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民是生活在绝境长城之外的民族。在长城南边,他们往往被称呼为野人。
在长城之外有数万,甚至可能数十万的自由民,他们分成了数百个不同的文化、部落、氏族、村庄和掠袭队,部分具有一定程度的文明,其他的则野蛮而充满敌意。
这些人称呼自己为自由民,以区别于长城以南向领主与国王屈膝的“下跪的人”。
自由民认为“下跪的人”缺乏自由,而七国的人则认为“野人”是无法无天的、未开化的小偷、强奸犯和杀人犯。
已经比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班杨知道,虽然这种说法的确也是事实,但这却是因为长城隔绝形成的文化差异。
塞外苦寒,贫瘠寒冷的土地不足以支撑人口的增长,为了活下去,自由民们必须用最残酷的手段削减人口的数量。
在冰天雪地中,容不下默默温情,只有少数实力强大部族或是地缘优越的地区,才有馀力产生文明。
例如在遥远北方生活有着严密社区组织的瑟恩族人,还有艰难屯一一自由民曾经拥有的最接近城市的地方。
混乱并非自由民的天性,因为所谓自由民,和北境人,以及大部分南方平民一样是先民的后裔。
城墙以南的人能构建起以各级封君为内核的治理体系,那么自由民同样可以被纳入进来。
班杨相信,自由民也是人,只要能沟通就可以被“驯化”保持最低程度的秩序。
也是他向熊老和国王提议将战败的野人放进长城内初衷。
而后发生的事情,也验证他的猜测。
在史坦尼斯国王强大军队的威镊下,逃进长城南部的野人瑟缩地躲藏在守夜人给他们安排的住所,宁愿忍饥挨饿也没有反抗,最后被国王用食物“诱骗”进了军队。
在黑城堡发生的这一切,给了班杨巨大的信心。所以,他才希望在黑城堡复刻这一切,不管怎么说,活人越多死人越少。
塞外的土地被厚重的冰雪复盖,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苍茫。
寒风如刀,刮过裸露的岩石和枯死的灌木,卷起细碎的雪粒,在空中形成一片片白色的迷雾。远处,灰蒙蒙的山峦连绵起伏,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偶有几棵顽强的鱼梁木挣扎在雪原之上,血红色的叶子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的枝干像骸骨般指向天空。脚下的积雪在马蹄下发出嘎吱的声响,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艰难。
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化作白雾,迅速消散在风中。
在靠近营地的时候,他们被一队六七个野人手持长矛拦住了去路。
这些野人面容粗糙,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而皲裂,留着杂乱的长须,身上穿着破旧的毛皮,甚至还有一个女人。他们的眼神中混合着警剔、敌意和一丝明显的疲惫。
“嘿,一支乌鸦。”一个大个子野人粗声粗气地说道,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够我们吃上几天了,他和他的马能剥下不少肉。”
他拍了拍手中简陋的长矛,目光在班杨和他的坐骑之间巡。
“闭嘴吧,迪米特里,”那个女孩喝道,她有一头火红的头发,在雪地中格外显眼,“所有死人都必须烧掉,这是曼斯·雷德的命令。”
班杨勒住马缰,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大个子身上。
“如果你们想吃我的肉,得先打倒我再说。”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不过你们也许听说过我,我是守夜人的首席游骑兵,班杨·史塔克。”
这时候,一个手里滴溜着短柄斧和盾的野人向前迈了一步。他比迪米特里矮一些,但肩膀更宽,眼神也更为锐利。
“我当然知道你。”他掂了掂手中的短斧,“长城上最大的几只乌鸦之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是觉得在长城上杀的自由民不够多,想再过来杀几个玩玩么?”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班杨的面容如同身后的冰雪般冷硬。“如果你们对于之前的战斗还有怨气,那就想想是谁先动的手。”
他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可能爆发的争吵,“但我不是来跟你们争吵的。你们这伙人的头领是谁?带我去见他,我要和他谈一谈。”
“谈什么?”短斧战士追问,眼神中的怀疑并未减少分毫。
“你们不是想要进入长城么?”班杨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小群衣衫槛楼的野人,“我来跟他谈谈怎么才能让你们活着过去。”
“你会让我们过去城墙?”大个子迪米特里一下子暴怒起来,他握紧长矛,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如果你们愿意,就不会杀掉我们那么多人,你这个虚伪婊子养的——””
班杨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你再多说一句,我会在同意你们这帮人进入长城的条件里加上你的人头。”
他的目光如鹰集般锁定迪米特里,“希望你的伙伴们把你的性命看得比他们自己的性命还重。”
迪米特里的脸颊因愤怒而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但他死死咬住嘴唇,终究是闭上了嘴。他恶狼狠地瞪着班杨,胸口剧烈起伏。
短斧战士见状,严肃地点点头。“乌鸦,我会为你通报,”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不是因为我信任你,只是因为我没有权力决定这件事。”
他转过头,对那个拿着长矛的红发女孩说道,“耶哥蕊特,你去告诉首领,有一头大乌鸦要见他,让他决定应该怎么办。”
耶哥蕊特深深地看了班杨一眼,那目光中既有好奇,也有戒备,随后她转身,敏捷地踏着积雪向营地方向跑去,红发在风中飘扬。
五个穿着黑衣的守夜人围坐在火堆旁,伸出手在火焰上方取暖,黑色的斗篷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
“班杨大人,你说他们会对我们动手么?”一个脸庞尚显稚嫩的年轻人问道,他的声音有些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摩看剑柄。
