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铸币厂的巨大铁橡木门在刘易记忆中总是紧闭着,象一座封闭的堡垒,但今天却敞开着,露出里面混乱的景象。
他停下脚步,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门内的景象吸引。
数百个衣衫槛褛的人挤在铺着发霉毛皮的地板上,女人搂着瑟瑟发抖的孩子,老人蜷缩在角落里,几个男人正在角落生起微弱的炊火,烟雾在室内盘旋,却驱不散寒意。
他们的脸上刻满了疲惫与恐惧,有些人甚至连鞋子都没有,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半便士一个。”苹果贩嘶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那是个驼背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双手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开裂。
刘易从褪色的皮革钱袋里摸出一枚铜币,接过苹果时指尖触到贩子冰凉的手。
“那些人住在老铸币厂?”他朝大门方向点了点头。
苹果贩把铜币塞进腰带上的小袋,“他们没别处可去。多数是从白刃河上游来的,也有霍伍德领的人。波顿的私生子把他们像猎物一样驱赶。”
他啐了一口,“曼德勒大人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这些人来的时候,有些人身上只有件破布遮体。”
刘易咬了一口苹果,酸甜的汁液在口中漫开,却让他感到一阵苦涩。这些人来白港寻求庇护
指望这座未被战火波及的城市能给他们安全,而他却要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战争。
这个认知象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们吃什么?”
苹果贩耸耸肩,“有人乞讨,有人偷窃。不少年轻姑娘在做那种交易,当她们走投无路时都会选择的那种。每个身高够五尺的男孩都可以去曼德勒的营房,只要他能举起长矛。”
曼德勒在训练新兵,这倒是好消息。北境需要更多战士来保卫家园,为南方备战争取时间。但刘易心中涌起一阵悔意。
直到亲眼目睹这些难民,他才意识到自己高估了实力,低估了异鬼的威胁。现实不象他曾经读过的小说,不会按他的意愿发展。
没有了长城,只能用战士的血肉筑起新的防线。
但他在北境的声望远远不够,无法让各大家族放下争端,共同对抗真正的敌人。
临时招募的新兵缺乏训练,只能充当他与卢斯·波顿、史坦尼斯谈判时的背景。
这是必须走的一步。必须有足够的牺牲和见证,才能让颈泽以南的领主和人民明白,异鬼不会止步于北境,所有人都是它们的猎物。
刘易又要了一个苹果,递给身边的文森特。
“把征兵旗立在这里,先招一千人。要身强力壮,有战斗经验的优先。”
他停顿片刻,计算着开支,“安家费五个金龙,薪酬两个月一个金龙,伤残抚恤五个金龙,战死抚恤十个金龙。请本地教会作保。”
文森特浓密的眉毛拧在一起。这待遇比他们在河间地招兵时优厚太多。
那时金色黎明没有金币,只有从贵族粮仓收缴的土豆和因战乱荒废的土地。但人们依然被光明使者的理想感召,涌到征兵台前报名。
现在给这些陌生人如此高的报酬,文森特不禁为曾经的战友感到一丝愧疚。
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到腰间的钱袋,里面装着五十个异域金币。
光明使者在发掘出埋藏的财宝后,给每个跟随他来北境的金色北伐军战士都发了这么一笔“零花钱“。
每个异域金币至少能换一又三分之一个金龙。
这是买命钱。文森特明白光明使者的用意。五个金龙的安家费和十个金龙的战死抚恤,同样是买命钱。
想通这一点,文森特微微躬身,“是,大人。我会办好这件事。”
刘易点头,留下文森特和部分随从负责招兵,自己带着几名出身修士的金色黎明成员,继续向雪圣堂走去。
白港的街道拥挤而嘈杂,叫卖声、马蹄声、孩童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
海风裹挟着鱼市的气味,与街角粪堆的臭味混合。雪圣堂的七座尖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若隐若现,拱顶上的七神雕像俯瞰着这座城市。
