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衣针的金属触感并未带来安慰,反而猛地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痛苦的门一一戴瑞城外,国王大道旁。
那一天,天空同样阴沉。瑟曦冰冷的目光,乔佛里残忍的得意,父亲那把闪着寒光的巨剑·
还有珊莎的“淑女”。
那头有着银灰色美丽皮毛的小冰原狼,温顺,无辜,它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父亲下手的时候,她们俩并不在那里,但是姐姐撕心裂肺的哭豪声还在艾莉亚耳边回荡,那一刻,珊莎的心碎了,艾莉亚胸腔里也堵满了同样沉重、冰冷的石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难道今天,在这座被诅咒的赫伦堡,历史要重演?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场地中央。
娜梅莉亚一一她失而复得的伙伴一一此刻被几根粗壮的绳索牢牢捆缚着四肢,倒在地上,金黄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屈的怒火和恐惧。
粗重的喘息从它沾着血污和泥土的吻部喷出,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小团。它挣扎的痕迹在泥地上划出凌乱的深沟。
艾莉业的手指紧紧擦住了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周围是刘易的战士、仆役,还有那个永远似笑非笑的“小指头”
人太多了。绝望感漫过心头。她很清楚,凭自己一个人,加之“缝衣针”,也绝无可能在众目之下救出娜梅莉亚。冲动的结果,很可能只是再搭上自己,或者让娜梅莉亚更快迎来死亡。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眼中的酸涩。
仅仅尤豫了一瞬,艾莉亚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但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目光直刺向人群中央那个高大的身影:“光明使者,你打算杀了她么?”
刘易一一金色黎明的大团长、神眼联盟的领袖,正擦拭着手上沾染的狼血。听到问话,他停下动作,两道浓密的眉毛不解地向上挑起,形成一个锋利的弧度
“杀她?”他的声音低沉而平,“我为什么要杀她。”
他了一眼地上低吼的娜梅莉亚,眼神里没有寻常人对猛兽的恐惧或厌恶,“虽然凶了一点点,但是她是你的伙伴,不是么?艾莉亚小妹妹。”
“你—你愿意把她还给我?”艾莉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向前踏了一小步,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惊和一丝缈茫的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复盖。
“可是她是一头冰原狼!她她甚至可能咬死过人!”
她必须说出实情。娜梅莉亚确实吃过人,艾莉亚在布拉佛斯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在狼梦中真切地感受过。
她曾与娜梅莉亚的意识相连,一同在森林中潜行,一同狩猎。不止一次,在饥饿和复仇的驱使下,娜梅莉亚率领着她的狼群,袭击了那些闯入领地或落单的人类。
“攻击人类”刘易脸上的轻松神色敛去,他缓缓点了点头,表情变得严肃,目光锐利,“这确实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但是,艾莉亚,重要的是目标。如果她攻击的是我们明确无误的敌人,那么,这就不是问题,反而可能是助力。你知道“小铃铛”么?我的宠物。”
艾莉亚困惑地摇摇头,“不知道,大人。”
回到七国之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母亲凯特琳身边,藏身于那间阴暗的房子里。
除了詹德利那个沉默寡言的朋友,她在这里几乎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小铃铛”是我从绝境长城塞外,鬼影森林深处捡回来的雪原熊幼崽。”
刘易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近乎宠溺的意味,“现在它长大了,就在圣莫尔斯修道院附近那片广的森林里安了家。它的工作,是帮我们‘照看”那片局域,特别是—抓捕那些试图窥探修道院秘密的间谍。”
他看着艾莉亚睁大的眼睛,“如果你听过一些传言,说在修道院附近的森林里,有一头穿着特制铁甲、四处游荡的巨大白熊,那就是它了。”
刘易随意地耸了耸肩。“所以,你看,伤人本身并非不可饶恕的罪过。关键在于,它的疗牙和利爪,最终朝向的是谁。艾莉亚,”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深沉而专注,紧紧锁住她,“我相信你有能力教会娜梅莉亚,她的牙齿应该对准谁,她的忠诚应该献给谁。对不对?”
