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旁巍峨的冰铸巨墙发出持续不断、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的鸣叫时,卢斯·波顿大人正端坐在熊老杰奥·莫尔蒙那间算不上舒适,却像征着守夜人最高权柄的房间里,慢条斯理地享用着一块烤肉排。
而房间原本的主人,那位固执的总司令,此刻正蜷缩在黑城堡地牢的阴冷与黑暗中。
尖锐的声响如同无形的针,持续扎刺着鼓膜。
卢斯大人放下手中打磨锋利的小刀,他那张苍白、缺乏血色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
这声音不仅扰人,更带来一种生理上的不适,让他感到耳内深处传来阵阵隐痛。
若是再持续片刻,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维持住惯常的冷静。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不高,平稳得象结冰的湖面,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底下潜藏的不耐。
贴身男仆尼尔斯一直垂手侍立在阴影里,闻声立刻上前一步,瘦削的身体弯成一个谦卑的弧度。
“大人,我立刻去查问。”他的话音未落,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归短暂的安静,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那无处不在、令人烦躁的墙鸣。
肉质坚韧,肌理粗糙,带着一种不同于寻常牛羊的膻味。
这是马肉,源自于莫尔蒙总司令本人的坐骑。
他将其送入口中,缓慢地咀嚼。用失败者的坐骑果腹,这行为本身便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威慑。
黑城堡作为守夜人军团的最高指挥部,其建筑格局清淅地体现了它的使命一所有防御工事皆面向北方,高耸的城墙、了望塔和巨大的升降梯都只为抵御来自塞外的威胁。
对于南方,它几乎是不设防的。
数千年的传统如此,守夜人的誓言约束他们不得参与七国纷争。
尤其是在那场遥远的、由第十三任总司令“夜王”引发的叛乱之后,任何试图在长城以南修筑堡垒、囤积重兵的行为,都会被君临和各大领主视为潜在的背叛。
提供基础给养,这是守夜人面对任何宣称愿意协助防守长城的势力时,所遵循的基本礼仪,无论来者是史坦尼斯,还是他卢斯·波顿。
他只是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前来“接管”长城的防务,以确保北境乃至整个王国的安全。
唯一的插曲,便是在接管过程中,遭遇了史坦尼斯那群残兵败将“微不足道”的抵抗。
然后,这些抵抗便被他麾下装备精良、人数占优的恐怖堡军队碾碎了。过程干净利落,如同热刀切过油脂。
如今,史坦尼斯的王后赛丽丝,他们的独女希琳,那位在南方传闻中拥有莫测法力的红袍女巫梅丽珊卓,以及所有被俘骑士和贵族的家眷,都已成了他卢斯·波顿的阶下囚。
这本该是一场酣畅淋漓、奠定北境大局的胜利。
然而,那个被关进地牢的熊老莫尔蒙,却愚蠢地将此举视为波顿家族对守夜人中立誓言的践踏,甚至当众宣称史坦尼斯的家眷应受守夜人的保护。
真是愚不可及。
这老家伙难道在卸下熊岛伯爵的重担,披上黑衣之后,脑子里就塞满了北境的积雪和干草,彻底忘记了贵族游戏最基本、也最残酷的规则了吗?
胜利者拥有一切,失败者失去所有,包括生命和血脉。
为了让这位前总司令清醒地认识到黑城堡如今谁才是真正的主宰,卢斯·波顿下令,从马厩里牵出了莫尔蒙珍视的坐骑,当众宰杀、剥皮,再烤制成餐盘里的食物。
现在,除了莫尔蒙本人还在黑牢里咀嚼着愤怒与无力,其馀的守夜人似乎都已接受了现实。
他们沉默地待在各自的营房和宿舍里,等待着新主人的命令。
他已派人前往东海望、影子塔以及其他较小的堡垒哨站,命令那里的指挥官返回黑城堡,着手选举一位“新任”总司令一位懂得审时度势、听话顺从的总司令。
一旦此事落定,他便能率领主力部队,押解着那些身份尊贵的俘虏那些南方骑士的妻子和年幼的继承人,任何能让他们屈服的筹码南下。
他将与他的——儿子,是的,现在是他名义上唯一的儿子和继承人,拉姆斯·波顿他刻意忽略掉心底那个“私生子”的微弱回声一的部队会合,南北夹击,彻底剿灭那个仍在北境土地上挥舞着宝冠雄鹿旗帜的史坦尼斯。
届时,北境将迎来真正的和平,属于波顿家族,属于他卢斯·波顿的和平。
他那真正的、合法的、性情温顺甚至有些软弱的儿子。
如果多米利克还活着,他将顺理成章地继承恐怖堡和北境守护之位。那个浑身散发着暴戾与残忍气息的杂种,便可以打发到长城来,穿上黑衣。
这里有无穷无尽的荒野,和那些无人会在意的野人,足以满足他那些变态的欲望和嗜血的本能。
如此一来,波顿家族那令人畏惧、带着剥皮传统的名声,或许还能在多米利克手中稍稍挽回一些。
当他将最后一块蘸满了浓郁酱汁的马肉送入口中,细致地咀嚼吞咽后,房门被再次推开。
尼尔斯回来了,但他并非独自一人。跟在他身后的,是那个穿着深红色长袍的女人,梅丽珊卓。
即使在光线并不充裕的房间里,她那头铜红色的长发和仿佛燃烧着微弱火焰的眸子,也显得格外醒目。
“,”尼尔斯的声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位坚持要见你。”
他拿起放在手边的亚麻布手绢,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嘴角并不存在的油脂。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象两块经过打磨的寒冰。
