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少胡说!”
“管他怎么说的!你杜子美,现在好好坐在这儿,跟我喝酒呢!将来,也得是白发飘飘,儿孙满堂,最后在榻上睡过去的!”
李白隔空啐了一口,用力拍他肩膀。
杜甫被他拍得晃了晃,却也被这话里的蛮横安慰暖了一下。
“也是。穷究此事,无异刻舟求剑。只是”
“这‘呆住了’三字,倒让我更好奇,究竟是何等出人意料的情形,能让后世学子如此铭记。”
他看向天幕,目光变得悠远。
“管它出不出意料!反正,那都是没发生、也不该发生的事!”
“你忘了咱们刚才说的?要让这些诗,还有诗背后的苦楚,都成不了真!”
李白见他神色,收敛了玩笑,揽住他脖子,把酒杯凑到他面前。
“只要你我,还有千千万万不想见那乱世的人,都努力活着,好好活着,把该做的事做了,那最后怎么闭的眼,谁在乎?”
“后人记住的,必定是你‘诗圣’的文章,和你这颗心!来,喝酒!为咱们都长命百岁,干!”
他目光炯炯,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杜甫心中的那点莫名阴霾,被李白这通混不吝又充满生命力的吆喝驱散了大半。
他笑着摇头,举杯相碰。
“好,不想了。”
“为长命百岁,为太平盛世——干。”
北宋。
那条关于杜甫死因的评论,让苏轼与黄庭坚同时沉默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不同于之前对诗作的纯粹感佩,此刻两人脸上浮现的是一种更复杂的神色。
了然中带着深切的惋惜,惋惜里又压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憋闷的愤然。
他们是后来者,对杜工部生平轨迹,自然比天幕下正年轻的杜甫本人知道得多些。
也正因知道,心头才更觉堵得慌。
“工部晚年漂泊湖湘,生计之艰,实非常人所能想见。”
黄庭坚先轻轻叹了口气,打破寂静,声音有些发涩。
苏轼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拿起已经凉透的茶盏,指腹慢慢摩挲着粗糙的杯壁,目光落在虚处。
“是啊谁能想到,那样一支笔,写出过‘大庇天下寒士’的胸怀,经受过‘天地一沙鸥’的孤绝,最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语气里满是痛惜与不解。
“竟是以那般那般不堪的方式,潦草收场。
“老天爷,有时是真不开眼。”
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化作一声极沉郁的叹息。
“这般人物,这般心肠,纵使不能许他一个安稳终老,又何至于何至于让他落到那般境地?真真叫人意难平!”
苏轼的声音微微提高,带上了压抑的怒气。
黄庭坚神色黯然,缓缓点头。
“读其诗,想其人,总觉他该配得上更庄重些的结局。”
“哪怕病逝于舟中,殉于国难,后人提及时,虽痛惜,也有一份壮烈或悲凉在。”
“可如今史笔所载,却是”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眼中满是心疼与遗憾。
“后世学子读到此处,难怪要‘呆住’。”
苏轼苦笑,笑容里满是涩然。
“莫说他们,我每念及此,也觉得胸中一股闷气,无处宣泄。”
“那样一个人,那样一生苦楚,末了竟”
他终究没说出具体字眼,只是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心头那股无名的火。
茶水冰冷,却浇不灭那份对天命不公的隐隐愤恨,与对前辈诗人无尽的心疼。
两人对坐,再无言语。
大唐,天宝年间。
也就在此时,天幕评论再次出现。
天幕上那几行字,像冰锥一样砸进杜甫眼里。
「杜甫晚年好像是撑死的」
回复:「太久没吃肉了,朋友接济了他一些肉,最后他吃得太多胃受不了,撑死了(哭)」
追评:「一个忧国忧民的圣人,却落得这么一个死法,真叫人唏嘘啊」
撑死?
杜甫彻底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先前猜过病死、战乱、饿死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近乎荒谬、又透着无尽心酸的答案。
太久没吃肉朋友接济吃太多
每一个词都像小锤,敲得他心头发闷,喉咙发紧。
未来那个自己,究竟落魄到了何种田地?竟会因一顿久违的肉食而
他还没能完全消化这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复杂滋味。
是悲凉?是自嘲?还是对命运弄人的一丝荒诞感?
忽然,一个带着酒气和滚烫体温的身躯猛地撞进他怀里。
力道之大,让他踉跄后退半步才站稳。
!紧接着,压抑不住的、几乎算得上嚎啕的哭声炸响在他耳边。
是李白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子美啊!你未来竟竟”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了回去,只剩肩膀剧烈的颤抖。
杜甫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痛哭弄得手足无措,方才自己那点怔愣反而被冲淡了。
“太、太白兄莫哭了你看,天幕都说了,那是‘晚年’,是‘未来’”
“如今一切已有不同,定不会如此了,定不会了”
他下意识地环住李白,手掌有些笨拙地拍抚着对方的后背,声音干涩地安慰。
也就这时候。
酒肆内刚刚平息的哭声再次传来。
不少酒客红着眼圈望过来,那眼神里有同情,有心疼,有敬重。
看得杜甫这个“当事人”浑身不自在。
他自己还没哭呢,怎么旁人倒先哭成一片了?
这感觉真是又感动,又有点莫名的想笑。
或许是周遭的哭声太响,又或许是发泄了一通后找回了点理智。
怀里的李白哭声渐歇,身体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他猛地从杜甫怀里挣出来。
又胡乱用袖子抹着脸,眼睛鼻子通红一片,头发也有些凌乱,哪还有半点谪仙人的飘逸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