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出宫,诸卫士环绕,首视太傅,与太傅长子邕谈。
至太尉府,请太尉幼子光为侍读,次子诞为燕王属,太尉允之。
往司徒府,缇骑驰报时尚在,帝至则不在。
转往司空府,与之同食,并请调司空子默为幽州刺史治中,司空允之。
因天色渐黑而归。”王羡双手捧着册子举过头顶,继续说道:“主公,此乃曹奂与诸人交谈实录,事无巨细,皆在册。”
司马昭接过。
看到高柔说出“上下有序”,司马昭眉头一皱。
什么叫上下有序?
尊卑有别,各司其职,再直白一点,那就是臣是臣君是君,不得僭越。
高柔支持曹璜,早在预料之中,司马昭继续往下看。
看到曹璜向司空郑袤抱怨司马代克扣伙食,司马昭气笑了。
遇上这么小气的天子,司马氏苛待天子的槛是过不去了。
不对,那厮是在影射弑君之事,居心险恶!
司马昭怒了一下,又陷入了忧愁。
一天拜访三公并获得两公支持,由不得司马昭不愁。
两公转变,代表朝堂风向已变,
当士族出走封国,大量官职空缺,下面递补,就该庶族崛起了。
也就是说,等消息扩散,庶族会自动站到皇帝后面。
这就是大势。
强如司马昭也违逆不得。
“且去,容吾三思。”司马昭挥手说道。
王羡不敢罗嗦,立刻告辞离开。
“来人,备车,前往太尉府。”司马昭下令。
暂时动不了皇帝,那就与皇帝抢人,只要让人相信司马氏是坚定的分封派,那么问题就解决了。
大将军要与皇帝进行一场拉锯战。
很快,司马昭到了高柔家。
建安九年,高柔随堂兄高干归曹,由县长起步至太尉,五十六年间历仕曹操、曹丕、曹睿、曹芳、曹髦,年纪大资格老威望高,司马昭也得行子弟礼。
分宾主落座,奉茶,高柔挥手示意左右退出。
没有旁人,司马昭直言不讳地说道:“太尉以为天子如何?”
高柔回道:“才智不逊太祖,宽厚胜于高祖,若能尽情施展,吴蜀必亡于十年间。”
一句话把司马昭干沉默了。
如此直言不讳,后面都不知道怎么聊了。
“大将军可是担忧天子亲政后清算?”高柔直接问道。
司马昭微微颔首。
毕竟是杀了皇帝的存在,怎么会不担心被清算呢?
“天子行事,堂皇大道,如治司马代,又如治羊琇荀勖,未有阴谋,皆三者不修德行而为天子所制。即便强如大将军,为之奈何?
幸天子进退有度,深谙交换之道,未曾咄咄逼人,因此大将军两次失利而忍气吞声。如今天子挟大势而行堂皇正道,大将军纵有千军万马,岂敢逆天而行?”
高柔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天子行正道,司马氏忠君行事,何虑之有?”
“若其伪装,司马氏无葬身之地矣!”司马昭说道。
高柔说道:“大将军疑虑,无解矣,然大势已成,无大将军阴谋行事之可能。”
这话相当不客气。
再直白一点就是“别想着杀害皇帝”。
司马昭能怪高柔吗?
可以,然而高柔只是世家代表罢了,总不能怪天下士族只顾自家不顾司马氏吧?
要怪,就只能怪司马氏强到没朋友,以至于没法让人相信。
司马昭说道:“天子可为,某亦可为,分封有功于外,当为国本。”
高柔说道:“请大将军自证于天下。”
司马昭点头说道:“某自当证明。”
话说完,司马昭告辞。
要去与郑袤谈谈。
郑冲不着急。
从郑冲回避见皇帝来看,他是不会投效皇帝的。
不是分封策不动人,而是郑冲不需要。
他与郑袤一样出身于荥阳郑氏,然而却是旁系,其支人丁稀疏,本身又没儿子,哪怕开始分封,他也享受不到。
至于对郑氏的好处,由郑袤去获取,也免得皇帝失败后被集体清算。
两面甚至三面下注,世家的正常操作。
但是士族出身注定了郑冲的立场,所以曹璜并不担心他碍事。
此时,皇帝正在看文档。
用人首在知人,看文档无疑是个好方法。
看半个时辰锻炼两刻钟,循环两次,上床睡觉。
按时上朝。
礼毕,曹璜抢先开口。
“朕年幼,正当进学,然太傅身体不虞,需安生静养,故朕拜济北王志、步兵校尉籍、秘书丞峻、陈留高氏光、青州济南郡邹平县刘氏徽等五贤为侍讲,随侍左右,为朕讲解学问。
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朕为天子,负教化天下之任,故休沐日往太学,择博士课程听讲。
有诗曰: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眈误休沐,太学博士及诸生莫以之为苦。”
皇帝爱好学习能有什么错?
要是自己的后辈有这个觉悟,高低得给祖宗磕几个,不然担心后辈被鬼迷心窍了。
吏部尚书荀??出列说道:“志、籍、峻、光四人,文名盛传天下,唯刘徽无闻,何以与四人同列?”
