继续冲击聚集的夷兵,一队追杀高田龙。
本就战意全无的高句丽军兵被骑兵卷过,四散而逃。
副将苏漾将五百步兵分作五队,如同一张大网兜向夷兵。
长枪在前,刀盾掩护,弓弩手在后,啊。稳步推进,杀的夷兵慌不择路。
此时,天色大亮。
看到夷兵被杀的抱头鼠窜,城头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兄弟们!”曹初高呼道:“援军已破夷兵,正当杀贼,随某出城!”
“出城,杀贼!”诸兵高呼。
出城也不容易。
西安平县仅有南北两门,北门已被冰封,只能走南门,出了城绕到北面战场,就看到大量的夷兵尸体铺在地上,还有许多夷兵跪在地上高举着兵器。
“收缴兵器,将夷贼收拢城脚下,但有异动,格杀勿论!”曹初大呼道。
求降的夷兵吓的浑身发抖,老老实实丢下兵器,在守兵注视下,往城墙下走去。
这个时候不需要言语,刀枪就是最好的沟通方式。
当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战场上已经没了喊打喊杀声,只有重伤垂死者的呻吟与魏兵的呼喝。
城墙下聚集了两千多俘虏,在魏军监视下,个个惴惴不安地等待发落。
“功曹,让俘虏打扫战场。”李稼陈笑着说道。
“正该如此。”曹初点点头,说道:“儿郎们正当清闲片刻。”
虽然听不懂人话,但是看到刀枪指向,夷兵们自觉地动了起来。
很快,日头过了正中。
唐咨领着骑兵回来了。
提着脑袋的骑兵们满脸笑容,如同丰收的老农一般充满了喜悦,唐咨却面沉如水。
谢知带着李稼陈曹初迎上去,问道:“将军斩获颇多,何以闷闷不乐?”
唐咨回道:“贼首借地势逃脱,追之不及,未竟全功。”
李稼陈说道:“将军此言差矣,贼首,高然弗是也,区区贼将不足挂齿,待平了丸都,擒杀高然弗,便是灭国之功。”
唐咨点点头,看向正在打扫战场的俘虏,问道:“城中粮食可还富裕?”
谢知苦着脸说道:“守城半月,粮食消耗极多,下官正为供养俘虏发愁。”
“若粮食不足,尽杀之!”唐咨带着狠厉说道。
曹初一惊,劝道:“将军,杀俘不祥。”
唐咨说道:“至天暖化冻,尚需月馀,若西安平能养之,吾不再置喙。”
“便如将军所言。”李稼陈看了眼俘虏,继续说道:“皆杀之,计首功。”
按照首级算功劳,前面已经斩获许多,再加之这些俘虏的首级,每个人能官升三级。
见李稼陈如此上道,唐咨满意地笑了,又见谢知曹初面有不忍,又说道:“杀俘不祥,皆因内战时所杀皆华夏儿郎,同室操戈,皆为杀孽。东夷,人哉?”
几人下意识地点头。
华夏之外,皆非人。
“至于劳力……”唐咨看向北方,说道:“待破了丸都,有的是奴隶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