艾莉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娜梅莉亚。巨狼被绑缚得无法动弹,但那双金黄色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刘易,充满了不羁的仇恨和愤怒。
艾莉亚感到一阵心虚,脸颊微微发烫。她抿了抿嘴唇,声音低了下去,不太确定:“我—我会尽力,大人。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去教会它。”
“教不会也没关系。”刘易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北境的寒风。他不再看艾莉亚,而是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娜梅莉亚巨大的头颅前。他蹲下身,无视冰原狼喉咙里发出的威胁性低吼,伸出戴着皮手套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娜梅莉亚沾满泥土和草屑的头顶。
然后,他的眼神变了,凝结成冰,锐利得能刺穿灵魂。他直直地望进娜梅莉亚燃烧着怒火的兽瞳深处。
“娜梅莉亚,”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穿透了风声和人群的骚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是我把你带回来的。记住这一点。如果你学不会控制你血脉里的野性,如果你无法分辨敌友,如果你的利齿和爪子,有一天给我们自己人一一任何一个金色黎明的战土,任何一个神眼联盟的平民,带来了不可挽回的伤害——"”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那么,我会亲手处决你。用我的剑,
或者我的拳头。我保证,那会非常快。”
“你听明白了么,小狗狗?”
最后这句话,刘易微微侧过头,嘴唇几乎贴近了娜梅莉亚竖起的耳朵。
艾莉亚屏住了呼吸,就在刘易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娜梅莉亚眼中那股狂暴的愤怒和杀意,迅速消退、沉淀,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畏惧的、奇异的清澈。
那眼神里依然有警剔,有不甘,但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消失了。
刘易站起身,动作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寒光闪过,精准地割断了束缚着娜梅莉业四肢的粗绳。
刚一获得自由,娜梅莉亚立刻发出一声压抑的低鸣,猛地从地上翻滚而起,巨大的身躯展现出惊人的敏捷。它没有冲向刘易,也没有试图逃跑,而是闪电般窜到娇小的艾莉亚身后,伏低身体,
将艾莉亚挡在自己与刘易之间。
它着森白的利齿,喉咙深处滚动着持续不断的、警告性的涫低吼,目光死死锁定刘易,充满了戒备,却终究没有扑上去。
刘易对冰原狼的挑畔毫不在意,他只是随意地甩掉匕首上沾着的绳屑,将匕首插回鞘中。
但他的泰然自若并不能感染周围的人。亲眼目睹这头巨大的、凶名在外的冰原狼被解开束缚,
恐惧在围观的战士和仆役中蔓延开来。
低低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人群轰然向四周散开,许多人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或工具,远远地退开,留下了一片更大的、充满不安的空地。
刘易环视了一下瞬间空旷的场地,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他转向身边的亲卫,“阿尔迪巴,”他沉声吩咐道,“麻烦你,把我的坐骑送回马,好好照料。它今天也受惊了。”
“遵命,团长!”阿尔迪巴干脆利落地行了个抚胸礼,大步走向刘易那匹同样雄健、此刻正刨着蹄子的战马。
刘易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号哭塔那庞大而阴森的轮廓走去,
作为神眼联盟的领袖和金色黎明的大团长,他以身作则,坚持着近乎苦行僧般的简朴生活。日常的衣物多是坚固耐磨的羊毛、棉布和皮革,样式简洁实用。
然而,领袖的身份也意味着必要的体面因此,在简朴的原则下,刘易也有几套专门用于不同场合的衣物:一套是更精良的深色羊毛外套和长裤,用于日常会;一套是带有金色黎明简单日芒徽记的束腰外衣和斗篷,用于仪式或检阅;还有一套是更为正式、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礼服,用于最重要的外交场合。
它们用料或许不算最顶级奢华,但浆洗得笔挺,缝制得一丝不苟,足以传达出应有的庄重和力量。
在晚上和小指头再次会面之前,他需要换一身得体的衣服。
沉重的橡木大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城外冰冷的空气和人群的嘈杂。
号哭塔内部,光线骤然昏暗下来。石缝间渗出阴冷的湿气,混合着陈年石料、灰尘、铁锈以及无数代人生活残留的复杂气息。
