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河城的北城墙在经历连番炮火轰击后,已成一片废墟。
巨大的石块散落一地,其间夹杂着断裂的梁木和破碎的瓦砾。焦黑的地面见证了火药爆炸的可怕威力,几处残存的城垛如孤寂的哨兵般矗立在夕阳中。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混合气味,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呻吟声和士兵们的吆喝声一清理战场的工作仍在继续。
刘易站在破损的城垛边缘,深红色的披风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他的盔甲上沾满了灰尘和血渍,但身姿依然挺拔。
他伸手指向远处泛着金光的河滩,对身旁的凯文说道:
“你还记得那里吗?当年我们跟随北境大军南下,曾在那里讨论罗柏·史塔克该如何渡河。那时绿叉河的水位比现在要高,河面也更宽。”
凯文眯起眼睛,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他最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老师。那天似乎很平常。您想下去看看吗?”
“不必,这里的视野就很好。”刘易的目光越过坍塌的防御工事,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
“站在高处,总能看得更清楚。”
绿叉河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一条金色的丝带,平静地流向远方。河对岸的树林已被东色染红。
几只水鸟掠过河面,激起细微的涟漪。这幅宁静的景象与城墙下的废墟形成强烈反差。
“人类纷争不休,痛苦挣扎,但河流依旧流淌,太阳依旧升起,从未改变。”刘易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至少这座城堡的主人已经换了。”凯文说道。
他环顾四周,注意到一队士兵正在搬运尸体,将佛雷家族的旗帜撕下扔进火堆。
“滦河城地处要冲,您打算让谁驻守在这里?”
滦河城大桥是一座宏伟的石筑建筑,横跨绿叉河,连接南北交通。桥墩厚重结实,桥面宽阔可容四辆马车并行。
这座大桥是河间地最重要的交通枢钮之一,商队若不想绕行国王大道多花费十几天时间,并冒着遭遇土匪袭击的风险,就必须从此桥通过。
然而对于以赫伦堡为据点的金色黎明而言,这座桥的战略价值并不如对西境或奔流城周围贵族那般关键。
自从神眼湖的水运线路与国王大道接通,赫伦堡已成为连接南北商贸的必经之地。任何货物若要高效流通,几乎都必须经过刘易的领地。
凯文皱眉思考着这个决定。“您不打算追究佛雷家族参与红色婚礼的罪责?他们几乎全都—”
“红色婚礼说到底与我们何干?”刘易打断他,声音冷静得近乎淡漠。
他转身面向凯文,目光变得深邃。“我们出兵讨伐佛雷,不仅仅是为红色婚礼惩戒他们,更重要的是为了盐场镇惨案中死去的平民,为克拉布和亨特兄弟复仇,最终是为了将河间地纳入统一的光明秩序中。红色婚礼,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个出师的借口。”
“可那是诸神的旨意—”凯文的声音带着尤豫。
“凯文,”刘易的语气变得严肃,“你跟从我学习已有不少时日,难道还不明白?所谓诸神之意,往往只是人心所向。而人心,是会说变就变的。”
他走向一段残存的城墙,手指抚过上面的裂痕。“即便我们以惩罚红色婚礼为名攻下滦河城,处置佛雷家族,今后也不会再有人毫无戒备地参加敌人的宴请。宾客权力已经没有意义了,信任一旦破碎,就再难复原。”
停顿片刻,他的目光变得深远:“记住,我们以七神之名起事,你作为金色黎明未来的领袖,必须在人前是最虔诚的信徒,在人后却得是最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一最不信神的那一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最不虔诚的那一个—”
凯文低声重复,陷入沉思。这是老师第一次向他揭示信仰与权术之间的微妙界限。
他望向刘易被夕阳勾勒得棱角分明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陌生感,却不敢再追问。有些真相,或许不知道更好。
战斗从黎明持续到黄昏。滦河城自建成数百年来从未被外力攻破,如今却在炮火的轰鸣中土崩瓦解。肃清城内残敌尚需时间,但胜局已定,剩下的抵抗已无关大局。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深红色,与大地上的血迹相互映照。一队队士兵在废墟间穿梭,收集战利品,收容伤员。
偶尔还能听到零星的打斗声从城堡深处传来,但那已是强弩之末。
“大人,迪安爵士传来消息,南城已彻底控制,俘虏正押送至主厅,等待您的审判。”
刘易点头,起身拍了拍盔甲上的灰尘。“告诉迪安爵士,我们马上就到。”
凯文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老师,您确定要公开审判吗?有些佛雷家族的人可能还有支持者。”
“正因为他们可能有支持者,才更要公开审判。”刘易的语气不容置疑,“让人们看到正义得到伸张,比秘密处决更有意义。”
一行人走下城墙,穿过遍布瓦砾和尸体的庭院。几名士兵正在搬运一具巨大的投石机残骸,另一些则在收集还能使用的武器。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但已经开始有生活的迹象:炊烟从临时搭建的灶台升起,
医疗帐篷里传来伤员的呻吟声佛雷家的伤员。
滦河城主堡大厅虽然也遭受了炮火的波及,但整体结构依然完好。
