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继续维持着他化自在二阶段的隐匿状态,呼吸近乎停滞……
她就站在距离星光月漓树大约十丈远的地方,面向着这片湖泊。她的红色衣袍依旧,但上面沾染的尘土和暗淡的血迹显得陈旧。
她一动不动,象是一尊失去了支撑的彩绘泥塑。
那张曾经妖异美艳、带着混乱与疯狂的面孔,此刻一片空白。
眼眸睁着,却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漆黑。
她的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指尖没有丝毫颤动。
预想中的攻击没有到来。
甚至,陈平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任何气息波动。
那股曾经令他窒息的、混杂着磅礴鬼元与混乱意识的威压,消失了。
此刻从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彻底的“空”。
没有生命的气息,没有修为的波动,没有意识的涟漪。
她站在那里,就只是“在那里”,如同一块人形的石头,或是一段失去了所有意义的枯木。
陈平心中惊疑不定。
他没有立刻解除隐匿,而是更加小心地,将一缕神识探向那女人。
神识触及她的身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引发任何反应。
她的身体内部,同样是一片沉寂。经脉干涸,丹田空荡,识海虚无。
这是什么情况?
陈平脑海中念头急转。自己就站在她面前不远,甚至刚才神识扫过,她理应有所察觉。
可她没有任何反应。不仅是放弃了夺舍,更象是……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一个大胆的猜想猛然撞入陈平脑海。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难道是……吕小霞成功了?
那个明明怕得要死、却最终选择魂飞魄散也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的丫头,她留下的后手,真的起到了作用?
陈平感到喉咙有些发紧。
就在陈平心绪起伏之际,异变突生。
一点微弱的金光,从红袍女人心口的位置透了出来。
金光起初很淡,象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但它顽强地穿透了红色的衣料,逐渐变得清淅。
一颗布满细微裂痕的金色珠子,缓缓从她体内浮现,脱离了躯壳,悬浮在半空中。
珠子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似乎是在感应什么。
接着,它调转方向,锁定了陈平隐匿的位置,化为一道柔和但速度极快的金光,径直飞来。
陈平下意识地想躲,但那金光并无攻击意图,也没有凌厉的气势。
它轻盈地落在陈平摊开的手掌上,触感微温,带着一种奇异的、正在飞速流逝的生机。
陈平低头看向掌中的金珠。珠子表面的裂痕正在扩大,金色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从璀灿的金黄褪为暗金,再转为灰黄,最后彻底化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
与此同时,珠子的质地也变得酥脆。
在陈平掌心微微的体温和空气的流动下,它无声地崩解,化为一小撮细腻的灰白色粉末。
粉末尚未从指缝间完全洒落,一道半透明的虚影从粉末消散处升腾而起。
虚影迅速凝实,化作一个僧人的模样。他身穿破旧的灰色僧衣,面容平和,眼神中带着历经沧桑后的解脱与慈悲。
正是陈平此前在那诡异鬼佛庙宇中见过的……僧人魂魄。
僧人虚影成形后,先是看向陈平,微微颔首。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远处那具失去了一切生机的红袍女子躯壳上,凝视了片刻。
最后,他收回目光,双手缓缓合十于胸前,嘴唇微动,念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声音不大,传入陈平耳中,带着一种抚平心绪的奇异力量。
陈平看着僧人虚影出现的瞬间,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最后的疑惑被证实,结局清淅无误地展现在眼前。
僧人成功了,他完成了最初的夙愿。
而吕小霞……陈平感觉胸口有些发堵,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僧人虚影转向陈平,开口说话,声音平和而缓慢。
“施主,又见面了,贫僧幸不辱命。我佛慈悲,予贫僧此最后一次机缘,涤荡此界污浊。”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远处的红袍躯壳,继续说道。
“此九幽鬼物,意识混乱,本源受创,已是强弩之末。贫僧一点微末功德与金珠残力,终将其意识彻底抹除,令其重归混沌。”
“其掠夺的此方小世界本源之力,贫僧亦已将其归还天地。自此,弥漫此界的九幽鬼气将逐渐消散,天地灵气将缓慢复苏。那些依托鬼气而生的鬼物,亦将随之消弭,其残存之力反哺世界,滋养新生。”
陈平静静听着,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但组合起来的意思,却让他的思绪有些飘忽。
僧人完成了他的宏愿,拯救了这濒临崩溃的小世界。入那神州大世界后,以此功德,得证一个佛位应是水到渠成。
而这小世界,摆脱了九幽之王的侵蚀,重获自由与生机,未来或许能再次孕育出属于它自己的生灵与文明。
至于陈平自己,收获了一具失去了意识、但潜力巨大的鬼物躯壳。
一旦签订契约,便是一名忠诚的、未来可能恢复强大实力的鬼仆。
这似乎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结局。世界得救,僧人得道,陈平得仆……
可陈平只觉得一股酸涩从鼻腔直冲眼框,他用力眨了眨眼。
他想起了吕小霞最后扑向红袍女人时,那决绝又带着恐惧的眼神。
他想起了她平时总是怯生生抓着自己手臂的样子,想起她结结巴巴汇报事情的模样。
他甚至荒谬地想过,如果自己当时能更快一点,或者有其他手段,是不是可以镇压这红袍女人,将吕小霞的残魂救出来?
哪怕只是一缕,哪怕希望缈茫……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僧人抹除九幽之王意识的过程,必然也将吕小霞那一点作为“诱饵”的残魂,彻底湮灭了。
她真的消失了,从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彻底地、干干净净地抹去了。
没有轮回,没有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