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钢缆制造厂的内部招待餐厅里,气氛有些古怪。
一张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菜肴,正中央,一只通体赤红、几乎有小臂长短的澳洲大龙虾,正散发着浓郁的蒜蓉黄油香气。
刘振海、赵工程师、周云飞等人正襟危坐,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他们的目光,或明或暗,全都聚焦在那个正埋头苦干的年轻人身上。
苏毅干得确实很苦。他一手拿着钳子,一手拿着勺子,正有条不紊地肢解着那只大龙虾。虾肉被完整地撬出,在酱汁里滚上一圈,然后送进嘴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专注度堪比他在工作台前校准一把钳子。
张建国端着一杯茶,小口地抿着,视线飘向窗外。他不想看桌上这群人,他怕自己消化不良。一个用“腌咸菜”解决世界级材料难题的年轻人,正在和一群将军、专家同桌吃饭,而饭桌上的主角,是一只龙虾。这场景过于魔幻,他的胃承受不住。
“苏师傅,”刘振海终于忍不住了,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这次,真的太感谢你了。‘腌制法’对我们启发很大,总参装备部己经连夜成立了‘材料应力电化学松弛应用研究’专项课题组。”
周云飞在旁边连忙补充,眼里闪着光:“对!我跟他们提了,这个课题组的理论奠基人,应该叫‘苏氏应力抚平理论’!核心思想就是把材料当成有脾气的活物,要顺着毛摸!”
苏毅嘴里嚼着虾肉,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注意力全在虾腿里那点残存的肉上。
刘振海和赵工程师对视一眼,后者会意,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苏师傅,既然您对‘应力’的理解如此独特。那不知道,您对‘能量’的传导,有没有什么看法?”
“能量?”苏毅终于把最后一点虾肉解决掉,用餐巾擦了擦手和嘴,靠回椅子上,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什么能量?充电宝还是高压线?”
“比那个要猛烈一点。”赵工程师斟酌着词句,“航母上,除了用‘绳子’拉飞机,还得把飞机弹出去。我们现在用的是电磁弹射,原理就是在瞬间释放巨大的电能,产生强大的推力。”
苏毅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赵工程师见他有兴趣,精神一振,继续道:“但我们遇到了瓶颈。能量的储存和释放效率总是不达标。我们设计了最顶级的超级电容阵列,用了最先进的固态开关,可每次弹射,总有相当一部分能量不知所踪,就像凭空蒸发了。输出的功率,总是差那么一口气,导致整个系统的稳定性和极限性能,都受到了极大限制。”
苏毅听完,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哦。”
就一个字,让赵工程师后面准备好的、长达十分钟的技术细节汇报,全堵在了嗓子眼。
整个饭桌再次陷入安静。
刘振海的心提了起来。阻拦索是“力”的问题,电磁弹射,可是“能量”的问题。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他也不确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神力”,是否覆盖这么宽的业务范围。
苏毅把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这的厕所,冲水给力吗?”
“啊?”赵工程师愣住了,他完全跟不上苏毅的思路。
“我说,”苏毅看着他,一字一句,“厕所,马桶,冲水,干净吗?”
“还,还行吧。”
“你们那个弹射器,就是个冲水不给力的马桶。”苏毅下了结论。
“噗——”张建国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首接喷了出来。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周云飞手一抖,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长长的一道,他看着自己本子上刚刚写下的“电磁弹射能量耗散之谜”几个字,陷入了沉思。难道,解开这个谜题的钥匙,是流体力学?
刘振海的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强行压下心头的荒谬感,追问道:“苏师傅,此话怎讲?”
“水箱够大,你们那个什么电容,存的能量不少。”苏毅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画着,“但是,从水箱到马桶,中间的水管子,又细又长,还到处都是小窟窿,漏得稀里哗啦。等水冲到马桶里,劲儿早没了。马桶里那点东西,自然冲不干净。”
赵工程师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水管子”和“窟窿”与他脑海中的电路图对应起来。
“您是说我们的输电缆线或者能量转换模块,存在巨大的阻抗和损耗?”
“差不多那意思吧。”苏毅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你们光想着怎么把水箱造大,没想过换根粗点的、没洞的管子。”
“不可能!”赵工程师下意识地反驳,“我们用的是全国产的超导输电缆,理论上是零损耗!所有的开关和模块,都是在真空环境里封装的,怎么可能会‘漏’?”
苏-毅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坚信世界上有不透风的墙的傻子。他没说话,只是双眼微微一眯。
在他开启的【能量路径可视化】视野中,整个世界都变了。他面前的赵工程师,变成了一个由生物电流构成的模糊人形。而赵工程师脑海里那幅关于电磁弹射的电路图,竟被苏毅的【数据推演核心】捕捉到,以一种淡蓝色的能量流结构,悬浮在了半空中。
那是一幅极其壮观的景象。一个巨大的、如同湖泊般的能量源(超级电容阵列),连接着一条奔腾的能量之河(主输电缆)。但在河道中,苏毅清晰地看到,无数细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粒子,正像水汽一样,不断地从“河道”的管壁上渗透出去,消散在空气中。
这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电阻损耗,而是一种更底层的、基于物理法则的“能量溢出”。就像一个装满了水的竹篮,无论竹篾编得多密,水总会漏出去。他们的“超导”,只是让河道本身不发热,却没能阻止能量从法则的缝隙里“蒸发”。
“真空?”苏毅嗤笑一声,“你们能把空气抽干,难道还能把物理法则也抽干?”
赵工程师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把物理法则抽干”,这句话,己经超出了他可以理解的范畴。
刘振海的心,却因为这句话,重重地跳了一下。他想起了陆佬对苏毅的评价:一个能够抚平法则的人。
“苏师傅,”刘振海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那依您看,这‘管子’,该怎么换?”
苏毅收回了目光,那种看透一切的锐利感消失了,又变回了那个懒洋洋的维修工。
“换什么换,麻烦死了。”他摆摆手,“找块布,把漏水的地方堵上不就行了。”
“布?”赵工程师感觉自己的智商正在被反复摩擦。
“对,布。”苏毅想了想,补充道,“最好是棉布,吸水。再弄点胶水,普通的502就行。哦,对了,再给我找几块磁铁,就是你们冰箱门上贴留言条那种,有多少要多少。”
棉布,502胶水,冰箱贴磁铁。
刘振海看着苏毅,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他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赵工程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去,按苏师傅说的,准备东西。”
赵工程师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但他看着刘振海那严肃到极点的眼神,还是一个立正,转身跑了出去。
周云飞在笔记本上,颤抖着写下新的一行字:
《论棉布与磁场耦合在抑制量子隧穿效应中的应用初探》。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见证第二个诺贝尔奖级别的理论,在中国的这家工厂食堂里诞生了。
张建国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板药,抠出一片,就着冷掉的茶水,咽了下去。
药片上写着三个字:奥美拉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