高大的石柱支撑着拱顶,彩绘玻璃窗大多已被震碎,但夕阳通过残存的玻璃投射出斑烂的光影。厅内火把通明,金色黎明的将领们分列两侧。
这些面孔中,有自“白银之手”时期就追随刘易的特兰,如今负责指挥远程射击部队;有来自自由民、后被收编的莫尔斯与阿尔迪巴;有河间地反抗西境统治时添加的邓肯·贝克;也有在神眼联盟创建后效忠的卡尔洛·施密特和迪安·勃乐斯。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中闪铄着胜利的光芒。
被俘的佛雷家族成员及部分河间地西部贵族站在大厅中央,有些人勉强站立,有些则跪在地上。
他们大多带伤,衣衫破损,面色灰败。妇女和儿童挤在角落,被士兵们看守着。
大厅主位上摆放着一把宽大座椅,显然是为瓦德·佛雷侯爵特制的一椅背很高,铺着厚厚的绒垫。
刘易试了试,整个人几乎陷进座位里。他抬头对塔克说:
“这把椅子很舒服,提醒我之后把它带回赫伦堡。”
刘易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那不一样。我打算在赫伦堡的百炉厅中陈列所有被我们夺取的城堡主座,让来访者都亲眼看看。这样的布置,比任何话语都更有说服力。”
“很有意思的想法,”施密特点头附和,“如果有一天能把铁王座也搬来,
就更好了。”
刘易笑了笑,没接话。帕金斯爵士一一位来自蟹爪半岛的骑士,问道:“伤亡统计如何?”
迪诺爵士前跨一步,呈上一卷羊皮纸:“战死二十一人,重伤致残八人,其馀伤者皆已得到救治。”
在金色黎明中,只要不是当场阵亡,大部分伤员都能被救回。唯有肢体残缺无法逆转,因此战后汇报只区分死亡和残疾。
刘易又望向凯文:“火药剩馀多少?”
“还剩十三箱。”
金色黎明的火药事先按发射距离和炮弹类型分装于布袋,再密封于木箱中以防潮。十三箱,意味着只足够发起一场同等规模的攻城战。
当你面对五个敌人,而枪里只剩一发子弹时,最好的策略就是保持威慑。
佛雷与河间地西部联军的主力已被消灭,整个河间地再无力量能对抗神眼联盟。
眼下更需要的是怀柔与集成,将这片土地彻底纳入光明信仰的体系,为即将到来的与异鬼的战争巩固后方。
“亵读宾客权利的罪行已用鲜血洗清,”刘易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沉静却具有穿透力,“现在轮到你们根据各自的罪行接受七神的审判。”
“你才是渎神者!骗子!神棍!”佛雷突然抬起头嘶吼,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斗。“你用异邦邪神的力量屠戮七神的子民!你才是最大的异端!”
刘易皱了皱眉。这老家伙竟如此不识时务。
“我是否为异端,应由教会判定,轮不到佛雷家族说教。”
他挥了挥手,两名士兵立即将杰莫斯的嘴用布条塞上,绑紧之后丢在一旁一接受审判也要排序,现在还轮不到他。
剩下的佛雷成员禁若寒蝉,无人再敢出声。他们早已学会在瓦德侯爵的暴脾气下保持沉默,如今面对新的统治者,同样选择了谨慎。
刘易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俘虏,拿起塔克递过来的名单,开始逐个审判。
一个中年男子抬起头,他的左臂用简陋的绷带吊着,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倨傲。“大人。”他的回应勉强算得上礼节。
“据报告,你在城堡陷落前,亲自下令点燃了东侧粮仓。证实一下,这是你的命令吗?”刘易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卢斯挺直腰板,尽管疼痛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是为了不留给敌人粮食,大人。这是战争中的常见做法。”他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刘易翻阅着面前的卷宗,没有说话。羊皮纸翻动的沙沙声在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淅。“常见做法。”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但根据多名俘虏和一名幸存者的证词,点火前,有平民被困在粮仓内劳作,并向你的士兵哀求。你的回应是一‘关上大门。”
卢斯的脸色瞬间变了,那丝倨傲消失了。“那是—那是为了防止火势蔓延!我并不知道里面具体有多少人”他的辩解在刘易冰冷的注视下变得苍白无力。
“不知道,还是不在乎?”刘易的声音陡然拔高,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让所有人为之一震。
卢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低下了头。
刘易合上卷宗,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判决:“基于你罔顾人命的暴行,我判决:卢斯·佛雷,明日黎明,处以死刑。你的生命将为你烧死的那十三人偿债。带下去。
两名士兵上前,将面如死灰、不再辩解的卢斯架出了大厅。这一判决让在场的其他佛雷成员肉眼可见地颤斗起来,他们彻底明白了,这位新统治者并非虚张声势,他的“公正”包含着铁与血的分量。
“孩子,你参与战斗了吗?”刘易的语气缓和了些。
“没、没有,大人。”艾尔玛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只是个侍从。”
凯文低声对刘易说:“据俘虏说,他在红色婚礼上为瓦德侯爵倒酒。”
刘易注视着年轻人恐惧的双眼。“你知道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吗?”
