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黑暗。
莫姗洋在被关进这间狭窄的杂物间之前,对“黑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直到天空彻底放暗,乌云遮月,这里没有月光,没有灯光,只剩黑暗笼罩。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明明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做,明明自己只是想提醒她们。
水管从门下的缝隙里伸入,冰冷的水喷涌而出,浇灌在莫姗洋单薄的身体上。
莫姗洋抱着头蜷缩着身子,不断大喊:“对不起对不起”
门外传来嬉笑的女声,“你对不起什么?”
“我我不该多嘴”
“莫姗洋啊莫姗洋,你这个老好人的性格真是让我感到恶心,我做什么需要你来指指点点?”
“好了陈薇,别玩了,这么晚我再不回去又要被我爸念叨了。”
“走了走了”
水管被撤走,门外彻底安静。
只有水声还在滴答滴答从莫姗洋湿透的发梢滴落,砸在积起的水洼里。
黑暗不再只是“没有光”,它开始有温度,是地砖渗上来的刺骨寒意;有声音,是莫姗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有气味,是灰尘被水浸透后泛起的陈旧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
莫姗洋舔了舔嘴唇,是血,不知什么时候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莫姗洋抱着膝盖的手在抖,起初是冷的,后来是气的。
仅仅因为一句话,莫姗洋就遭到了如此对待。
今天下午,莫姗洋在楼梯拐角看见陈薇把高一的学妹堵在墙边,她只是路过,脚步顿了不到一秒,只是那一眼没藏好,便被陈薇发现。
莫姗洋想要逃离,却还是被陈薇追上揽住了肩膀。
陈薇身上浓郁的香水味香得呛人。
“姗洋,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见。”
“哦。”陈薇笑了,手指在莫姗洋肩头用力掐了一下,“最好是这样,你知道,我最讨厌搬弄是非的人。”
“明白。”
似乎是感觉到了陈薇并没有想针对自己,莫姗洋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小心一点哦,最近学校查这个查得严,你玩玩就行了,不要太过火了。”
就是这句话,像一根倒刺扎进了陈薇精心维持的骄傲里。
莫姗洋的本意是提醒,甚至还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可落在陈薇耳中却成了居高临下的评判和怜悯。
“玩玩?”陈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莫姗洋,你以为你是谁?轮得到你来教我做事?”
那眼神冰冷锐利,再没有一丝伪装的热络。
黑暗里,记忆的片段和现实的寒冷交织。
莫姗洋把脸埋进膝盖。
“真是讨厌啊”
时光荏苒,那场黑暗中的冷水与寒意似乎被岁月冲刷得浅淡,但某些东西却像水渍渗入墙皮,悄然改变了底层的质地。
莫姗洋成年后依旧温顺安静,习惯性地看别人的脸色。
后来她交了个男朋友,叫周屿。
朋友们都说周屿能找到莫姗洋是捡到了宝,只有莫姗洋自己知道,在这段关系里她时常感到那种熟悉轻微的窒息感。
就像杂物间里被黑暗包裹时的感觉。
周屿挑剔莫姗洋的穿衣风格,说太素净上不了台面,莫姗洋收起自己喜欢的棉布裙子,换上周屿选的紧身连衣裙。
周屿嫌莫姗洋做饭口味太淡,她炒菜时便多放一勺盐,哪怕自己吃着齁得难受。
周屿打游戏到深夜声音嘈杂,她睡不着,也只是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如同当年在杂物间把脸埋进膝盖。
“姗洋,你这脾气也太好了,以后要吃亏的。”
偶尔有好友看不下去劝诫莫姗洋,她也只是一笑而过,“没事,他其实人挺好的,就是有点急性子。”
莫姗洋努力说服自己,这就是恋爱,需要磨合,需要包容,她太渴望一段稳定的关系来覆盖掉记忆深处那片冰冷的黑暗。
周屿的存在像一道强势的光,照亮了她的生活,哪怕那光有时过于灼热,刺得她眼睛发疼。
婚纱是周屿选的,层层叠叠的繁复蕾丝,缀着细碎的水晶,在灯光下耀眼夺目,但莫姗洋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陌生。
“新郎笑得再开心一点!对!看新娘的眼神,深情一点!”摄影师喊着。
周屿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模式化的笑容。
莫姗洋仰头看着周屿,阳光落在他侧脸,端正的西装,英俊的眉眼,一切都符合世俗关于“良配”的定义。
中途歇息时,莫姗洋的裙摆太大,行动不便,周屿说去给她拿瓶水。
莫姗洋提着沉重的裙摆想去寻周屿,绕过爬满藤蔓的廊柱,走过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她看见前方暖房的玻璃映出晃动人影。
周屿确实在那里,但不是一个人。
他背对着莫姗洋的方向,正将一个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娇小女子抵在爬满绿萝的玻璃墙上,低头吻得忘我。
那女孩的手环在他的脖颈,手里还拿着一把修剪花枝的剪刀,银亮的刃口反射着阳光。
莫姗洋的脚步钉在原地。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咚,咚,咚。
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夜晚,在杂物间冰冷的地面上,莫姗洋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
阳光炽烈,白婚纱反射着刺眼的光,几乎要灼伤莫姗洋的眼睛,可她觉得冷,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冷。
那冰冷的水似乎再次从头顶浇下,浸透华丽的婚纱直抵皮肤。
周屿的那只手,那只刚刚还用力搂着她腰、即将在婚戒上刻下名字的手,此刻正急切地游走在另一个女人的背上。
莫姗洋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原来黑暗从未真正离开,它只是换了形式,藏在最耀眼的光明之下,藏在看似完美的生活褶皱里。
服务型人格?逆来顺受?老好人?
这些标签像一层层浸了水的纱布,裹得莫姗洋喘不过气,让她最终溺毙在自以为是的温暖假象里。
“夏荷,这就是你的赐福吗?!!”山羊凄声尖啸。
浓稠的黑暗里山羊的五感被剥夺,而那些不堪的回忆如附骨之蛆般侵蚀着她的精神。
夏荷站在山羊身后,抚摸着她的头纱。
“其实我也讨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