“我允许你将她带到这里来了吗,尼尔斯?”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象是耳语,却让空气瞬间凝滞。
尼尔斯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他慌忙解释:“大人,你—你刚才让我去询问外面的动静,这位女士她——“
“蠢货。”波顿大人的评价简短而致命,声音依旧平稳冷冽,“滚出去。让吉恩来接替你的位置。从此刻起,你的职责是清理兵营的所有厕所。”
尼尔斯仿佛听到了一道赦令,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他连连鞠躬,语无伦次:“感谢大人的仁慈,谢谢你,大人——”
“还有,”波顿补充道,语没有任何变化,“去找雷克斯,领受鞭。”
尼尔斯的身形僵了一下,但立刻低下头,声音更低了:“是,感谢大人,我这就去。
,5
他跟跑着退出了房间,不敢再多看主人一眼。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那位不速之客时,卢斯·波顿将手绢整齐地叠好,放在桌边。
他抬起眼,用温柔的语调说道:“为了让我那冲动任性的儿子拉姆斯能够尽快稳固临冬城的局势,我将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都拨给了他。结果呢?倒让我自己这里,连个象样的仆人都快找不到了。有时候我不禁会想,是否对他们过于纵容了。梅丽珊卓女士,你觉得呢?”
“波顿大人。”
梅丽珊卓微微欠身,红色的长袍如水般流动。她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异域的腔调。
她拥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美貌,心型的脸蛋精致无瑕,那双红色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当她靠近时,能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热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同一个移动的小型壁炉。
“你的仆人在城堡里四处向守夜人打听那声异响的缘由,”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些守夜人,不过是一群被流放的罪犯、落魄的贵族和失败的骑士。他们沉溺于过去的罪行或失意,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能够解答你心中疑问的,只有我。“
“你也是用这套说辞,告诉史坦尼斯大人,他是那命中注定的救世主,什么亚梭尔·
亚亥转世的吗?”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的询问。
梅丽珊卓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迟疑。但随即,她话锋一转,罕见地没有展开那些晦涩的预言,“然而,这与我们当前面临的困境,并非同一件事。大人,或许你凡人的感官无法察觉。但在刚才那声巨响之后,我清淅地感觉到,那如同巨大帷幕般笼罩、保护着长城的古老魔力,正在减弱,如同潮水般开始退去。“
“魔力?”顿的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冷笑,“我并未感觉到任何所谓“魔力’的消退。拜拉席恩,不会被几句玄奥的预言动摇心志。你要明白,在北境,在长城,无论是南方的七神,还是你伺奉的光之王,都只是外来者。这里的信仰是旧神,是岩石、冰雪和先民之魂。”
“关于信仰的讨论,我们可以留待日后,大人。”梅丽珊卓罕见地没有坚持争论神只的真伪,而是直接提出请求,“我原本打算前往长城基座下的地下室进行探查,但你的士兵阻拦了我。那里的古老魔法最为集中和强大。如果你允许我带领几位我的红袍弟兄进入其中仔细检查,我想我能够给你个更确切的答案。”
长城它是庇护北境,乃至整个维斯特洛免受极北之地恐怖侵袭的屏障。
作为新任的北境守护,甚至可能在未来更进一步成为北境之王,这片土地以及其上的一切,包括这道巨大的冰墙,都已在他未来的蓝图之中。他不能对可能危及它根本的变故视若无睹。
随即,他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既然如此,”他说道,“我与你同去。”
梅丽珊卓再次欠身行礼,红色的兜帽随之晃动。“如你所愿。”
他们走出总司令塔,来到黑城堡的庭院。
寒风立刻卷着冰粒扑面而来,吹动了波顿大人灰色的斗篷和梅丽珊卓深红的长袍。
庭院的积雪被来往的士兵踩得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马粪、烟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紧张气息。
自从史坦尼斯进驻,随后波顿家族“接管”这里之后,黑城堡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秩序,更象一个被不同势力临时占据的军营。
梅丽珊卓召集了她的四位红袍僧侣。
他们从各自的角落默默走出,聚集在她身后,像几簇跳动的火焰,在这片灰黑为主色调的城堡里显得格外突兀。