作为北境最大的圣堂,它象征着曼德勒家族对七神的虔诚信仰一在史塔克家族的封臣中,唯有他们来自南方,坚守着七神信仰。
当刘易的队伍抵达雪圣堂时,霍德尔长老已带着几名身穿银灰色长袍的弟兄在门口等侯。看到刘易,他们整齐地躬身行礼。
尽管顶着“守护大主教”的头衔,刘易很清楚自己并非教会行政体系中的一员。
更象是在“东北易帜”后与教会结盟的外来者,双方是合作关系。
因此对河间地以外的教会组织,他始终以合作而非命令的态度相处。
他快步上前扶起霍德尔长老,“我昨天就说过,我们都是七神的孩子,不必多礼。外面太冷,我们进去吧。”
圣堂内部比外面温暖许多,数十支蜡烛在祭坛前摇曳,投下跳动的光影。
彩绘玻璃窗描绘着七神的事迹,阳光通过时在地上洒下斑烂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熏香和蜡烛的气味,让人心神宁静。
刘易在战士雕像前停下,单膝跪地。他并非虔诚的信徒,但此刻却由衷地祈祷。
他祈求力量保护需要保护的人,祈求智慧做出正确的选择,更祈求七神保佑这片土地免于异鬼的威胁。他伸手轻触雕像基座,低声念诵祷文,然后才起身跟上霍德尔。
作为教会名义上的高层和河间地的实际统治者,刘易受到雪圣堂的热烈欢迎。
不过他知道,比起光明之力的魔法和教会的头衔,他准备寄存的一万个金龙更具吸引力。
“阁下,这么一大笔钱——”,霍德尔修士面露难色,“雪圣堂需要增派人手看守,还要花时间核实发放——我不是推辞,只是担心做不好。”
刘易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不要报酬的帮忙总是难以持久,想要一些好处无可厚非。
“这笔钱寄存在这里,你们可以用来经营产业,放贷,只要我的战士持凭证来取时,你们能支付就行。核实身份和凭证的工作由我派来的烈日行者负责。”
霍德尔沉思片刻,点头同意。他见过光明行者的神力,再重的伤势都会如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
这样的军队会有多少战死者?只要不是全军复没,光明使者就不会一次性提走所有钱。
有了缓冲期,雪圣堂就能利用这笔钱生利。
而且,如果光明使者的部队真的全军复没——
这对雪圣堂来说,确实是笔合算的买卖。
谈妥此事后,刘易为闻讯而来的信徒举行了一场简单的祈福仪式。
他站在祭坛前,双手轻触最年长的信徒的额头,低声念诵祝福。
一道柔和的金光从他掌心流淌而出,老信徒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开来,浑浊的眼睛重新焕发出光彩。
然而令他遗撼的是,雪圣堂虽有近百名修士和学徒,却无人愿意追随他北上。
反倒是街头巷尾的小圣堂里,有几个衣着朴素的修士表示愿意跟随。
看来在河间地和君临之外,七神圣堂依然被伪虔诚的教士把持。
七神信仰的改革任重道远——这些事还是留给总主教处理吧,他只需专注于对抗异鬼。
离开雪圣堂时,天色已近黄昏。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拍打在行人脸上。刘易拉紧斗篷,加快脚步返回新堡。
刚换下外出时的厚重衣物,人鱼宫的仆人就来通报:“大人,罗贝特·葛洛佛求见。”
刘易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爵的弟弟与继承人,希贝娜·洛克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
“他还在白港?”
刘易有些惊讶,但还是迅速换了衣服,随仆人来到威里斯·曼德勒房间所在楼层的会客室。
刘易看向威里斯身旁的男人。
罗贝特身材高瘦,面容刚毅,灰棕色头发凌乱不堪。他腰佩长剑,肩披深红色斗篷,用钢甲铁拳型状的银扣固定。
“当然记得。北境军南下时,我因银色之手旗帜与葛洛佛家族旗帜相似,被贵家族士兵为难。
是罗贝特大人替我解围。”
罗贝特摇头,“我不记得了。正常人手都是五根手指,为此为难别人太过分。”
他停顿片刻,寒喧道:“刘易团长,好久不见。你果然成了大人物。”
拥有治愈能力的强大战士,很难不成为大人物。不过,只要这个大人物不是邻居,而且与自己有战友之谊,那就不是坏事。
“大不大不重要,我只想为世人做点事。没有足够的权力,什么都做不成。”
刘易直视罗贝特,“我想你和威里斯大人找我来,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罗贝特与威里斯交换眼神,“当然不是——我听威里斯说你要去临冬城?波顿吗?”
