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拜见母后。”
“过来坐。”郭太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曹璜道谢落座。
郭太后把一碗银耳粥递过去,说道:“皇帝忙碌半晌,滴水未进,又来长宁宫,速速填饱肚子。”
曹璜接过,咕嘟一口干了,伸出碗说道:“娘,再来一碗。”
听到曹璜喊“娘”,郭太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笑出了花。
好孩子!
郭太后接过碗,亲自舀了一碗递给曹璜,说道:“慢点,尚有许多。”
“恩。”曹璜分作两口喝了,说道:“今日多亏娘出宫,否则孩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孩子如此懂事,让郭太后忘记了满腹劳骚。
“今日皇帝行事太险,下次当避免。”郭太后批评了一句,吩咐送饭菜来。
如果不是司马孚找郭太后出宫,今天的事该如何收场?
曹璜也不知道。
赌局操控于司马昭之手,曹璜天命加身亦只能被动等待。
今天的结局是皇帝大获全胜,下次则未必。
不能再赌了。
“娘放心,经此之后,司马氏必不敢再阴谋行事。”曹璜停顿片刻,补充道:“短时不敢。”
郭太后笑道:“无需争一时长短。”
曹璜说道:“儿子本想保住王成等人即可,然而想到若是此次认输,下次司马氏对付燕王又当如何?激愤之下而冒进。”
郭太后说道:“皇帝谋长久,却不能忘当下,若大将军寸步不退,如何自处?”
曹璜点头答道:“儿子省得。”
本来想着保住王成等人性命就算了,太官署丢了就丢了,然而想到曹宇与幽州,觉得不能让。
太官署丢了,最多吃的差一点,幽州丢了,吃什么都不香。
为了替曹宇铺路,出现了皇帝与大将军的对峙,差点导致洛阳火并。
好在,司马孚拉着郭太后出宫,给了双方一个足够高的台阶——孝。
司马昭听了司马孚的,皇帝听了郭太后的,天下人并不会因此非议。
孝,是为人第一原则。
与郭太后巩固了感情后,曹璜没有休息,而是去虎贲营慰问军队。
巩固军心,当趁热。
虽然许仪的表现显示出他对司马氏十分恐惧,但是能出营就足够证明其忠诚,而羊祜与杜预的表现,让曹璜看到了拉拢的希望。
不让许仪带兵器是智慧,没阻止许仪带兵出营是忠君,就算不是帝党,也是偏中立的。
当看到天子车驾,守门的虎贲将士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仪以一己之力,生生把风气带坏了。
被惊动的许仪羊祜匆忙出来,拜道:“臣许仪(羊祜)恭迎陛下。”
“免礼。”曹璜上前扶起二人,说道:“且随朕巡营。”
“臣遵旨。”
两人一左一右跟着皇帝。
天色已晚,大部分兵丁已经熟睡,有些被惊醒的想拜皇帝,却因为军纪约束而不敢起身。
为了防止夜间营啸,夜寝时擅动者,非战时鞭三十,战时穿箭游营。
许多军兵不怕惩罚,却担心被皇帝小瞧了,因此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
皇帝进入宿舍,看到已经醒了却不敢动弹的军兵,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轻轻拍了拍以示亲近。
军兵激动莫名。
他们其中不少人从曹睿时代进入的虎贲军,从来没有如此待遇,不,哪怕太祖与文帝也没这么干的。
对于睡着的军兵,曹璜看一眼,随手替他们拉一下被子。
出了宿舍,就听里面有窃窃私语。
“天子如此亲厚,何故?皆因我等忠诚!”
“司马老贼再欺辱天子,吾等当装备齐全,与之搏命。”
“吾等虎贲,自当为天子效死。”
“若是能得天子作文,吾可与吾孙说。”
皇帝微微一笑。
羊祜若有所思,许仪满脸崇敬。
学到了。
见对面行来一队军兵,皇帝抢先说道:“勿惊动泽袍。”
“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诸军兵压低声音说道。
“平身。”曹璜走过去,挨个拍了拍军兵,随手替他们整理一下衣服头巾。
等巡营结束,五更将尽。
马上就是上朝时间了。
“虎贲坐镇军中,左仆射随朕上朝。”曹璜吩咐道。
许仪没意见,羊祜跟上皇帝,往太极殿走去。
“仆射屡次进表求改任外职,今得所愿,以为如何?”曹璜问道。
羊祜回道:“臣志在为国建功,虎贲居中央,难施展生平。”
“欲疆场建功,必先建部曲,仆射有部曲几何?”曹璜又问道。
羊祜回道:“千馀部曲可得。”
世家的实力。
历经南北朝与隋朝后,五姓七望依旧凌霸唐朝,便是因为这种实力。
当然,也与世家的见风使舵有关系。
江南士族先遭遇怨愤士族的侯景屠杀,又被出身庶族的陈霸先打压,被弄得几乎灭亡,然而正是失去了士族的支持,侯景兵败身死,陈朝为隋所灭。
曹璜想拉拢羊氏。
羊氏有多强?
