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城者”布兰登,不仅是长城的建造者,也是临冬城的筑造者与奠基人。
传说在八千多年前,他与巨人并肩,将一块块巨石垒成高墙,奠定了史塔克家族世代传承的家堡。
在漫长的历史记载中,临冬城始终是北境之王的居所,即便在托伦·史塔克国王向“征服者”伊耿屈膝后,它依然是北境守护的首府,承载着丰收祭的古老传统。
除了临冬城,许多歌谣还将他与绝境长城、风息堡乃至参天塔的兴建相联系。
他的血脉可追朔至“青手”加尔斯的儿子“血刀”布兰登,而史塔克家族本身,作为先民的直系后裔,始终恪守古老传统,信奉森林中的旧神。
可以说,除了河湾地曾经的统治者“园丁”家族,整个维斯特洛再无比史塔克更古老的家族。
八千年的时间跨度,对布兰而言并非轻松的挑战。
他多次尝试,却总在时光的洪流中迷失方向,无法精准锚定那位传奇先祖的踪迹。
然而,布尔登大人提供的思路象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为他指明了方向。
临冬城的神木林广阔深邃,那株饱经沧桑的心树更是历经无数春秋,只要紧紧抓住这座家堡的历史脉络,他终能追朔到布兰登·史塔克他最早的先祖,那位筑城者。
当阿多沉重的脚步声将布兰从思考中带回现实时,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和燧石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梅拉用简陋的锅炖煮的肉汤正冒着热气,浓郁的香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暂时驱散了地底深处的阴冷。
食物、温暖的篝火和短暂的休憩,让他们疲惫不堪的身体得以从漫长旅行的折磨中稍稍恢复。
布兰被阿多小心地安置在铺着毛皮的角落,靠近跳动的火焰。他能感受到热量舔舐着皮肤,驱散了一些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的嘴唇紧抿,眉头深锁,那双忧郁的眼睛里翻涌着失望与困扰,还有一种被压抑的怒气。他放下手中的木碗,碗底与石头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完成三眼乌鸦的考验了么?”玖健的声音干涩,直接穿透了汤水的沸腾声。
布兰感到一阵羞愧的热流涌上脸颊。他垂下目光,摇了摇头,声音微弱:“还没有。”
看到玖健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变得更加浓重,布兰急忙补充,语速加快:“不过快了!布尔登大人给我指明了方向。他说我可以利用临冬城,利用心树—我休息一下就能再试一次。”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坚定,更有把握。
“不用那么着急,布兰。”梅拉接过话头,她总是更关注眼前人的状态。
她挪近一些,关切地审视着布兰苍白的脸,“你刚才那样——算是睡着了吗?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伸出手,将他腿上滑落的毛皮重新掖好,动作熟练而轻柔。
躲藏在这阴暗压抑的洞穴里,梅拉能做的事情有限。
当布兰被那些神秘的森林之子引领,前往洞穴深处与三眼乌鸦进行那些凡人无法理解的学习时,她和弟弟玖健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火堆旁。
他们反复谈论着颈泽的往事,那些关于灰水望、关于泽地人和他们父亲的故事,早已被翻来复去讲述了无数遍,每一个细节都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裹紧皮毛,试图在睡眠中逃避这无止境的等待和洞外世界的威胁。
洞穴入口处传来的微弱光线,提示着外面世界的运转。
日月依旧交替,寒风仍在山峦间呼啸。
然而在这山腹深处,时间仿佛凝滞。
这种变化让他的姐姐梅拉感到深切的不安和悲痛。
