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六出去了大概半个时辰,牢头又把宋玉花和两个孩子带走了。
三人也是被送上了一辆骡车,宋玉花怕得直哭,却不敢问,她捂着两个孩子的嘴,不让他们哭。
上车的时候牢头说了,若是引来了旁人,到时候就生死有命了。
宋玉花后悔吗?
她不知道,她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后不后悔。
马车在一栋不起眼的宅子前停下,三人被带了进去。
宅子不大,也有些偏僻,周围静悄悄的。
宅子里简单的家具都备好了,厨房里有米面菜油,但宅子外有人看守,宋玉花想出去看看,被看守的人推了回去。
宋玉花抱着两个孩子不敢乱动,听到外面的院门似乎开了,她吓得往后缩。
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了屋,一看到对方,宋玉花跳起来扑过去,害怕的眼泪涌出:“你,你……”
“我没事。”
谢老六看向惊吓中的女儿,说:“妮儿,灶房的水缸里有水,你带着弟弟去烧锅水,一会儿都好好洗洗。”
女儿颤声问:“爹……我们,我们没事了吗?”
谢老六:“没事了,你带弟弟去灶房吧。”
谢妮儿把弟弟带走了。
谢老六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交给宋玉花,宋玉花没接,她又不怎么识字。
谢老六展开那张纸,对她说:“你以前拿不出身份,咱俩没法去衙门办婚书。
这是谢老六与宋秀秀的婚书,已经去衙门登记上了。我是谢老六,你是宋秀秀。”
宋玉花的泪眼震惊,腿有些发软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谢老六把婚书收好,腰背有些佝偻地走到桌边坐下,显得很累。
“等我的身体再好一些,咱们一家就去南边,去最南边。若是不愿意,那咱们就和离,我带着孩子们走。”
宋玉花无力地张口:“不……我……”
谢老六面无表情地看过去:“那你要什么?跟公爷要钱,还是去跟世子和郡主要钱?”
宋玉花避开了谢老六的注视。
谢老六:“等我的身子好了,咱们一家去了南边,我会去上工,会养活你和孩子。这几年,是我委屈你了。”
宋玉花抹眼泪。
谢老六:“我知道你就是想日子好过些,但你想过没有,世子和郡主还认不认你。”
宋玉花浑身一颤。
“你去认瑞郡郎的儿子和女儿,你可有想过会不会给我一家遭来杀身之祸。”
宋玉花又是浑身一颤地惊恐地看向谢老六。
谢老六:“若你执意要去,那就与我和离,去衙门备注上。
这样日后你大富大贵也好,你命丧他处也罢,跟牵连不到我和孩子们的头上。
他们两个就是码头挑夫的孩子,生来没有大富大贵的命。
你若是不甘,那你就自己去吧,和离书我已经找人写好了。”
说完这些,谢老六出去了。
宋玉花一直待在屋里没有露面,水烧好了,谢老六让两个孩子先洗了。
屋里有几身衣裳,不多,但够他们洗干净后换下脏衣裳了。
谢老六和两个孩子都洗完,他给宋玉花烧了一锅热水。
宋玉花默默地去了灶房,关上门,谢老六在外听到了里面传出的隐隐哭声。
一家四口人就这样被关在了这个小院子里。
谢老六每天早中晚三顿饭后会出去一趟,回来会带粮食,或是肉菜。
宋玉花不问他是去了哪,又是哪来的钱买的这些。
她或许猜到了什么,或许也什么都没去猜,格外沉默地洗衣煮饭,照顾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似乎怕娘不要他们了,格外黏着娘,干活比以前更积极了。
有时候,宋玉花看着两个孩子时,眼神有些飘远,不知透过两个孩子又想到了谁。
这一天谢老六吃过午饭后又出去了,宋玉花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看着谢老六出了门,没说出什么来。
从牢房里出来后,夫妇两人之间的话也很少,宋玉花不必日日辛苦了,可话也更少了。
还是来到每日都来的那个充满了草药味的大宅子,谢老六跟着每日会在门口等着他的小厮进了一间屋。
一日三餐,一天三顿汤药,谢老六很明显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好了许多。
尽管知道对方这样给他看诊治病的原因是什么,谢老六也无比地感激对方。
桌上摆着一碗药,谢老六上前端起来几口就喝掉了。
放下碗他抬手抹嘴,就看到从屏风后走出来两个人,谢老六立刻躬身行礼:“世子。”
王青带着郭玉走过来,坐下:“你坐。”
谢老六紧张地坐下。
这是王青与谢老六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就是谢老六被带出牢房的那一次。
王青道:“这是你最后一副药,你不用来了,回去准备一下,5天后会有人送你们去南边。
宅子里所有的东西你们能带走的都可以带走。”
谢老六点了点头,还是说:“多谢世子,这段日子对我们一家的,照拂。”
王青:“我爹当初若是再晚回来两个月,我和妹妹可能也活不下来了。”
谢老六低下了头。
王青:“她拿走了所有的钱财离开是想给自己挣条命,我与妹妹理解她的难处和选择。
但理解归理解,我与妹妹不恨她,只是因为没有恨的必要。
你们去了南边,会有人帮你们安定下来,你好好做工养活她和你们的孩子。
她与我们彼此间各自安好,宋玉花失踪了,你的夫人是宋秀秀。”
谢老六点了点头,他懂!