火炬在墙壁的支架上啪燃烧,投下摇曳不定、张牙舞爪的巨大阴影。空旷的回廊里,脚步声被放大,带着孤独的回响。
刘易熟门熟路地穿过迷宫般的厅堂和盘旋的楼梯,目标明确地走向他的居所。
他的房间位于塔楼高层,不大,但视野开阔。房间陈设同样简单:一张坚固的木床,一张书桌,几把椅子,一个存放衣物和个人物品的橡木柜,墙壁上挂着一柄双手巨剑和一面金色黎明的旗帜。
他迅速脱下沾满尘土、草屑和些许狼血的外套、皮甲和衬衣,露出精壮结实、布满伤疤的上身。
用冷水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身体,换上那套用于日常会的深色羊毛衣裤。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也让他因战斗而略微沸腾的血液平复下来。
整理好衣着,刘易准备下楼前往大厅用餐。他推开门,刚走出房间,脚步却顿住了。
就在他房间斜对面的石廊拐角处,另一扇厚重的橡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女孩低着头,脚步有些跟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穿着谷地风格的、料子不错的蓝色裙装,有着一头精心梳理过的、颜色略深的棕发。但吸引刘易注意的,是她明显红肿的眼框和尚未完全擦干的泪痕。贝里席名义上的私生女。
阿莲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中,一时没注意到刘易。她用手背慌乱地抹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
当她抬起头,目光撞上刘易平静的注视时,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迅速被训练有素的礼仪所掩盖。
“光明使者大人。”阿莲连忙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动作流畅而优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但努力维持着镇定。
“你好,阿莲小姐。”刘易点了点头,目光在她微红的眼晴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他心中疑虑顿生。那扇门后住着的,是身份敏感、状态异常的石心夫人一一凯特琳·徒利。
“是培提尔大人让你过来的么?”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同时仔细观察着阿莲的反应。
阿莲的身体似乎又僵硬了一瞬。她微微垂下眼脸,避开刘易探究的目光,声音依旧保持着躬敬和柔顺:“没有,大人。我父亲——-他还不知道是谁住在这里。”
她抬起眼,飞快地看了刘易一下,又迅速垂下,“我—我会去告诉他。大人,我父亲也回来了么?”
“是的,”刘易肯定地回答,“培提尔大人和我一起回来的。我们刚刚处理完城外的一点小麻烦。我们还约好稍后一起在大厅用餐。”
“感谢您告诉我这个消息,光明使者大人。”阿莲似乎松了口气,但眼底的复杂情绪并未散去,“那么,请原谅,我得先去见一见他。”
她再次微微屈膝行礼,动作比刚才略显仓促。
不等刘易再说什么,她迅速提起裙角,低着头,沿着阴冷的石廊快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信道里显得有些急促和凌乱。
就在小姑娘低头行礼又匆忙转身离去的瞬间,刘易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在她精心梳理的发髻根部,靠近脖颈的位置,露出了几丝与表面深棕色截然不同的、鲜艳如火的红色发根。
刘易站在原地,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终于想起来,在临冬城与桑铎·克里冈第一次交手时,过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红发的小姑娘,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但是那个女孩的名字是珊莎·史塔克。
他收回目光,转向那扇阿莲刚刚走出来的厚重橡木门。
门后住着的那位“夫人”,以她现在的身份和那种介于生死之间的诡异状态,想要成就大事恐怕难如登天,但若想坏事,引发不可预料的混乱,却可能轻而易举。
史塔克家的人,在刘易的印象里,骨子里都刻着北境人的耿直、荣誉感和某种近乎固执的冲动作为刚刚掌控河间地东部局域、立足未稳的实际控制者,刘易绝不愿意在自己的内核地盘上,
因为史塔克家遗留的恩怨情仇而爆发出什么无法收拾的麻烦。
他需要了解更多。石心夫人和阿莲的会面,究竟谈了什么?石心夫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主意已定,刘易不再尤豫。他走到那扇门前,抬手,指节在厚实的橡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沉闷的即击声在寂静的石廊里显得格外清淅。
“凯特琳女士,”他提高声音,报上身份,“我是刘易。现在方便进来么?”