她常常和布兰一起,肩并肩坐在那簇小小的营火旁,低声讨论着任何能想到的话题,或者干脆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火焰跳跃,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趴在他们之间休憩的冰原狼夏天那厚实而温暖的皮毛。
冰原狼的存在,是这片阴冷中少有的慰借。
与此同时,玖健则会独自一人在山洞的阴影中徘徊。
他甚至会趁着天光未完全消失时,攀爬上通往洞穴较高处的崎岖路径。
他会连续几个小时站在那里,象一尊石象,凝望着洞口之外那片被冰雪复盖的森林,裹紧的毛皮依然无法阻止他身体的微微颤斗,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布兰不清楚具体原因,或许是森林之子们和三眼乌鸦共同维持的某种强大魔法屏障起了作用。
那些一路追杀他们至此的异鬼,在洞穴入口之外便逡巡不前,不再试图侵入。
正是这无形的界限,才让他们得以在这绝境中拥有片刻喘息的机会,这脆弱而珍贵的宁静。
“那不是真正的睡眠,”布兰向梅拉解释道,努力组织着语言,“我的身体没有动,但我的精神——我的意识一直在活动,在穿梭。所以我还是需要真正的休息。布尔登大人告诉我,可以尝试以临冬城为锚点,一直向上追朔,找到布兰登·史塔克,然后通过他的眼睛,去观察长城的修建过程。”
“临冬城,史塔克们的家”玖健低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哀伤。
布兰知道,他是想家了。
玖健的家,在遥远的颈泽深处,在那漂浮的城堡—灰水望。
那里与此地相隔上千里格,是一片布兰从未亲眼见过,却从梅拉和玖健的描述中无数次想象的泽国世界。
玖健跟随姐姐梅拉来到临冬城,随后,在铁民的袭击导致临冬城陷落后,他们又肩负起更艰巨的使命,一路保护布兰,穿越整个北境,来到这片连夏日都冰封的塞外之地。
这条路如此漫长而艰辛,远离故土,对于自幼在相对封闭的灰水望长大的玖健来说,尤其难以适应。
尽管,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他基于自己的绿之梦境,自己选择的。
“现在已经不是了—”去,想起被席恩·葛雷乔伊焚毁、又被波顿家占据的临冬城,废墟和惨状仿佛就在眼前,“如果让异鬼突破长城,所有人都不会再有家。哪里都不会有。”
“异鬼突破不了长城,”玖健的语气带着一种固执的肯定,似乎想说服自己,也说服别人,“长城编织着古老的魔法,它能拒斥亡者的靠近。连冷手那样的——存在,都无法穿越。”
冷手,那个神秘的存在,他的装束和举止都象极了守夜人的游骑兵,但他的手漆黑冰冷,手指坚硬如石。
他骑着一头巨大的麋鹿,指挥着一群乌鸦。他没有呼吸,没有活人的气息。
正是在他们抵达塞外最无助的时刻,他出现并护送他们来到了三眼乌鸦的洞穴,并在途中击退了追踪而至的白鬼。
梅拉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一些。
“也许三眼乌鸦让你回到那个时代,就是为了学会那种魔法。”
她推测道,“那些魔法早已失传,现在的守夜人,甚至可能连魔法曾经存在过都忘记了,更别提它是如何被编织进冰墙的了。“
“也许吧。”玖健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用木勺从石锅里舀出一些炖肉,盛进一个粗糙的木碗,递给布兰。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
“据说冬之号角可以摧毁长城。德一直在查找它。一旦长城崩塌,白鬼将长驱直入。等到那时,即便我们能再次将他们击退,或许也需要一位新的筑城者’布兰登,将长城重新创建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布兰,“也许,这才是三眼乌鸦交给你这项考验的真正原因,9
“也许吧。”布兰重复道,语气却沉重了许多。
他接过木碗,碗壁传来的温热让他冰冷的手指感到一丝刺痛。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喝完了碗里寡淡却温暖的肉汤。
