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元昭宁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镜面上。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圈淤紫的边缘,冰凉的触感下是隐隐的钝痛。
徐太医是可信,可宫墙之内,哪有不透风的墙?
这齿痕太过暧昧,位置又这般刁钻,太医问起如何说?
自己不慎?谁会信。
但凡有一丝风声漏出去,明日,不,恐怕今日傍晚,流言就能长出翅膀,飞遍整个上京。
而宫止渊才刚刚出征。
若他在此时,听闻这等不堪的流言……那该是怎样的心境?
战场之上,最忌分心。一丝一毫的动摇,都可能酿成大祸。
元昭宁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看着镜中松露那双几乎要落下泪来的眼睛。
“傻松露。”她忽然极轻地笑了笑,那笑意像冰面上掠过的一丝风,很淡,却奇异地稳住了松露几乎溃散的慌张。
“眼泪可不比脂粉,遮不住事,反而惹眼。”
她语气甚至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颈侧,而是松露那颗过于惊惧的心。
说着,元昭宁拿起一旁的丝巾,对着镜子,仔细地、一层层将领口拢高,直到那片淤紫被完全遮盖,只余下一段雪白脆弱的颈线。
“这点小事,用不着惊动太医。药膏敷着便是,过几日自然消了。”
话音未落,外间廊下已传来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是守门侍女带着一丝惊慌的通传声:
“公主,太子殿下亲自带着太医院的张院判来了,已在正厅候着,说……说听闻公主昨日不慎被犬只所伤,特来送药诊治。”
“犬只所伤?”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他倒会找由头。”
松露脸色煞白,忙屈膝道:“公主,要不奴婢去回了,就说您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回得了吗?”
元昭宁抬眼,透过铜镜看向殿门方向,眼底似凝了层寒霜。
“他既亲自来了,便是铁了心要把这场戏做足。今日若是不见,明日指不定就会传出‘长公主被恶犬所伤,讳疾忌医’的闲话,到时候更难收场。”
“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元澈携着张院判踏入寝殿。
元澈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面容温雅,步履从容,仿佛昨日车厢里那个偏执疯狂的人并非是他。
只是目光落在元昭宁身上时,那看似温和的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长姐。”元澈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昨日听闻你被恶犬所伤,弟心中记挂,一早便去太医院请了张院判,特来为你看看。”
“长公主万安,臣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为公主诊治伤势。”
元昭宁端坐未动,目光平静地扫过元澈温文尔雅的面容,最后落在他身后垂首恭敬的张院判身上。
她并未起身,只是略略颔首,算是受了礼。
“太子殿下有心了。”她的声音不疾不徐。
“只是区区小伤,何劳殿下亲自走一趟,还惊动了张院判。”
元昭宁微微侧首,露出被高领遮掩的脖颈线条,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清晰:
“说来惭愧,昨日那‘恶犬’来得突然,性情凶悍,挣脱了绳索。一时不察,被它近了身,留了些许痕迹。”
元昭宁顿了顿,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元澈。
“这畜生……看着平日也算温顺,不料竟有如此癫狂一面。倒是提醒了我,看物看人,都不能只看表面。”
元昭宁唇边噙着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冷意。
“只是那‘恶犬’想必也受了教训,不知今日可还安好?”
元澈脸上的温和笑意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眼底深处有暗流涌过。
他自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关切的模样,甚至还顺着她的话,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后怕”与“谴责”。
“长姐说得是,这等凶性难驯的畜生,着实该严加管教,以防再伤及他人。”他语气诚恳,仿佛真的在讨论一只狗。
“至于那畜生……许是知道闯了祸,今日倒未见踪影。不过长姐放心,既已伤了人,自然不能再留。弟已吩咐下去,严加看管,必不叫它再有放肆的机会。”
张院判垂首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殿内的气氛,哪里像是诊治伤病,分明是刀光剑影,暗潮汹涌。
他此刻只盼着赶紧看完诊,离开这是非之地。
元昭宁不想跟元澈掰扯,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院判:“有劳张院判了。”
一旁的松露上前解开了元昭宁颈侧的丝巾。
淤紫的齿痕瞬间暴露在空气中,那深紫的印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
张院判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这哪里是犬齿所伤的痕迹?
齿痕的形状、间距,分明是人的牙印。
而且力道狠戾,一看便知是故意为之。
他偷眼瞥了瞥元澈,见太子殿下依旧是那副温雅模样,可眼底却凝着一层冰。
再看元昭宁,她端坐在软椅上,面色平静,可那双眸子冷得像淬了雪的刀锋,正淡淡扫向自己。
张院判瞬间明白,这是皇家的私事。
更是太子与长公主之间的暗斗,自己今日不过是被元澈推出来的棋子。
一句话说错,怕是就要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