也不知道是出于公心还是因为荀勖被贬而故意发难。
“侍读讲解经义之馀,亦为朕查漏补缺,尤以分封策为要。昨日定取三韩为试行分封地,用兵者,首在粮草,次在兵甲,再次者民夫徭役,诸者齐备后出兵马。
征讨三韩当水陆并进以为征讨倭国做演练,故需编练水师,练水师需造舟船,人工、器具、木料、铁漆桐油等。用度艰难,事无巨细,皆需精打细算。
刘徽名不显于当世,然精通算术,可为朕核验虚实,可免物料缺乏而误事,亦可杜绝冒领。”
曹璜看向司马昭,继续说道:“事关分封策,不可轻忽,大将军以为如何?”
到底是问分封策如何还是问选的人如何?
司马昭心里冷哼一声,说道:“臣无异议。”
曹璜点点头,环顾全场,问道:“大将军无异议,诸君可有异议?”
司马昭没意见,其他人更没意见。
于是,皇帝的任命通过。
司马昭乐见其成。
有了侍讲就要上课,就不能游手好闲了……吧?
总之,相比于每天串访,司马昭还是希望曹璜好好上课。
“昨日议定取三韩,三韩,辽东之东,取之当由乐浪出兵为佳,然乐浪四郡地广人稀,粮草供给困难,又有蛮夷骚扰,难保机密不泄。
故朕意,以渔阳郡为基本,屯田练兵造船。
受分封者,宗室与有功,燕王,太祖子也,取三韩之半为封国,世袭罔替,馀半者,则功高者三瓜分之。诸君以为如何?”
儿子孝敬老子有什么错呢?
曹璜入大统而继位,名义上与曹宇脱离了关系,但是生养之恩不可忘,如今曹璜为曹宇谋取好处,天下人不但不该批评皇帝徇私,反而该夸皇帝“纯孝”。
诸臣回道:“陛下至公,臣附议。”
“为燕王与有功封国计,朕欲拜燕王为幽州刺史,总揽谋取三韩,陈留高诞,秘书郎郑默各为别驾治中,郎将文鸯迁护鲜卑校尉,文虎为司马。渔阳,根基之地,非贤能不可,前武威太守范粲才干卓着,治理有方,府库足而民不怨,辟为渔阳太守,督造船事。为合宗室之力便于日后分封,以宗正居间协调,迁廷尉评绍为宗正丞,辅佐行事。”
群臣愕然。
都猜到皇帝要趁机培植党羽,没想到这么不加掩饰。
其他人倒也罢了,范粲可是因为司马懿废曹芳而致仕,并且一直住在车上以示与司马氏不履一地的。
也就是偶尔出来晒太阳,不然与司马氏不共戴天。
启用范粲,针对的意味太明显了。
但是没人反对。
看皇帝的安排,曹宇取三韩之半,高氏郑氏各取其一。
太尉高柔,司空郑袤,资历老,威望高,家世好,又是首先明确投靠皇帝的,得到封地没什么毛病。
剩下的一份给谁?
胡萝卜钓在眼前,急得很,哪有空替司马氏声张呢?
司马昭想反对,却挑不出什么毛病。
皇帝的用人还是比较妥当的。
哪怕曹宇无实际执政经验,然而曾经是曹睿钦命的大将军,如今外放幽州刺史是降职任用,就不能怀疑曹宇能力不足。
至于范粲,更没法反对。
强行反对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大将军的威望将荡然无存。
最主要的是,大家都热切地等待分封制落地,司马昭不敢逆势而为。
作为吏部尚书,荀??有话说。
“文鸯文虎,皆先叛国而后降,反复无常,兄弟同出幽州,祸患非小。”荀??说道。
万万没想到,你个荀彧的儿子居然这么支持司马昭!
曹璜暗暗记下,说道:“文鸯文虎,随父而降,从也,又因父被杀而降,孝也。前已赦罪,今当尽心竭力,再叛,三姓家奴也,世无立足之地,文氏兄弟笃孝,岂可行此不智不义事。”
可惜文鸯文虎没资格上朝,不然当场就得磕一个。
荀??没有放弃,继续说道:“陛下用人未经吏部,非制也,臣请陛下收回成命,交由吏部重新审议。”
曹璜盯着荀??,道:“朕居潜邸时尝闻故事,曰太祖将进公爵,问于文若公,答曰:‘公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吏部尚书可知此间详实?”
言外之意,荀彧以忠于汉室闻名,及曹操欲晋魏公亡汉室,忧郁而亡,你却依附司马氏欺辱魏室,莫非你是路边捡来的孩子,所以没有继承你爹的品性?
荀??当即额头见汗。
出于孝道,他不能也不敢否认荀彧的忠义,出于人道,也不能说自己没有忠孝之心。
“臣身体不适,请退朝。”荀??说道。
曹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秉性守正,外邪不侵,此乃养生之道,君当谨记于心。”
“臣告退。”荀??恍恍惚惚地退了出去。
一时间,朝堂落针可闻。
这皇帝实在太坏,以后朝堂争论就请人父祖说话,还怎么聊天?
但是皇帝的做法还没什么毛病。
只有吏部听皇帝,哪有皇帝听吏部的道理?荀??倒反天罡,皇帝说话只是重一点,属实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