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军用越野车,行驶在通往郊区的专用道上,平稳得像是在丝绸上滑行。
张建国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一下一下地揉着太阳穴,他感觉自己上任以来吃过的所有降压药,都不如这两周吃得多。
坐在副驾的周云飞,几次想通过后视镜找点话题,但看到苏毅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一副郊游的表情,准备好的那些关于保密条例和基地概况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那个,”苏毅忽然开口,“厕所好找吗?”
周云飞愣住,下意识地回答:“啊?基地里会有专人引导。”
张建国揉着太阳穴的手,停住了。
车子经过三道岗哨,每一道都有荷枪实弹的卫兵行礼放行。最终,停在了一栋没有任何标识,通体呈灰白色的建筑前。门楣上只有一行低调的小字:第五技术研究所。
这里就是空军负责最高精尖技术研发的核心部门之一。
一名干练的年轻军官己经在门口等候,引领着几人穿过一尘不染、泛着金属冷光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设备散热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苏毅的关注点却在别处。
“地方挺大,食堂应该不小吧。”他随口说道。
带路的年轻军官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倒。张建国把脸扭向一边,假装在研究墙壁的材质。
最终,他们被带进了一间宽敞的会议室。长条会议桌的一头,己经坐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式黑框眼镜的老者,他面前摊着厚厚一摞全是数据的报告。旁边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脸上都带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和挥之不去的疲惫。
看到周云飞和张建国进来,他们站了起来。但当目光落在跟在后面的、穿着t恤牛仔裤的苏毅身上时,那几张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错愕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怀疑。
“周部长,这位就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名叫王承书,是国内材料学的泰斗,他推了推眼镜,审视着苏毅,语气里的质疑几乎要溢出来,“你说的‘特殊专家’?”
周云飞介绍道:“王教授,这位是苏毅师傅。”
“师傅?”王承书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研究员,名叫刘斌,是他的得意门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周部长,我们这儿是材料实验室,不是汽修厂。我们正在攻关的是第五代战机隐身涂层的分子结构稳定性问题,您找一位‘师傅’来,是不是太儿戏了?”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张建国眼皮跳了跳,决定继续研究墙壁。
苏毅像是没听见那话里的讥讽,自顾自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目光在会议桌上扫了一圈,没找到茶水,显得有些失望。
王承书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不满更盛。他对着主屏幕一指,屏幕上立刻亮起一幅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光点和线条构成的三维分子结构图。
“苏师傅既然是专家,那想必对高分子物理学很有研究。”王承书的语气带着考校的意味,“我们遇到的问题是,这种涂层的超晶格结构,在机体表面温度超过三百摄氏度、并且伴有高频振动时,部分c-14共价键会发生不可逆的断裂,导致微观层面的剥离。我们团队用超级计算机模拟了几万种方案,至今无法在不影响其电磁特性的前提下,解决这个问题。”
他顿了顿,看着苏毅,等着看他出丑:“不知道苏师傅对此,有什么高见?”
刘斌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嘴角挂着一丝看好戏的笑意。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们整个团队数月之久,是足以让任何材料学博士都束手无策的世界级难题。他们不信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师傅”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苏毅站起身,走到屏幕前。
他没有去看那幅复杂的结构图,眼神仿佛穿透了屏幕,看向了更深邃的地方。
在他的【法则透析】视野里,构成涂层的那些物理法则丝线,清晰可见。大部分丝线都平滑而稳定,但在涂层与下方金属蒙皮的结合处,无数金色的法则丝线,正呈现出一种极不协调的、扭曲紧绷的状态。像一根被强行拧了无数圈的绳子,随时都会崩断。
“你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苏毅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
“胡说!”刘斌立刻反驳,“我们的所有理论和计算,都经过了最严谨的推演,怎么可能错?”
苏毅懒得理他,只是看着周云飞,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说道:“问题不在涂层,在涂层和机体蒙皮的结合层。你们喷涂的时候,为了追求附着力,在底层处理上用了高能粒子束进行表面活化。这个工艺,在微观层面上,强制改变了蒙皮钛合金表层的晶格常数,让它和涂层的热膨胀系数产生了大约百分之三的永久性偏差。”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微小的距离。
“平时看不出来,一旦高速飞行,机体温度骤升,蒙皮和涂层,一个想膨胀得多一点,一个想膨胀得少一点,互相撕扯。涂层就像一块被强行拉扯的布,不裂才怪。”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承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巴微微张着,像是忘了呼吸。
刘斌脸上的嘲讽笑容,凝固了。百分之三的偏差?这个数据他们从未计算过,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想过问题会出在那个被认为是“完美工艺”的底层处理上。这个数字太过具体,太过精准,根本不可能是猜测。
周云飞的呼吸都停顿了半拍,他转向王承书,声音有些干涩:“王教授他说的是真的吗?”
王承书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喃喃自语:“底层晶格常数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研究了一辈子材料,却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问题。对方没有谈论任何复杂的公式,只是用最简单首白的方式,指出了那个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却始终找不到的、致命的“病灶”。
这己经不是技术层面的碾压,而是认知维度上的降维打击。
在一片呆滞的目光中,苏毅打了个哈欠。
“问题说完了,”他环顾西周,最后目光落在周云飞身上,问得理所当然,“可以开饭了吗?飞行员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