班杨往火堆里添了根树枝,火星啪作响。“不会。”他回答得十分肯定,“在三个月前那场大败之后,还能组织起这么大一个营地的,绝不会是只用肌肉思考问题的莽夫。”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野人营地的方向,声音低沉了几分,“如果真的是,就算我们倒楣吧。”
年轻人咽了口唾沫,低声喏喏道:“这也太倒楣了——到时候命都没了。”
“也许那个拿着长矛的女孩会留你一条性命,让你给他生娃做饭照顾山羊,就象一个贤惠的女人该做的一样。”旁边一个瘦削的大胡子笑道,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我才不会给野人照顾山羊,”年轻人嘟着,脸上泛起红晕,“谁不知道他们每天都要操山羊
接着,话题开始飘向奇怪的方向,其他几人添加进来,说着粗俗的笑话,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格外响亮。
班杨并没有阻止。他沉默地坐在火堆旁,手指抚过剑柄上的皮革缠绕。
他知道,这是老练战士缓解紧张的方式,笑声能驱散死亡临近的阴影。
然而,他并没有添加其中,他的眉头微,目光深沉,默默思考着即将到来的会面,以及各种可能的应对之策。寒风依旧呼啸,卷起雪粒打在他们的黑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火焰在寒风中摇曳,将围坐众人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粗的岩壁上,如同起舞的幽魂。
他能感觉到身后年轻游骑兵紧绷的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阵踩踏积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耶哥蕊特的身影重新出现,身后跟着几个男人。
为首那人中等身材,步伐轻捷,修长的双腿在雪地里迈得稳健。他体格精壮,肩胸宽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份历经磨炼的力量感。
他穿着一件磨损的羊毛皮革外套,下身是蓬松的毛皮马裤,外面披着一件颇为显眼,却已多处破损的斗篷一一那是来自亚夏的黑羊毛织就,间杂着褪色的红色丝绸碎片。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披的黑色环甲,甲片在稀薄的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头盔由青铜与铁混铸而成,两侧装饰着渡鸦的羽翼,随着他的走动微微颤动。
那人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混合着审视、回忆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他在火堆前几步外站定,目光扫过全体守夜人,最后落在班杨身上。
“好久不见,班杨老弟。”男人笑着问候,声音洪亮,带着某种惯于发号施令的腔调。
他记忆中那个有着褐色长发的年轻游骑兵已然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鬓角染霜、眼角爬满细密笑纹的中年人。
岁月和塞外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清淅的痕迹,唯有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依旧锐利而充满活力。
“塞外是个能磨砺人的地方,也能埋葬很多人。”德耸耸肩,动作随意又警觉,“活下来需要点运气,更需要点本事。”
他环顾了一下班杨的同伴,目光在那堆小小的篝火上停留一瞬。
“你是这里的头儿?”班杨直接问道。
“目前是。”曼斯承认道,“被熊老打败之后,我侥幸逃了出来。散落的狼群需要重新聚集,才能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去。”
关于他如何再次聚拢起这么一大帮溃散部族的过程,曼斯并没有细说,那必然充满了血腥、说服和权谋。
他转而问道,目光重新锁定班杨:“耶哥蕊特告诉我,你有办法让我们进长城。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想明白。”
他显然不相信守夜人会无缘无故伸出援手。
班杨左右看了看围拢过来的野人战土,他们的眼神充满戒备和不信任。
“你打算在这里聊,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他问道,声音压得较低,确保只有近处的人能听见。
班杨挑挑眉毛,脸上没有任何惧色。
“为什么不敢呢?”他回答得干脆,随即转向身后那名最年轻的守夜人战土,“博恩,你回去告诉丹尼斯爵士,我即将进入曼斯·雷德的营地进行谈判。”
“当然不会我愿意跟慎重的人交流,”他说道,目光扫过班杨坚定沉毅的面容,“至少这表明你认真的思考过,而不是仅仅带着一腔愚蠢的勇气,或者更糟一一欺骗。”
曼斯转身,示意班杨跟上。班杨对留下的三名同伴点了点头,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便迈开步伐,跟在曼斯身后,向着那片由兽皮、简陋木棚和雪块堆砌而成的营地深处走去。
野人的营地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一一燃烧篝火的烟味、制皮革的腥腹、冻土的气息,以及隐约飘来的、久未清洗的人体味道。
孩子们裹着不合身的毛皮,从帐篷缝隙里好奇地窥视着这位黑衣陌生人,立刻被他们的母亲紧张地拉回黑暗中。一些面容枯稿的男男女女围坐在微弱的火堆旁,眼神空洞,对于外界的变化似乎已麻木。
但也有些强壮的战士,手里紧握着武器,投向班杨的目光充满毫不掩饰的敌意,仿佛在掂量看他那身黑斗篷能换来多少食物。
曼斯的帐篷比其他的要大一些,位于营地相对中心的位置。帐篷由厚实的兽皮拼接而成,顶上开着一个用于排烟的小孔。
走进帐篷,内部陈设简陋,地面铺着几张磨损的毛皮。一个小火塘提供着有限的热量,上面架着一个黑铁锅,煮着些看不出内容的糊状食物。
帐篷一角堆着些武器和杂物,另一角则铺着一张看起来稍好些的熊皮,想必是曼斯的睡榻。
曼斯随意地在火塘边的一块粗木桩上坐下,指了指对面一个类似的东西。
“坐吧,班杨。塞外找不到符合史塔克大人身份的椅子。”
班杨没有在意他的调侃,依言坐下,将佩剑调整到一个方便的位置。他摘下手套,伸手在火塘边烤了烤,动作不疾不徐。
“那么,”曼斯收敛了脸上的些许笑意,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说说看,班杨·史塔克。守夜人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自由民的死活了?你们不是一直把我们视为威胁,恨不得我们全部冻死在长城以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