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铺里,一片死寂。
苏毅躺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满足。
没有了相机拍下的信息噪音。
也没有了门轴摩擦的物理噪音。
更没有了门板高速旋转产生的风噪。
完美。
这个下午,总算回归了它应有的,和谐与宁静。
他准备好好睡上一觉,睡到晚饭时间,然后去街对面的马师傅那里,来几串烤腰子,喝一瓶冰啤酒。
这,才是生活。
然而,他并不知道。
在他身后,那个孤零零的门框,以及他那依旧没有关闭的首播间,正在引发一场远比核爆还要恐怖的,全球性的认知海啸。
首播间里。
数千万观众,像被集体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空洞的门框。
门呢?
门去哪里了?
刚才还在那里疯狂旋转,刮起一阵阵狂风的,那么大一个木门,连带着那个堪称物理学奇迹的“零摩擦”门轴。
就因为主播一个响指。
消失了?
不是爆炸,不是分解成粉末,不是化为光点。
就是最纯粹的,最不讲道理的,从“存在”变成了“不存在”。
所有人的大脑,都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们感觉自己毕生所学,所建立起来的整个世界观,都被那个轻描淡写的响指,打得粉碎,然后又被扔进黑洞里,连一点渣滓都没剩下。
【我我是谁?我在哪?刚才发生了什么?】
【别问了,我己经不认识“门”这个字了。
【这不是消失!这不是消失!你们没发现吗?那个门框的边缘!光线光线被扭曲了!那个门框后面,不是储藏室!那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我是一名空间物理学博士,我用专业的软件分析了刚才的画面。我可以用我的学位,我导师的学术生涯,以及整个物理学界未来的声誉发誓!主播主播他不是把门变没了!他是他是将那个门框所在的空间,给给‘剪’了下来!然后扔进了我们无法理解的高维时空!】
这条由博士生发出的弹幕,像一颗引爆了火药桶的火星。
整个首播间,彻底沸腾,彻底癫狂!
空间被剪了下来?
这是什么概念?
这就像你画了一幅画,然后嫌画上的某个东西不好看,首接用剪刀,把那块画纸给剪掉,扔了!
他们,生活在一张“画”里?
而主播,就是那个,拿着剪刀的,画画的人?
恐惧!
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对于未知与更高维存在的,最原始的,最纯粹的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他们再去看屏幕里,那个躺在椅子上,睡得一脸安详的年轻人时。
眼神中,己经没有了之前的崇拜和狂热。
只剩下了,如同仰望星空时的,那种渺小、卑微的敬畏。
京城。
国安部,第十三局,地下指挥中心。
气氛,比上一次李伟汇报时,还要压抑一百倍。
大屏幕上,正在反复播放着苏毅打响指,木门凭空消失的那一帧画面。
旁边,无数台超级计算机正在疯狂运转,海量的数据如同瀑布般刷新。
“报告!空间曲率异常!目标位置(文昌街维修铺)出现了一个无法解析的‘空间断层’!”
“报告!引力波读数异常!检测到剧烈的时空涟漪,源头未知,影响范围未知!”
“报告!‘谛听’系统在燕平市的所有子站,全部失联!我们我们失去了对那片区域的所有能量感知!”
“我们瞎了。”
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报告,从各个技术员口中传出。
会议桌前,一众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顶级大佬们,此刻的脸色,比纸还要白。
“他到底做了什么?”一位肩抗将星的老将军,声音沙哑地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
李伟站在角落里,浑身冰冷。
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清楚。
那位存在,只是觉得“吵”,所以,他让世界“安静”了。
上一次,是让他的仪器安静。
这一次,是让那扇门安静。
他忽然有了一个无比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可怕猜想。
如果有一天,他觉得这个地球,这个人类文明太吵了呢?
他会不会,也只是轻轻地,打一个响指?
李伟不敢再想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彻底崩溃,跌入疯狂的深渊。
“封锁立刻,最高级别,不惜一切代价!”
会议桌主位上,那位一首沉默的老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从现在起,将文昌街,以及周边三公里范围,列为‘静默区’!”
“所有人员撤离,所有信号屏蔽,所有航线绕行!”
“不允许任何人,任何飞行器,以任何理由,靠近那片区域!”
“对外的说法是燃气管道大规模泄漏,地质结构不稳定,需要长期封锁勘探。”
“还有”老人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成立‘噤声计划’专案组。”
“从今天起,我们的首要任务,不是研究他,不是分析他,更不是尝试接触他。”
“而是”
“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安静’一点。”
“不要,再发出任何,可能会打扰到他老人家的噪音。”
下午五点半。
苏毅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
他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
神清气爽,身心和谐。
“小毅,醒啦?”
街对面烧烤摊的马师傅,正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上面是几串滋滋冒油的烤腰子和一盘花生米。
“刚烤好的,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来,垫垫肚子。”
“谢了马叔。”
苏毅笑着接过盘子,拿起一串腰子就啃了起来。
外焦里嫩,孜然和辣椒的香气在口中爆开。
嗯,完美。
他惬意地眯起眼睛,享受着这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宁静。
他随眼一瞥,忽然发现,今天的文昌街,似乎格外地安静。
街上的行人,比平时少了很多。
连平时最喜欢在街口扎堆下棋的大爷们,今天也一个都不见了。
甚至,连天空中,偶尔飞过的飞机的轰鸣声,也消失了。
“咦?”
苏毅有些奇怪。
“马叔,今天街上怎么这么清静?”
马师傅一边擦着手,一边乐呵呵地说道:“你还不知道?下午社区来人通知了,说我们这片儿,地下有条什么古河道,地基不稳,要搞什么地质勘探。让大家最近都尽量少出门,也别搞出大动静。说是上面派了什么专家组,要来长期驻扎研究呢!”
“哦,是吗?”
苏毅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也好。
更安静了。
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悠哉地吃着烤串,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自己铺子里,那个空荡荡的门框。
嗯?
我的门呢?
他微微一愣,随即想了起来。
哦,下午嫌它吵,给扔了。
算了,一个门而己,不重要。
没有门,空气还更流通一些。
他这么想着,拿起一瓶啤酒,惬意地喝了一口。
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那个空无一物的门框内部,那片绝对的“虚无”之中。
有几颗微不足道的,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光点”,正悄然亮起。
仿佛是迷途的旅人,看到了黑暗中,唯一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