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雪如一道隔绝天地的苍白帷幕,将寒冰领域的内部完全掩藏,没人知道慕延年进入领域后发生了什么。
领域之外,三股强大的能量已然碰撞。
“火”率先发难,她双臂一振,炽烈的火焰从虚空中骤然升起,化作两条咆哮的火龙,一左一右,带着焚尽空气的嘶吼扑向空断。
火焰所过之处,飘落的雪花瞬间汽化,留下一道扭曲的轨迹。
几乎在同一瞬间,汪子仲眼中寒芒闪过,他右手食指点向空断。
以空断为中心,半径五米内,飞舞的雪、逸散的火星,都出现了迟滞。
时间的流速被强行拖慢了数倍。
在这人为创造的“缓时领域”里,火龙扑击的速度放慢,却也因此更显磅礴气势,封死了空断所有闪避的路径。
身处攻击核心的空断,面对几乎必中的合击,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然后向着身侧随意地一划。
无声无息间,两条凶猛的火龙在离空断咫尺时,庞大的身躯陡然从中间“断开”。
空断使用错位让火龙前扑的那部分躯体,突兀地出现在了“火”和汪子仲身后,与他们撞击到了一起,炸起漫天火雨与冻土。
而汪子仲施加的时间凝滞,也发生了奇异的偏折,原本均匀覆盖的迟滞效果,此刻像被打乱的积木,在四面八方铺散开来。
错位让汪子仲失去了精准的控制。
“火”和汪子仲躲过了火龙断层后的攻击。
“火”攻势不停,双手向下按压。
散落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如活物般融入地面,下一刻,无数火柱如同喷发的火山,从空断脚下及周围各处毫无规律地破土而出,交织成一片致命的火焰森林。
汪子仲配合默契,不再生成“领域”,转而将时间停顿的能力浓缩为一点,像无形的子弹,骤然射向空断移动时可能出现的下一个位置。
空断的身影在火柱与时间狙击的缝隙中飘忽不定,他把“错位”运转到了极致,并非简单的瞬移,而是不断制造局部的空间折叠、断层和置换。
战斗陷入了胶着。
火焰漫天狂舞,时而凝固,时而爆裂;时间的涟漪与空间的褶皱不断碰撞湮灭,发出沉闷的嗡鸣。
“果然啊,光是错位还是拿你们没办法。”空断后撤,拉开了距离。
汪子仲说道:“错位的代价也不小,我建议你还是直接用代价中断我们的赐福。”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空断打开道具空间,取出来的并不是药丸,而是两把泛着银光的长剑,“刚刚‘火’对我说的那番话我就揣摩出了她的意思。”
“火”冷声道:“我说了很多话。”
“你说药就那么多,总会有吃完的时候。我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空断看着周围逐渐汇聚的冲天火柱,“你们是想在我把药拿出来的时候抢夺吧?”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怪不得一直不吃药用代价。”
“没有药,我可不想承受上了排名的赐福者双倍代价,还是小心点好。”
空断朝空中投掷出了两把长剑。
长剑在空中交错,它们并未下坠,而是违反常理地悬停在半空,剑尖相对,嗡嗡震颤。
紧接着血肉的滋生声响起。
剑锋开始软化膨胀,金属的光泽被一种蠕动着的暗红色肉质覆盖,迅速蔓延至剑柄。
剑格处睁开了一对没有瞳孔的眼睛,剑身则扭曲拉伸,如同脊椎般节节隆起,长出惨白的骨刺和不断滴落粘稠液体的肌腱。
转瞬之间,两把死寂的长剑,便化作了两只怪物。
它们大体还保留着剑的狭长轮廓,一只匍匐在地,像一条多节的骨刃蜈蚣,无数细小由剑锷碎片化成的骨足快速划动,头部就是原本的剑尖,此刻裂开成布满螺旋利齿的口器。
另一只则如人般直立而起,躯干如扭曲的十字架,双臂是两柄不断滴落腐蚀性粘液的骨刃,脚爪深深抠进地面。
两只血肉剑怪发出非金非肉的嘶鸣,一左一右护在空断身侧。
“你这道具长得还蛮恶心的。”
“恶心是恶心了点,但它们好歹也是天使道具,很珍贵的。”
空断从道具空间内取出了药瓶。
“火”目光凛然,身体上火焰爆涨,瞬间将自己烧成了灰烬。
异变突生。
空断周围,那数道之前“火”为了封锁他行动而留下的粗壮火柱,内部猛地亮起。
