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前来,蓬荜生辉,且入内奉茶。”荀勖躬敬地行礼。
虽然刚被降职,但是作为小辈中官职最高者,荀勖被派出来迎客。
寒喧两句表示哀悼,又进去悼念了一下荀??,随即进入待客的院子。
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司马炎,高柔微微一笑,站在原地不动。
司马炎屁颠屁颠过来行礼。
年龄大就是可以任性。
“中领军此行,可是代表大将军?”高柔问道。
司马炎说道:“家父本欲亲至,奈何事务繁杂,无暇脱身,因此令小子前来。”
高柔问道:“中领军,京师安危之所在,吊唁已毕,中领军何故逗留?”
司马炎直视高柔,反问道:“太尉之意,吾当如何?”
高柔回道:“万岁亭侯天命已至,中领军勿复多言,恪守职责,免得京师生乱。”
貌似废话,其实话里话外都是提醒司马炎莫要搞事。
其他人不敢插话。
就在司马炎想着怎么驳斥高柔时,外面传来呼喝。
“持天子节,济南王,宗正到。”
曹楷无足轻重,持天子节则代表了天子,所以诸人出去迎接。
曹楷带了六车东西。
等诸人行礼毕,曹楷说道:“天子诏曰:万岁亭侯吏部尚书??丧,朕失肱骨,难抑悲恸。
汉末动乱,群雄并起,生灵涂炭,太祖兴兵定天下,迄今七十载,英雄豪杰接踵至,智士仁人转瞬逝。
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赐万岁亭侯吏部尚书??司空礼葬,并赐祭品、陪葬、丧葬一应所需。”
荀??之子荀敬拜谢:“臣与臣先父谢陛下恩赏。”
高柔忍不住叹道:“万岁亭侯流传千古矣。”
司马炎下意识地点头,旋即摇头,差点没把脖子闪了。
“此文意境尚可,格律混乱,难登大雅之堂,恐万岁亭侯因此为世人讥笑。”
说完就走。
高柔笑而不语。
待司马炎走远,旁观者立刻就炸了。
“天子的文章确实不符合当下文风,然而意境深远,令人回味无穷。”
“凭吊者,人耶?史耶?”
“豪杰生死,历史兴亡皆在其中,豪放多有含蓄,深沉不乏高亢,定可流传天下。”
“生死存亡,成败得失,尽显天子情操之高洁胸怀之旷达。”
“恨不能为天子讥。”
“有此文章,万岁亭侯可暝目矣!”
“荀氏亦当上表谢恩。”
听到这些,高柔转身而走。
曹楷看到,连忙追上去叫道:“太尉且留步。”
高柔止步问道:“宗正有何吩咐?”
“不敢。”曹楷说道:“陛下令小子安抚荀氏,奈何口舌笨拙,请太尉助。”
高柔笑道:“宗正不妨听周围议论。”
大多是对荀??的羡慕嫉妒恨,少部分商量怎么才能被皇帝骂一顿的。
曹楷依旧不解。
宗室无人啊!
高柔暗暗感慨一句,解释道:“此间多世家子,素来不务正业,却最爱高谈阔论品评人物,能领一时风向。”
曹楷大喜,拜道:“多谢太尉指点。”
闲人们能影响舆论,他们觉得天子文章可以作为对荀??的补偿,那么荀氏就要慎重考虑接受这种补偿。
不然一个“不忠不义”的帽子扣下来,荀氏就要衰落。
士,有名者方为士,所以很多家族会特意炒作,比如孔融让梨卧冰求鲤之类,就是为了让相关人物有个高起点。
总之,以世家爱惜羽毛的作风,荀氏只能就此打住。
司马炎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立刻把挑拨荀氏的想法抛之脑后,转而研究起太官署的情报来。
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再不把王成为首的黑恶势力打掉,自己可就抬不起头了。
“中领军。”最近一直凑在司马炎身边的羊琇说道:“原以为太官署阉人贪鄙,却不想不贪不占,买卖公平,可谓无懈可击。”
“焉有不贪之阉人耶?”司马炎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本以为阉人会肆意妄为,不想小儿约束得力,且去令各商家送其宅院美婢,五日内,令其各有宅院一座,仆役十人。”
“遵令。”羊琇应下,转身离开。
他出任县令已是定局,但是不防碍临走之前与皇帝作对,也是给司马氏的一个投名状。
羊琇很清楚,只要曹璜还在位,他就没有出头之日,所以要支持司马代曹,到时候不但能有更高的职位,还能获得更大的封地。
此时,曹璜正在长宁宫。
“大将军派人来问封赏表为何留中,皇帝以为如何回复?”郭太后问道。
“母后直言孩儿扣留便可。”曹璜说道:“新帝继位,理当封赏有功以安抚人心,然该由朝堂定论,而非私相授受。”
郭太后尤豫了一下,劝道:“如此影射,恐其恼羞成怒。”
被司马氏搞出心理阴影了,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
曹璜哂笑道:“孩儿以分封策动摇大势,司马氏恨孩儿入骨,若其得逞,孩儿必死,岂惧其恼怒。”
郭太后说道:“皇帝当谨慎行事,尤以性命为要。”
“母后宽心,孩儿心中有数。”曹璜回道。
司马氏当然想干掉自己,但是目前是安全的,等到司马氏被逼到墙角准备孤注一掷时,大概也有了自保能力。
沉默相对一阵,郭太后开口说道:“昨日,临晋侯进表,请出监幽州诸军事,以图外封,皇帝以为如何?”