随后,他用骼膊支撑着身体,依靠手臂和残存腰腹的力量,艰难地挪动到自己通常进入绿之视野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洞穴里潮湿阴冷的空气充满肺部,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将手掌轻轻放在身旁古老树根的粗糙表皮上。
意识的锚点再次抛向时间的洪流,这一次,目标明确临冬城。
几乎是瞬间,家的景象便将他包裹。
他身下是一块被时光磨平棱角的灰色巨石,心树苍白粗壮的根须如同守护的手臂,环绕在他周围。
家传的巨剑“寒冰”横放在他的膝头,他正用一块浸油的软布,专注而沉稳地擦拭着宽阔的瓦雷利亚钢剑身。
“临冬城。”布兰在心中低语。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看到了他的父亲,那个他无比渴望能再次交谈,却深知每一次相遇都只是单向凝视的父亲。
艾德公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锐利的灰色眼é扫视着周围浓密的树林,“谁在那儿?”他沉声问道,声里带着丝警剔。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猛地攫住了布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意识,要将他从这片时空撕扯出去。
他拼命抵抗着这股力量,勉强在现实的边缘睁开了一下眼睛一洞穴里,营火依旧在摇曳,投下晃动的阴影。但下一刻,那股熟悉的牵引力再次将他拉回。
他依然在临冬城的神木林,视角固定,仿佛与那株刻着人脸的古老心树融为一体,静静地俯视着他的父亲。
此时的艾德大人看起来异常年轻,棕色的长发间不见一丝灰白,面容刚毅却尚未被后来的沉重责任刻上过多的风霜。
他低下头,对着心树,声音低沉而虔诚:“—让他们长大以后亲如兄弟,彼此间只有爱。”
他祈祷着,随后声音变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让我的妻子在她的心里原谅”
“父亲。”布兰的声音努力穿透时空的屏障,却只化作风中一丝微弱的吃语,如同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响。“父亲,是我,布兰,布兰登。“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看不到我。
布兰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一股尖锐的疼痛刺穿了他的心脏。他想冲出去,想触摸父亲的手臂,想感受那份记忆中的温暖和坚实,但他所能做的,仅仅是被禁锢在这树木的视角里,观看,倾听。
我在树里,通过它那双漆红而古老的木眼观察这个世界,但是鱼梁木本身是沉默的,无法发声,所以他也一样。
但那究竟是布兰自己的泪水,还是这棵承载了无数记忆与悲伤的心树,在通过他表达千年的哀恸?
如果我哭泣,这棵树也会流出同样的泪水吗?
父亲剩馀的祈词,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枝叶摇晃声所淹没,仿佛有一阵强风只吹拂在这片神圣的树林。
紧接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闯入了这片寂静的圣地,他们欢笑着,手里拿着充当木剑的树枝,互相追逐打闹。
女孩比男孩更高大一些,动作敏捷得象只小鹿。
艾丽娅!布兰内心一阵激动,几乎要喊出声来。他看着她从一块覆盖着苔藓的岩石上灵巧地跃起,手中的树枝精准地袭向男孩。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不对。如果这个活泼好斗的女孩是艾丽娅,那对面那个男孩难道是自己?
可他从不记得自己留过那么长的头发,几乎披到了肩膀。
而且,艾丽娅也从未这样和自己打过架,她用树枝抽打男孩大腿的力道如此之重,带着一股狠劲。
“噗通”一声,男孩被她结结实实地打中了腿弯,痛呼着掉进了神木林中央冰冷的黑色池塘里,在水里狼狈地扑腾、叫喊。
“安静点,笨蛋!”女孩扔掉手里的树枝,语气带着不耐烦,却又透着一丝关切,“只是而已!你想把老奶妈引来,然后让她再去告诉父亲吗?”