司马师为了娶羊徽瑜而休吴氏。
羊祜娶夏侯霸之女为妻,高平陵后夏侯霸投蜀,羊祜不但未受牵连,还能庇护夏侯霸家人。
可见一斑。
羊祜可大用,亦可瓦解司马党羽,曹璜当然愿意花心思。
“若仆射出镇地方,欲往何处?”曹璜问道。
羊祜回道:“吴蜀皆可。”
“广陵如何?”曹璜问了一句,又说道:“广陵,淮水之尽头,可编练水师,水师出海南下,可直击吴逆腹地,大事可成。”
“此举太过冒险。”羊祜摇头说道:“屯田积粮,修缮兵甲,训练军兵,此乃正道!”
“西域长吏府如何?”曹璜又问了一句,继续说道:“西域往南,有高原,其途遥远,天气变化莫测,又易得病,然有野人,可收之为兵。居高临下扑击成都,蜀逆震怖,大军压上,大事可成。”
羊祜惊讶地问道:“陛下如何知之?”
曹璜微微一笑,说道:“天生瑞智,不学而知。”
这逼装的浑然天成。
在世人的认知中,西域以南蜀地以西为山巅,飞鸟难渡猿猴难上,纯纯的无人区,所以没人踏足其中。
或许有,有去无回而已。
如今皇帝说上面是高原,有人居住,羊祜不能不怀疑其真实性,却又觉得皇帝不会撒谎骗他。
骗不了的。
野人能活在上面,华夏人一定能征服之!
原因?
别问,问就是诸华的自信。
只要派人查探,就一定能够证明皇帝的话。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问题是,书籍无记载,皇帝是怎么知道其中虚实的?如果真的是天生知晓天下事,司马氏能有活路?
羊祜满脑子疑问,沉默片刻后说道:“臣需仔细考虑。”
“无妨。”曹璜笑道:“仆射任命,朕无法决断。”
羊祜沉默不语,
没法接。
既不能劝皇帝安心当傀儡,又不能鼓励皇帝努力夺权,只能不说话。
好在太极殿到了,免得气氛尴尬。
曹璜说道:“仆射早做决断,尽快上任,可谋划征讨逆贼。”
“臣遵旨。”羊祜躬身应下。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吴逆据有地利,人和不逊国朝,正面难破,当以奇兵击之。”
曹璜拍了拍羊祜,继续说道:“广陵,西域,皆奇地也,仆射三思。”
“臣明白。”羊祜应道。
见此情景,司马衡眼角直跳。
虽然昨天羊氏无人上街,然而虎贲军出营了,羊祜如此作为,到底是几个意思?再看到皇帝与羊祜如此亲密,司马衡不得不怀疑羊祜背叛了。
此事得报大将军决断!司马衡暗暗提醒自己。
羊祜看到了司马衡,简单打了个招呼后,继续思考皇帝的策略。
海路有风险,然而倭国能来,我去不得?高原的风险却未知。
如果证明了高原有路,蜀国就死定了。
蜀国之所以屡屡出击,就是因为地理优势太大,以至于魏国只能被动防守。
长久以来,地利给了蜀国无与伦比的安全感,甚至已经成了心理依仗,如果能绕过崇山峻岭直扑成都,蜀国上下定然心神失守再无战意。
其实皇帝是知道结果的。
但是局势一直在变化,邓艾未必能偷渡阴平,那么借道高原突袭成都可以作为一个备选方案。
忽必烈能做到的,曹魏没理由做不到。
这是皇帝的计划,也是吸引羊祜的筹码。
对于有能力的世家子弟,酒色财气毫无吸引力,他们只想实现平生志向。
所以羊祜在思考皇帝的方案,以至于未曾发现司马衡的审视。
就在此时,司马昭来了。
一夜未睡,依旧神采奕奕。
自古能成大事者,必然能熬。
朝会马上开始,司马衡收回目光进了队伍,准备上朝。
文武百官都打起了精神。
昨日大将军与皇帝的争斗在司马孚与郭太后的压制下解决,根本矛盾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摆到了明面上来。
今日朝会,必有激烈争端,说不定还会不欢而散甚至一拍两散。
有人打算浑水摸鱼,有人想维持局势,也有人惶惶不安,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