临晋侯郭建,郭太后堂侄,其出身的西平郭氏本是地方豪强,因郭太后之故而飞黄腾达,然而在司马师废曹芳时,郭氏全体倒戈。
即便如此,郭太后依旧念着郭氏,不然就不会替郭建说话。
只能说,活该郭太后把大好局势玩崩了。
曹璜想了想,说道:“幽州虽四战之地,然至轲比能死,鲜卑四分五裂,如今幽州偶有边患而无战事,临晋侯就任幽州,难立功勋,不利以后分封。”
郭太后问道:“皇帝以为何处为佳?”
曹璜回道:“青州虽无战事,然东部多港口,可择地造船,招募渔民为兵,并晒海盐,若临晋侯能尽起全族经营水师,南下可图吴逆,北上可击三韩倭国,封国之功指日可待。”
“皇帝之言,深得哀家欢心。”郭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皇帝果然孝顺。
却不知其背后的用心险恶。
山东多良港,但是大多数港口直面外海,以现在的航海技术,很容易翻船的。
要是司马昭……曹璜坚定地相信,郭建的背后就是司马昭。
如果郭建真的幡然悔悟想投靠皇帝,就该进宫请郭太后做中间人觐见皇帝表明心迹,而不是上表郭太后求官。
不是司马昭不懂用间,而是想着皇帝会拒绝郭建从而太后皇帝失和。
只能说,司马昭还是小觑了曹璜。
说完这事,曹璜告退。
刚准备出宫,阮籍求觐。
宣。
阮籍进来,还没靠近,曹璜就闻到了一股酒味。
“臣无状,陛下恕罪。”阮籍不好意思地说道。
曹璜问道:“校尉两日不朝,莫非是宿醉未醒?”
阮籍说道:“嵇中散入京,臣与之会,小酌两杯而已。”
所以这些人不可托付大事呢,就跟曹植一样,曹操要安排他领兵出征,结果喝的烂醉。
当然,让这些人做鼓吹手还是很好用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校尉遇中散,宿醉不醒亦为人情所在。”曹璜说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陛下知臣。”阮籍美滋滋地说道。
曹璜问道:“朕欲请中散辅佐燕王行事,恰逢其入京,校尉可为朕引荐?”
阮籍回道:“臣与中散方醒,闻滚滚长江东逝水,喜不自胜,未曾换衣便匆忙进宫,正欲请陛下与中散饮酒,若陛下讥臣与中散,死而无憾。”
曹璜给了阮籍一巴掌,说道:“万岁亭侯新丧,不宜宴饮。”
朝廷重臣死了,皇帝就喝酒作乐,不象样子。
阮籍反应过来,连忙谢罪。
曹璜摆摆手示意无妨,说道:“待万岁亭侯入土,济北王志亦入京,可设宴聚之。”
“济北王乃妙人,臣仰慕久矣,与之同饮,实乃乐事。”阮籍高兴地说道。
济北王曹志才情不及其父曹植,然而性情极其相似,极受文人雅士欢迎。
曹璜说道:“朕正要出宫,校尉不妨同行。”
阮籍尤豫片刻,说道:“恕臣直言,陛下周遭卫士环绕,出行则清道,仕民不安……”
曹璜说道:“校尉如此以为,京师必怨言深重,然朕隐藏深宫,岂非正合司马氏图谋?”
阮籍恍然大悟,忿忿不平地说道:“臣愚钝,几为司马老贼阴谋得逞。”
“此事不值一提。”曹璜说道:“校尉随朕拜访大司农。”
阮籍说道:“臣以为陛下欲先见嵇中散。”
曹璜说道:“大司农,衣食所在,国本也,不可不重。”
阮籍曾经为侍中,受散官中散大夫,故称阮中散。
虽然还没见面,却已经是囊中之物,那当然是优先拜访九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