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天看着他们,昏暗的灯光上咉出那张超越年龄的成熟脸庞。
“我们的任务最危险,引爆炸药,打开东墙。”石云天说,“周伯留下了三处炸药,我已经找到了两处,信号响前半小时,我们要把炸药运到东墙根下,布置好。”
一个年轻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炸了墙守卫会开枪。”
“所以需要掩护。”石云天看向所有人,“炸墙时,需要有人制造混乱,在西门放火,在北区敲钟,总之要把守卫的注意力引开,这件事,需要所有人配合。”
他重新站到人群中央,声音低沉而有力:“现在,我问最后一遍,信不信我?跟不跟我走?”
巷道里安静得能听见煤渣掉落的声音。
三十二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三十二簇在风中摇曳的火苗。
然后,老吴头第一个举起手,那双手干枯如树根,却举得笔直:“我这条老命,交给你了。”
陈水生第二个举手:“我也是!”
张阿四第三个,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三十二只手全部举起,像一片从矿井深处生长出来的森林。
石云天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他想起穿越前在课本上读过的那些历史,农民夜校、诉苦大会、动员令。
那些曾经只是文字的场景,此刻正在他面前真实地发生着。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衣衫褴褛、大字不识的农民,能够跟着红旗走过万水千山。
因为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多么高深的道理,只是一个简单的承诺:跟着我,能活,而且能活得像个“人”。
“好。”石云天的声音有些沙哑,“现在,我教你们几个简单的信号和口令。”
他示范了几个手势,握拳代表“准备”,举手代表“行动”,挥臂代表“撤退”。
又定了几个口令:“东风”代表信号已收到,“破晓”代表开始行动,“回家”代表成功突围。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再演练一遍。”
巷道里,三十二个人,用生疏但认真的动作,重复着那些简单的手势。
煤尘在他们周围飞扬,矿灯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巷道壁上,那些影子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王小虎看着这一幕,眼眶有点发热。
他捅了捅旁边的马小健:“小健,你看像不像像不像咱在石家村搞儿童团那会儿?”
马小健沉默片刻,点头:“像。”
但规模更大,代价更高,希望也更渺茫。
演练结束,石云天让众人散去,按照各自的任务去做最后的准备。
巷道里只剩下他们五人。
“云天哥,”李妞小声说,“他们真的都能活下来吗?”
石云天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向巷道深处,那里是无尽的黑暗和六百个正在沉睡或假装沉睡的生命。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但至少,我们给了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之前他们没有选择,只能等死,现在,他们可以选择战斗,可以选择逃跑,可以选择——活。”
宋春琳握紧了李妞的手:“妞妞姐,我相信云天哥哥。”
“俺也信。”王小虎咧嘴笑,“大不了,就跟鬼子拼了呗。”
马小健检查着青虹剑的剑刃,淡淡地说:“计划可行,关键在时机。”
时机。
石云天摸了摸怀中的怀表。
金属外壳已经被体温焐热,秒针一格一格,走向那个约定的时刻。
距离信号,还有最后一个时辰。
巷道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监工开始夜巡了。
石云天示意众人噤声,快速熄灭矿灯。
五个人隐入黑暗,像水滴融入煤海。
而在他们身后,三十二颗种子已经播下。
那些曾经麻木、绝望、互不信任的灵魂,此刻被一条红色的带子、一枚磨损的奖章、几句简单的话,串联在了一起。
他们还不知道,几个时辰后,当爆炸的巨响撕裂夜空,当高墙在火光中崩塌,当六百个身影从地狱深处涌出,冲向群山与黎明时,这一幕,将被某个幸存者写在日记里,将在劳工们的口耳相传中变成传奇,将在未来的某本史书中,被称作“鬼哭岭暴动”。
而此刻,它只是一个少年,在矿井深处,试图用信念点燃一堆湿透的柴火。
他成功了。
因为那柴火深处,本就藏着不肯熄灭的火星。
石云天最后看了一眼怀表。
表盘上,时针指向子时三刻。
距离东风,还有一刻钟。
他抬起头,望向巷道尽头,那里是东墙的方向,墙外是山,山外是天,天外是即将到来的黎明。
“准备。”他对同伴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
“回家的时候,到了。”
五道身影在黑暗中无声地点头。
王小虎紧了紧腰间的断水刀,李妞和宋春琳对视一眼,将连发箭匣与机关棍调整到最顺手的位置,马小健的指尖掠过青虹剑冰凉的剑身,最后停在剑柄的红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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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道外,监工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又在岔口转向,渐渐远去。
石云天侧耳倾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如同倾听着这座黑暗监狱最后的呼吸。
他打了个手势,五人如夜行的狸猫,贴着湿滑的巷道壁,向着西区废料场的方向潜行。
那里藏着周伯留下的第一份“礼物”。
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的边缘。
拐角处突然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是一个深夜出来解手的老矿工。
石云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瞬间僵直,几乎能听到身后王小虎骤然屏住的呼吸。
老人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扫过他们藏身的阴影,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蹒跚着走回了窝棚。
危险擦肩而过。
五人不敢停留,加快脚步。
废料场就在前方,第三座煤堆在稀薄的月光下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石云天示意王小虎和马小健警戒,自己和李妞、宋春琳开始小心地挖掘。
煤渣冰冷刺骨,混杂着铁锈和腐烂物的气味,很快,指尖触到了油布坚韧的质感。
一包,两包沉重的炸药被小心翼翼取出。
每一包都像是周伯凝固的仇恨与希望。
远处了望塔的探照灯光柱又一次扫过,光与影在他们脸上急速掠过,如同命运无情的审视。
石云天抬头,望向东墙那黑沉沉的轮廓。
再过一刻钟,这堵象征着无尽压迫的高墙,将在这被压迫者最后的怒火中,化为齑粉。
他轻轻抚过怀表光滑的表面。
时间,这最公正又最残酷的裁判,已进入最后的读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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