刘易摇头,“不,我只想去调解他和史坦尼斯的争端。”
刘易揉着太阳穴,他何尝不知?但他别无选择。
“总得试试——”
“我从威里斯那里听说你北上的目的——异鬼,是吗?”
罗贝特眼中没有戏谑或质疑,“如果未来的敌人真是无法沟通的怪物,就更不能调解。不让双方分出胜负,只会推迟矛盾爆发。波顿只会把史坦尼斯的军队推上前线,保全自己的实力——就象他当初对我做的那样。”
结果他们惨败,罗贝特被俘,北境军损失三分之一的步兵。波顿和他的军队并未参战,并在不久后背叛少狼主,在红色婚礼上谋杀了封君。
“那你的建议是?”刘易问。
“这些日子我招募了些士兵,不多,只有几百人,但我亲自训练了他们。虽然比不上你的烈日行者,但强过你在白港临时招募的人。”
罗贝特解释,“我愿意隐姓埋名添加你的队伍。波顿后,我们就突破他的卫队,直接杀了他。之后,我愿意帮你说服其他北境贵族共同对抗异鬼——史坦尼斯肯定愿意合作。他虽固执得象块石头,但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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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立调解方,偷袭谈判一方首领?这不妥当。”
刘易注视着罗贝特。
“没关系。若有人为此指责你,骂名由我承担。相信我,只要卢斯·波顿死了,无论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杀了他,北境人民都会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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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室的炉火啪作响,墙上的挂毯随风轻微晃动。
会客室内一时间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啪声。
他注意到罗贝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超过一寸,这个葛洛佛家族的成员就象一把出了鞘的剑,时刻准备着饮血复仇。
“你的提议很危险,罗贝特大人。”刘易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不仅仅是对我们,对整个北境都是如此。”
罗贝特向前倾身,烛光在他深陷的眼窝中投下阴影,“危险?顿坐在临冬城里才是真正的危险。他背叛了史塔克家族,背叛了北境的一切荣誉。只要他还在那个位置上,北境就永远分裂。”
刘易环顾这个房间。石墙上挂着曼德勒家族的人鱼旗帜,厚重的橡木家具上雕刻着海洋生物的图案,一切都彰显著这座城堡主人的身份与权力。
他来到这里,本是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抗异鬼,可现在却被卷入北境内部的血仇之中。
“如果我同意这个计划,”刘易缓缓说道,”我们需要详细的安排。不能有任何差错,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成为北境的敌人。”
罗贝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会混在你的士兵中,扮作一个普通的佣兵队长。我的人也会分散添加你的队伍,不会引起怀疑。波顿从未真正重视过我和我的人,他不会认出我们的。”
“这正是关键所在。”罗贝特的声音压低,“你必须坚持要求在一个中立地点会面,带着适量的护卫。波顿会同意的,因为他自信能够控制局面。他不知道的是,你的烈日行者足以对抗他两倍的护卫。”
不,至少五倍。
“还有一个问题,”刘易说,“即使我们成功了,史坦尼斯会作何反应?他会不会认为这是个陷阱,转而攻击我们?”
窗外传来守夜士兵换岗的号角声,悠长而低沉。
刘易站起身,走到壁炉前,凝视着跳动的火焰。他想起老铸币厂里那些难民空洞的眼神,想起长城之外传说中那些行走的死亡。
他的使命是保护这些人,保护整个维斯特洛免受异鬼的侵袭。
但如果北境继续分裂,如果波顿和史坦尼斯的战争持续下去,所有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我们需要更多的支持者,”刘易转身面对两人,“不仅仅是葛洛佛和曼德勒家族。我们需要确保其他北境家族在我们行动后不会视我们为敌人。”
“不仅仅是这样,”罗贝特接话,“还需要有人站出来领导北境。你说你庇护着史塔克家的女孩,这是真的吗?”
罗贝特和威里斯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就知道在临冬城和波顿的私生子结婚那个是个假货。这很明智,”罗贝特最终说道,“北境人不会接受一个通过婚姻来夺取权力的外来者。但珊莎小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像征,一个团结北境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