她蹲下身,伸出双手,用力将她的兄弟从水塘里拉了上来。两个湿漉漉的孩子互相瞪了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便一前一后,吵吵嚷嚷地跑出了神木林,留下满地狼借的脚印和渐渐平息的笑声。
在这之后,时光的流逝速度骤然加快,往日的影象如同被狂风翻动的书页,一页页飞速掠过。
布兰感到一阵强烈的迷失和晕眩,仿佛置身于一场无法醒来的湍急梦境。
他看到不同的面孔出现在心树下:有穿着皮围裙的马夫牵着骏马饮水,有浑身血污的战士跪地祈祷,有神情威严的领主在此裁决事务,有面容慈祥的母亲带着孩子玩耍一代又一代居住在临冬城的史塔克,以及为他们服务的人们,在这里出生、成长、衰老、逝去。
就连他赖以锚定视角的心树,也在他眼前经历着轮回。
粗壮的古树逐渐变得细瘦,最终在一次剧烈的时空闪铄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更年轻、树皮颜色稍浅的鱼梁木。
一次又一次,他目睹着临冬城的形态在历史长河中演变:
从最初规模宏大、塔楼林立的石头城堡,逐渐收缩成几座孤高的塔楼;又从一个坚固的石头堡垒,演变成一座三层的石质主堡;再往前,它甚至只是一座由粗大原木搭建的庄园;最终,在时光的源头,它彻底消失,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广袤、原始,只有零星先民聚居点的古老森林。
景象终于稳定下来。
一个留着浓密胡须、身披粗糙兽皮的中年男人,正指挥着数十个男人在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砍伐树木。
他有着史塔克家族标志性的长脸,身材修长而结实,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青铜斧,深褐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灰色的眼眸如同北境冬日的天空,任利而冷静。
也许是感应到了某种超越时空的注视,那人突然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目光精仞地投向布兰意识所在的方向那里此刻或许还只是一片普通的树林,或者一株尚未刻上面孔的年轻鱼梁木。
他凝视了片刻,灰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孤喻的深邃光芒,随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用洪亮的声音指挥着其他人砍伐树木,削去枝桠,将巨大的原木加工成建造房屋的材料。
布兰心中涌起一股欠烈的悸动。他知道,这就是他追寻的目标,他家族历史上那位最富传奇色彩的先祖筑城者布兰甩。
布兰的意识紧紧跟随着这位先祖的身影,看着他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穿过茂四的森林,来到一片广阔森林的边缘。
这里的地势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再往北,是一片丞加荒凉、被冰仕复盖的极寒之地。
成百上千的男人聚集在他的身边。
他们衣着破烂,脸上刻满了风霜与疲惫,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异常坚定,手中紧握着各式各样的工具石斧、骨铲、魂陋的锯子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布兰甩·史塔克身上,等待着他的命令。
然后,布兰听到了他的声。那是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孤,音调铿锵,与现代的通用语大相径庭,但布兰却奇迹般地理解了其中的含义,仿佛世眼乌鸦赋予的能力在此时发挥了关键作用。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在空旷的仕原上回荡,“我在此,以诸神之名起誓,我愿追随陛下的脚步,将异し和他们的死亡仆从,永远阻挡在这条分界线以北!”
他一边庄严宣告,一边抽出腰间一柄黑曜石匕首,毫不尤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深绸色的血液立刻涌出,他没有丝毫迟疑,用力将鲜血甩在脚下洁白的仕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印记。
他身后的人群沉巧着,随后也纷纷效仿,割破自己的手掌或手臂,将温热的血液滴落在冰仕中。
“我的血脉将成为永冬之境的锁,”布兰乳的声音丞加高昂,带着一种不乍置疑的决绝,“唯有我,布兰甩·史塔克的血,才能打开这道锁。在我死后,这扇门将永不开启!”
当他的鲜血在仕地上勾勒出一个古老而奇异的符文图案后,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他身后的男人们,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窃过了北风的呼啸:“快!行动起来!趁异し们被陛下的暂时击退,我们必须把长城修起来!不能让他的牺牲,白白浪费!”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呼喊,那是混杂着决心、恐惧和对生存渴望的吼声。
他们迅速散开,开始投入到一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伟业之中。有人负责搬运巨石,有人开始挖掘地基,有人则继续砍伐树木作为支撑和燃料一项横互大陆的屏障,就在这片荒芜的仕原上,拉开了建造的序幕。
他的目光再次抬起,穿透了数千年的时光迷雾,与布兰的意识交汇在一起。
那目光中,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只有了然于心的平静,以及如释重负的意味。
然后,他嘴角微微容动,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释然笑乍,随即转身,大步走向忙碌的人群,拿起工具,亲自投入到筑城的浩大工程之中。
布兰的意识再次被一股欠大的力量拉扯,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最终化为一片虚无,先祖的身影、忙碌的人群、初具雏形的长城地基,一切都消失无踪。
但是这一次,沉浮于时空乱流中的布兰,不再焦急,不再迷茫,因为他知道,布尔甩·河文交付的考验,他已经完成了。
他亲眼见证了传奇的起点,感受到了先祖筑城的决心与牺牲。这段跨越八千年的追朔,终于抵达了它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