艾尔玛猛地摇头,眼泪夺眶而出。“不知道,大人!我发誓!我只是奉命行事”
刘易沉思片刻。“你年纪尚轻,知情与否并不重要。你将留在滦河城,为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人服务一年。一年后,如果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可以获得自由。同意吗?”
艾尔玛连忙点头,几乎跪倒在地。“谢谢大人!谢谢!”
霍斯丁冷笑一声。“那是给背誓者的应有待遇。”
“你还率兵洗劫了赫伦堡以北三个村庄,杀死所有反抗者,包括妇女和儿童。”
“战争就是如此,大人。”霍斯丁毫不退缩,“若您处在我的位置,也会做同样的事0
刘易平静地看着他。“我不这么认为。正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世界才需要金色黎明。”他顿了顿,“你将面临死刑,明日黎明执行。有什么最后要求吗?”
霍斯丁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但他仍强作镇定。“我要比武审判。”
“请求驳回。”刘易毫不尤豫,“带下去。”
赛蒙急忙点头,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是的,大人!我很乐意为您效劳,我在河间地有很多商业联系”
“包括人口贸易?”刘易打断他。
赛蒙的笑容僵在脸上。“那—那是—”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不仅参与将被掠走的女孩送进妓院,强迫她们为你挣钱,还利用佛雷大桥的通行权勒索商人,抬高物价导致去年战争之时河间地数百人饿死。”刘易的声音变得冰冷。
赛蒙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我可以弥补!我有钱!很多钱!”
“你的财富将用于补偿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和重建河间地。”刘易宣布,“而你本人将被执行死刑。”
最后,刘易的目光落在一个年轻的佛雷家族成员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仍努力保持镇定。佛雷,大人。”
奥利法显然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那是那是一位老妇人,大人。她被困在着火的房子里。”
刘易点点头,转向其他俘虏。“看来并非所有佛雷家族的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荣誉。”
他的声音略微提高,“我决定给予那些证明自己价值的人一个机会。
你是否愿意宣誓效忠金色黎明,为河间地的和平与繁荣而努力?”
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待着年轻人的回答。奥利法看了看周围的家人,又看了看刘易坚定的目光,最终单膝跪地:“我宣誓效忠,大人。以新旧诸神的名义。”
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在大厅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刘易看着其他俘虏,注意到他们眼中的尤豫和希望。怀柔与威慑同样重要,这是他多年来学到的教训。
审判持续了数小时,刘易耐心地听取每个俘虏的情况,根据他们的行为和背景做出判决。有些人被判处劳役,有些人被要求支付赎金,少数罪大恶极者被判处死刑。
妇女儿童则根据个人意愿和实际情况,将被送回娘家(如果娘家还在)或者进入修道院中。
整个过程公开公正,不仅金色黎明的将领们,连俘虏们自己都对刘易的公正表示敬佩。
当最后一名俘虏被带下去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火把在大厅中投下跳动的光影,将人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刘易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向自己的将领们。
“今天的胜利属于你们,属于每一个为正义而战的士兵。但记住,征服容易统治难。
我们需要让河间地的人民相信,我们不是另一个佛雷家族,不是另一个剥削者。”
他走向大厅中央,声音变得更加坚定:“从明天开始,我们要重建被战火摧毁的家园,恢复贸易,保护平民。金色黎明不仅要带来光明,还要带来希望。”
将领们纷纷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决心。凯文看着老师,终于明白了早些时候那番话的深意。
作为领袖,确实需要既虔诚又不虔诚一虔诚于理想,不虔诚于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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