门内沉寂了片刻。终于,一个沙哑、空洞,象是两块粗糙的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穿透了门板,
缓缓传来:
“请进。”
刘易推开沉重的橡木门。一股滞涩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陈旧的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
类似于泥土和腐败植物混合的气息。
石心夫人的房间很大,但异常空旷,高高的拱顶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壁炉里只有几块半死不活的木炭,吝音地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几支蜡烛在远处的桌台上摇曳,将有限的、颤动的光晕投在冰冷的石地上,反而衬得房间四角更加幽深黑暗。
“凯特琳女士,”刘易走到壁炉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你已经见过培提尔大人的‘女儿’了?”
他刻意在“女儿”一词上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兜帽下那双浑浊的眼睛,“你们——"
是准备要正式见面了么?”
石心夫人僵硬地动了动脖子,发出细微的、令人不适的骨骼摩擦声。她的目光转向刘易,那视线沉重而冰冷。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
刘易沉默着,没有打断她。
石心夫人停顿了很长时间。
“他利用了一个人——一个被遗忘的、醉的可怜虫,唐托斯·霍拉德爵士。利用他对珊莎残留的感激、对金龙的渴望和瑟曦的轻篾,培提尔编织了一张网。”
石心夫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是他策划了那场混乱,是他的人趁乱救出了珊莎,把她从乔佛里的魔爪下带离了红堡。史塔克的身份,给她套上了‘阿莲·石东”这个私生女的壳子,把她带到了鹰巢城,带到了我那—我那可怜的、被蒙蔽的妹妹莱莎身边。”
旧情’的人。”
“他是个骗子!”石心夫人的声音猛地拔高,那沙哑的音调因为强烈的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
“一个最卑鄙、最无耻的骗子!”她喘息着,努力平复情绪,声音重新压回空洞的低沉,却更显冰冷,“他告诉我-—-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刺杀布兰的那把瓦雷利亚钢匕首,是提利昂·兰尼斯特所有!杀手是那小恶魔指使的!就是这句话,像毒药一样灌进了我的耳朵,蒙蔽了我的判断,
让我在十字路口客栈做出了那件无法挽回的蠢事!”
她停顿了一下。面对我的妹妹,提利昂·兰尼斯特要求比武审判结果如何?诸神已经给出了答案。小恶魔活了下来,他的代理骑士赢得了胜利。这是对培提尔指控最直接的否定!”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迟来的、沉痛的醒悟,“珊莎告诉我,在她被迫与提利昂维持那段虚假婚姻的日子里,有一次,那小恶魔在酒后无意中提起过那把匕首-他说,那把匕首是国王劳勃·拜拉席恩武器库里的藏品!除了劳勃本人,只有他的血脉一一乔佛里、托曼、弥赛一一才有权动用!”
兜帽下,石心夫人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产。
“你听明白了么,刘易大人?那把引发一切猜忌、点燃史塔克与兰尼斯特战火的匕首,根本不可能属于提利昂!贝里席在撒谎!兰尼斯特!”
“你是说,培提尔从一开始就在策划诬陷提利昂·兰尼斯特?”刘易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这个消息的分量太重了。
“产为什么要这么做?诬陷一个兰尼斯特,对产有什么处?当时产只是财政大臣,一个出身卑微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