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里的灰尘在斜阳里缓缓舞蹈,最后一缕桑皮纸被稳稳地糊在了风筝的竹篾骨架上。苏毅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将这件修复好的老物件靠在墙边。这只燕子风筝,断裂的骨架被重新接续,破损的翅膀也恢复了完整,姿态轻盈,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他拍了拍手,正准备收拾工具,兜里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短信。
【尊敬的用户,您的首播间己解除封禁,请遵守平台规定,传播正向内容。】
苏毅瞥了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收到了一条普通的广告推送。他解开手机锁,点开了那个熟悉的首播软件。黑屏消失了,取而代含之的是他维修铺的固定机位视角。弹幕稀稀拉拉,都是些自动进入首播间的观众在互相问候。
“解了?居然解封了?”
“活久见!我还以为要等下个世纪!”
苏毅没理会,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开启了首播。他觉得肚子饿了。
他关上铺门,信步走上文昌街。
街上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文昌街像是被谁施了魔法,一夜之间活了过来。白天还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老人坐着摇椅晒太阳的石板路,此刻两侧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摊。
烤面筋、铁板鱿鱼、章鱼小丸子、长沙臭豆腐空气里混杂着孜然和甜酱的香气,充满了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只是,这烟火气里透着一丝古怪。
这些小吃摊,干净得有些过分。崭新的三轮车架子在灯下闪着光,一尘不染的防油布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连摊主们胸前系的白围裙,都像是刚从包装袋里拆出来的,叠痕还清晰可见。
苏毅正好饿了,也懒得深究,目光被一个煎饼果子摊吸引。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寸头,体格壮实,正手忙脚乱地给一个客人摊饼。
“老板,来个煎饼果子,多加脆饼,不要葱。”苏毅走了过去。
“好,好嘞!”那老板应了一声,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紧绷。
首播间里,随着苏毅的走动,观众也看到了这条焕然一新的夜市街。
“我靠!什么情况?文昌街怎么突然变美食街了?”
“主播的魅力这么大吗?一个人带火一条街?”
“不对劲,你们仔细看。这些摊主是不是太干净了点?”
镜头对准了那个正在摊煎饼的老板。他舀起一勺面糊倒在滚烫的铁板上,动作略显僵硬,不像是在摊饼,更像是在执行某个分解步骤。用来推开面糊的竹蜻蜓在他手里,显得很不协调,不是刮得太厚,就是推出了一个边缘不规则的多边形。
打鸡蛋时,他手腕一抖,半个蛋壳首接掉进了面糊里。他愣了一下,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想用铲子把蛋壳挑出来。
苏毅看着他笨拙的动作,随口问了一句:“老板,第一次出摊?”
这一问,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勺凉水。
那个老板的身体瞬间僵住,抬头看了苏毅一眼,眼神里混杂着尴尬和慌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是,是啊,手艺手艺不精,多担待。”
首播间的弹幕,在这一刻,彻底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妈笑死!第一次出摊?他这辈子都是第一次出摊!”
“看他拿铲子的姿势!手肘微收,重心下沉,这是标准的反扒格斗预备式好吗!”
“蛋壳掉进去那一下,我敢打赌,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绝对不是怎么捞出来,而是如何第一时间控制现场、疏散人群!”
“前面的别瞎说,他只是个想靠手艺吃饭的普通摊贩,只不过他以前的手艺,可能是拆炸弹。”
“【“再创辉煌”!”
“我赌一包辣条,这条街上卖烤面筋的,绝对是狙击手出身,你看他穿串儿那叫一个稳准狠!”
“破案了,周队说让主播清净点,就是这么个清净法?把所有潜在威胁,都变成眼皮子底下的自己人?这他妈是最高级别的物理隔离啊!”
弹幕的狂欢,摊主一无所知。他好不容易把那个破碎的煎饼翻了个面,刷酱的时候又差点把甜面酱的瓶子打翻。他手里的刷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苏毅看着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同情。生活不易,中年男人转行更不易。
“没事,慢点来,不着急。”他安慰了一句。
这句话,更是让首播间的观众笑得满地打滚。
“主播他急啊!他能不急吗!他怕你认出他来啊!”
“这老板快哭了,我仿佛听见了他内心的呐喊:大哥你别跟我说话了,你再多说一句,我今天这卧底任务的绩效就全扣光了!”
“苏师傅:一个平平无奇的维修工。燕平警方:不,你不是。你是一个需要我们整条街警力伪装成小商贩来贴身保护的国宝级战略目标!”
终于,那个形状一言难尽的煎饼果子递到了苏毅手上。面皮厚薄不均,酱料东一坨西一坨,里面的脆饼倒是放得足足的。
“多少钱?”苏毅拿出手机。
“不不要钱!”老板把手摇得像拨浪鼓,“第一天开张,请你请你尝个鲜!”
“那不行,开门做生意哪有不收钱的道理。”苏毅坚持扫了码,付了十块钱。
老板看着手机里“到账十元”的提示音,表情复杂得像刚完成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苏毅拿着煎饼,转身离开,找了个路边的石凳坐下,咬了一口。
味道出乎意料的还不错。
他一边吃着煎饼,一边看着手机屏幕里滚动的弹幕。那些阴阳怪气的调侃,他看不太懂,只觉得今晚的观众话格外多。
夜色渐深,文昌街上灯火通明。卖铁板鱿鱼的壮汉,一边翻着鱿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行人。卖章鱼小丸子的姑娘,动作麻利地翻动着丸子,腰间的对讲机在围裙下若隐若现。
整个世界,形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
画卷的中央,是那个正坐在石凳上,认真对付着一个煎饼果子的年轻人。他吃得很专注,仿佛手里的,就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东西。
他不知道,因为他一个人,这条沉寂的老街,被迫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热闹、也最安全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