王青:“你可以走了。”
谢老六站起来,再次行礼,想为宋玉花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说:“我会照顾好她的。”
然后转身,离开。
半晌后,郭玉说:“这人看着还是有些担当的。”
王青:“这也算是她再嫁后的幸运吧,我希望她能过的好,希望她能安生地跟谢老六好好过日子。”
郭玉道:“他们去了南边就很难回来了,谢老六的身体好了,你又在那边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和做工的地方。
只要他们踏踏实实地做事,日子不会难过的。”
王青:“我小爹说‘性格决定命运’,希望他们去了南边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谢老六回去后就交代宋玉花收拾行李,他们过几天就走。
宋玉花再也忍不住地问:“你这阵子……”
谢老六:“公爷吩咐了人把我的身子治好,这样去了南边我才能做工养活你,你也不必再奔波劳累。”
宋玉花的眼底滑过一抹明显的失望。
谢老六假装没看到那抹失望,继续说:“公爷说瑞郡郎不知你的事,瑞郡郎的两位兄长都跟着一道过来了。
要他们知道咱们一家的存在,公爷也保不住咱们的命。你若不想走,那我送你去忠勇村。”
宋玉花一听顿时瑟缩:“没,没有,我没……”
谢老六:“那就收拾吧。”
谢老六招呼两个孩子去收拾,宋玉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跟了过去。
五天后的一早,三辆骡车停在小院的门口,谢老六带着宋玉花和两个孩子上了车。
宅子里的东西能带走的东西,谢老六还是都带走了。
对去南边的日子,他也有彷徨,也有不安,世子对他们一家的救济,他收了。
宅子里被收拾地干干净净,似乎从未有人来此住过。
接他们的人一路把他们送去了码头,此时码头上已是人来人往了。
有认识谢老六的人发现失踪了许久的谢老六居然带着婆娘和孩子上了一条船。
但谢老六身边有人,认出他的人也没机会上前询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家上船后没多久,船就开了。
后来,有人去打听,只打听到那条船是去南边的,具体是南边的哪个地方却没打听出来。
这些人心中琢磨,谢老六这是得了机缘了,还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跟着谢老六仓惶地上了船的宋玉花没有看到有个人站在不远处的货物旁在注视着她。
船开了,王青往码头外走,他没有喊郭玉跟他一起来。
郭玉还在热孝期,也只有那天他跟着王青出去了,他裹了披风,谢老六没看到他身上的重孝。
王青已经不大记得清宋玉花的模样了,这回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人变得更陌生了。
王青的心情很平静,他来此也不是内心不舍宋玉花离开,或许,他只是好奇那个女人现在是什么模样吧。
心里曾经被抛弃的伤早已在小爹多年的精心抚养中抚平了。
他知道,小爹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他处理,就是不想他为难。
他相信,如果他给了宋玉花一大笔钱,小爹也不会怪他,或许还会认为那很正常。
王青没有给谢老六留钱,在南边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也只有使用权,没有房契。
他们去了南边有落脚的地方,谢老六也有一份差事,挣的工钱足够他们一家的嚼用。
他觉得这样就够了。
钱财动人心,他不去打赌谢老六的人性,也不对宋玉花是否能放下执念报以希望。
船到了那边,还要再坐半个月的马车。
他们有几亩地可以种甘蔗,谢老六还有一份在制糖局的差事。
忠勇公世子亲笔写的条子,制糖局的管事一定会照应谢老六,这就足够了。
王青抬头望天,他永远记得宋玉花逃走的隔天早上,他和妮子挨的那顿打;
也永远不会忘记小爹把他救活后,抱着他颤抖的身体。
回到“瑞安园”,王青去给在园子里的大伯和大伯娘请安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直等到傍晚小爹忙完回来,王青找了过去。
见到小爹,王青就说:“小爹,我今天派人把他们送走了,我……”
王青要说的话被对方抬起的手打断了。
邵云安:“送走了?”
王青点头:“嗯,送走了。”
邵云安:“安排好了吗?”
王青还是点头:“安排好了。”
邵云安:“那就行,你都安排好就行,接下来还有事吗?还要去见郭玉吗?”
王青沉默了片刻说:“暂时不去了,他还在热孝,我总过去也不妥。”
邵云安:“那你跟着你爹出去忙吧,新来的县令你还没见过。
人家知道你来了,在你爹面前提了好几次了,地头蛇难缠,这个面子你还是得给。”
王青:“好,我明日就跟着爹出去应酬。”
宋玉花是王青的生母,也许王青自己不在意,但邵云安并不想让王青在他面前交代自己是如何安置自己的生母的。
王青过了会儿也明白了小爹的意思,这是小爹对他的尊重。
晚上王石井回来,王青先说:“爹,我忙完了,人我送走了,也安排好了。”
王石井:“你接下来有事吗?”
王青:“没事了,小爹让我跟着您做事,说县令在您面前提了我好几次了。”
王石井:“明日有个饭局,你跟我一道去,县令也在。”
“好。”
晚上,王青想了许多,迷迷糊糊睡着间,梦里他又回到了过去。
很多人的面容在梦中都是模糊的,但有小爹在的画面却特别的清晰。
——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