算上远在东海望的索罗斯,这便是她在长城所有的追随者了。在八名全副武装的波顿家族士兵他们穿着缀有恐怖堡剥皮人纹章的皮甲和锁子甲,神情警剔的“护送”下,这一行人走向通往地下室那道厚重、结满冰霜的木门。
地下室入口位于黑城堡的下方,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土、湿冷石头和某种更深沉、更古老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与地面上时常刮过的凛冽寒风不同,这里的空气几乎是凝滞的,带着渗入骨髓的阴冷。光线极其昏暗,仅靠士兵手中举着的火把跳跃的光芒照亮前方。
阶梯是粗糙开凿的岩石,磨损严重,边缘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和一层永不融化的白霜。
向下行走,脚步声在狭窄封闭的空间里产生空洞的回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应和o
下到底部,空间壑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石室。穹顶很高,隐没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中,隐约可见垂下的、如同利齿般的冰棱。
石室的墙壁是古老的巨石垒成,石块之间严丝合缝,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冰面并不平整,折射着火把的光,映出无数扭曲晃动的影子,仿佛墙壁本身在活动。
地面同样结着冰,坚硬而湿滑。在石室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些深色、巨大的轮廓,象是某种石制基座或祭坛的残骸,表面刻满了被岁月和冰层磨损得难以辨认的符文,那或许是先民或森林之子留下的痕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一侧的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天然裂缝,或者说是人工开凿的信道入口,黑洞洞地向着长城基座的更深处延伸,那是通往更深层地窖或直接嵌入冰墙内部的暗道。
从那里吹出更加冰冷、带着异样腥气的寒风,吹得火把火焰明灭不定,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整个地下室都弥漫着一种沉重、压抑的氛围,时间在这里停滞了数千年,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冰层都封印着久远得超乎想象的记忆与力量。
梅丽珊卓和她的红袍僧们显然对这里的环境并不陌生,又或者他们伺奉的光之王赋予了他们某种抵御严寒与黑暗的勇气。
他们各自举起随身的法器一有的是由不同材质珠子串成的念珠,闪铄着暗沉的光泽;有的是某种不知名生物的细小骨骼,被精心打磨和串联;还有的捧着镶崁着红宝石的香炉,里面飘出带着辛辣气味的稀薄烟雾一开始在石室中缓慢移动。
他们低声吟唱着音节古怪的祷文,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与风声混合,产生一种奇特的共鸣。
他们的红色眼眸在昏暗中闪闪发光,专注地审视着墙壁上的冰层、地面的符文,以及那道幽深的暗道入口。
片刻后,其中两名僧侣甚至毫不尤豫地步入了那条黑暗的暗道,身影很快被浓重的阴影吞噬。
他本人双手背在身后,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浅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那些红袍僧的怪异举动。
过了一会儿,梅丽珊卓结束了她的探查,回到波顿面前。
她举起一直佩戴在颈间的那颗巨大的红宝石,宝石在火把光下内部仿佛有液体般的火焰在缓缓流转,散发出妖异而温暖的光芒。
“大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里的预兆清淅得令人不安。某种长久以来锚定于此、强大而神秘的存在已经消失了。守护此地的古老魔力正在快速流失,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这绝非吉兆。我必须以最严肃的态度建议你,立刻带领你的军队撤离黑城堡,将长城的防务交还给守夜人,他们才是真正理解并——”
“然后呢?”顿打断了她,声变冰冷,“让这里再次成为史坦尼斯在北境卷土重来的据点?梅丽珊卓女士,你正在挥霍我对你仅有的一点耐心。如果你的建议仅仅是为了给你的前主人争取喘息之机,那么——“
他的话再一次被硬生生打断。这一次,并非来自言语,而是来与那条幽暗的信道深处c
先是一阵混乱的、象是重物拖沓和碰撞的声薄,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哀嚎那声变饼满了痛苦与惊骇,分明是属于刚才进入暗道的那两亍红袍僧的!
波顿身边的士兵们立刻绷紧了身体,长剑出鞘的声变在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嘴角勾乞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是我近来的仁慈,让你们有些人忘记了恐怖堡为何会拥有那样的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