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孕育,紧接着数个完全由赤焰构成的人形轮廓,从不同的火柱中同时“踏”出。
它们没有五官,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构成躯干四肢,动作迅捷如电,齐齐扑向空断。
更准确地说,是扑向他刚刚从道具空间中取出的药瓶。
空断似乎早有预料,“我见识过这招,以自身部分火焰核心为引,预先埋藏于环境之中,关键时刻金蝉脱壳,以分身发动突袭。”
药瓶近在咫尺,数个火仆的手爪几乎要触及瓶身。
空断不躲不避。
身旁两只血肉剑怪发出狂暴的嘶鸣,在空断的意志催动下,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凶性。
匍匐的剑蜈身体拉长,如同一条血腥的鞭子横扫而出,瞬间将两个扑得最近的火仆抽散成四溅的火花,它身上的骨刺也根根竖起,刺向另外的火仆。
而人立剑怪则双臂骨刃疯狂挥舞,带起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残影,同时它脚爪蹬地,竟以身躯直接撞向另外两个火仆,骨刃与腐蚀粘液齐飞,硬生生将火灵撞碎腐蚀。
火仆接连破碎,化作零散火焰消散。
“‘火’,你的心思很深,每个行为,每句话语,都带着目的,我从来都没有小瞧过你。”
空断拧开了药瓶,把里面所有的药丸全都吞入腹中。
木已成舟。
剩余的火仆汇聚,形成了“火”的姿态。
“你吃这么多也不怕被撑死。”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空断高举双手,“药总会有吃完的那一刻,但现在我吞下的药足以抵消二十多次代价,你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吗?”
“火”身上的火焰逐渐熄灭,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她反手敲碎了防毒面具嘴部的位置,裸露出的嘴唇和肌肤都是骇人的烧伤。
“火”吐出沾满灰烬的黑雾,对汪子仲做出了进攻的手势,“汪子仲,不管怎么样都必须在这里杀掉空断!”
“知道。”
空断看向汪子仲,“停顿的代价可比‘火’要伤身体,你确定也要不断使用赐福突破我的限制吗?”
“使用代价小一点的赐福就行了。”
汪子仲扯下了自己褴褛的外套,露出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贴身背心。
背心之下,是历经千锤百炼、块垒分明却并非过分贲张的肌肉,如同精铁锻造,蕴含着沉稳而爆发的力量。
汪子仲左脚微微后撤,身体重心下沉,右臂后拉,左臂前伸,摆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弯弓搭箭姿势。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与撕裂声从他体内传来。
汪子仲的右侧肩胛骨处,皮肤凸起拉伸,一根苍白中带着淡淡金属光泽的骨头刺破肌肉与皮肤“生长”而出。
这根骨头在空中扭曲塑形,前端变得锐利如鹰喙,后端延伸出流畅的弧线,转瞬间,竟在他手中化作了一张通体骨白的长弓。
几乎同时,汪子仲的左侧肋骨下方,另一根更细长的骨头同样破体而出,落入他左手化作一支骨制带着螺旋纹路的箭矢。
鲜血顺着汪子仲肩胛和肋下的伤口缓缓流下,染红了背心的边缘,但汪子仲握弓搭箭的手稳如磐石,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如同一座蓄势待发的山岳。
“认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赐福。”空断语气讶异,他想要用「代价」中断汪子仲的赐福,没想到却毫无用处。
“你不会以为我进入基金会的核心部队真是因为托了我叔叔的关系吧?”
汪子仲指尖绷紧,骨箭的箭头处,一点银芒急速汇聚旋转。
箭未离弦,一股寒意已经跨越空间,牢牢锁定了空断。
防毒面具下,空断的眼神变得凝重,“为什么代价无法中断你的赐福?”
“因为这个赐福和代价一体同生,你可以理解为没有代价。”
汪子仲抬起弓,骨箭指天,扣箭的手指骤然松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咻”声。
骨箭消失在半空。
紧接着头顶的空间扭曲,密密麻麻的骨箭倾泻而下。
两只血肉剑怪嘶吼着试图拦截,剑蜈用身体去挡,人形剑怪挥刃劈砍。
然而那些骨箭在触及它们的瞬间,表面银光一闪,时间流速的微妙差异让它们的动作产生了致命的延迟,箭矢如同虚幻的幽灵,从它们的拦截缝隙中一穿而过,继续以不可阻挡之势射向空断。
这些箭矢上附着了「停顿」。
空断使用赐福,层层叠叠的空间断层错位,试图将这些箭矢偏移折返。
此刻“骨箭”的特性显露无遗,汪子仲选中了目标,不管在哪儿,骨箭只会索敌。
箭矢连续穿透空间断层,速度虽略有减缓,方向也出现了细微偏转,却依然执着地指向空断。
空断避无可避,两只剑怪只能迅速返回到空断身边将他护在身下,用躯体阻拦箭矢的攻击。
汪子仲吐出一口血,半弯着腰,失去骨头的痛苦终是让他支撑不住。
这个赐福没有代价,但用自己的骨头搭弓成箭,本就是最大的“代价”。
“空断还没死。”
“火”伸手触及地面,再次使用赐福,火焰朝着空断席卷而去。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围绕在空断周围的骨箭不断爆炸,顷刻间那些密密麻麻的骨箭全都被损毁。
火焰跟着熄灭。
“火”察觉不对,这次火焰的熄灭并非因为代价而中断。
空断把身上被骨箭插成刺猬的两只剑怪推开,晃晃悠悠地直立起了身子,“牛逼,用自己的骨头当箭,这种不是代价的代价你还能说代价小,真的牛逼。不过一个成年人有206根骨头,这一招你能使用几次?”
汪子仲弓箭拄地,强撑着身子,“不是错位,也没有中断,你是怎么消除的这些骨箭?”
“因为我的朋友给我留下了遗产。”
空断喉咙鼓动,防毒面具下,他从嘴里吐出了一截断指含住。
他的道具空间内,一具尸骸从中爬了出来。
“安羽砂”
“没错,苦难圣堂的安主管,我这也算是物尽其用,发挥一点她最后的余热。”
“火”疑惑,“魏覃念还没死?”
“死了,但他死之前给我留下了一个道具,那个道具里存放了他的赐福,即使是他死掉也不会消除的赐福。”
“安羽砂,安羽砂,当初我没杀掉她,现在她死了尸体还被你们玩弄,也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咎由自取。”
慕延年冷漠的声音从风雪帷幕中传出。
空断微微皱眉,“瓦碎的孤注一掷都没有杀掉你吗?”
“你们还是没有搞懂「回溯」的意义,这个让我沉沦在痛苦的赐福自然会给我不断带来新生。”
帷幕扩散,暴雪直指空断。
空断操纵着安羽砂,利用空气阻拦袭来的冰渣。
但令空断没想到的是周遭的空间竟在不断错位折叠,暴雪逐步逼近。
“为什么?你明明没有接触到我,却能使用我的赐福?!”
“现在我是没有接触过你,但以前我却触碰过你。”
空断大惊,“你你回到了全盛的状态?”
“啊,现在的一切皆在我的计划之中。”慕延年的身影虚化到了空断身后,“我看见了必然,我接纳了必然。”
黑色的尖冰刺入了空断的胸膛。
错位的错位,避无可避。
“非麝?”
“不用非麝,我也没有把握杀死你。”
“既然你想起了遗忘的记忆,那你把瓦碎不,慕驻景怎么了?”
慕延年没有回答,但空断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弑父弑母,现在连唯一的妹妹都杀了,你还真是个怪物。”
“我说了,这是必然。”
如何让慕延年心甘情愿以父母的生命为代价得到赐福?
回溯天使只是给慕延年看到了未来。
父母不死,他们也会得到赐福死在试炼。
与其受困于天堂,不如亲手终结痛苦。
慕驻景不死,是因为慕延年要靠妹妹恢复记忆,恢复了记忆他才能回到全盛的状态。
即便这种状态昙花一现。
有些爱必须以最痛的方式证明。
这场战争白驹基金会注定会失败,而慕延年活到现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那即将到来的失败。
回溯在过去,未来在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