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如同维斯特洛与布拉佛斯之间无形的帷幕,被“深渊女王号”锐利的船首持续地劈开。
她迎着风,深深吸入一口气,任由那湿冷、带着盐粒的气息灌满胸腔。水手们总说,
归乡之人能嗅出故土海风独有的气息,那是一种烙印在血液里的召唤。
然而,鼻腔里充斥的只有海洋亘古不变的咸涩。无论她如何凝神分辨,布拉佛斯港口的气息与此刻扑面而来的风,并无二致。
“骗子—”她无声地翁动嘴唇,将这念头嚼碎在齿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像冰冷的水滴滑过心尖,随即被她惯常的坚硬外壳包裹。她搭在潮湿木栏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多利安!该死的,你钻到哪条鱼肚子里去了?!”一声粗哑的咆哮如同闷雷,猛地撕裂了风帆的鼓噪声和海浪的拍击声。
声音来自船舱入口。一颗毛发蓬乱、胡茬横生的脑袋探了出来,焦躁地左右张望,最终锁定了艾莉亚的身影。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混合着不耐和寻畔。“我的酒呢?!让你拿的酒,磨蹭得够孵一窝海鸥蛋了!”
艾莉亚,或者说仆从多利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迅速转过身,低垂着眼脸,避开那道刺人的视线。
“是,主人。这就去。”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平板,模仿看男孩的腔调。
无需更多催促,她迈开脚步,敏捷地穿过堆放着缆绳和木桶的甲板,走向位于主甲板下方、靠近船尾的厨房入口。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味和永恒不散的鱼腥气。
关于他的过往,艾莉亚在漫长的航程中,从他偶尔的醉话里拼凑了出来:成年礼上,
父亲扔给他一把剑,像打发一条丧家犬似的将他逐出家门,连象征性的骑土头衔都吝于赐予。
他从此成了漂流在东大陆的佣兵,兜售剑技,在密尔、泰洛西、潘托斯的酒馆和战场边缘讨生活。十几年颠沛流离,当他流落至布拉佛斯,才惊闻河间地陷入血与火的炼狱。
一个缈茫的希望在心中燃起:若他那厌恶他的父亲和兄长都已战死,那个小小的、寒酸的家族庄园,或许就是命运留给他的最后一块立足之地,一个不再需要为每日面包挥剑的理由。
然而,一个浪迹天涯的佣兵,一个空有爵士自称的穷鬼,身边自然没有侍从,连个象样的仆役都雇不起。
就在赫尔曼徘徊在布拉佛斯喧闹的码头上,徒劳地查找一艘愿意前往战火纷飞的河间地、且他负担得起的船只时,一个旧日的战友找到了他。
那是个同样落魄的男人,恳求赫尔曼带上他瘦小的儿子,只求给孩子一口饭吃,一条活路。赫尔曼看着眼前这个瑟缩的男孩,想着自己身边确实需要人跑腿打杂,便点头应允了。
这个自称多利安的男孩,手脚出乎意料地麻利,眼神也机警,让挑剔的他也很满意。
在船上的日子里,赫尔曼甚至偶尔会盘算:等到了河间地,若真能安稳下来,或许可以正式收下这个勤快的小子做侍从只是,他皱眉看着男孩单薄得仿佛一阵海风就能吹走的背影,这小身板,能在刀头舔血的世道里活多久?
接到命令,多利安立刻小跑起来,穿过甲板中央忙碌的局域,绕过巨大的主梳杆,来到船楼附近。
她熟练地掀开沉重的舱盖,钻入通往厨房的昏暗信道。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陈年油脂、香料、鱼干和某种食物发酵气味的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
厨房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脂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艾莉亚在堆满食材和杂物的狭窄空间里翻找,木桶、陶罐、挂看的熏鱼-她记得那种劣质葡萄酒,带看明显的酸味,用粗糙的陶瓶装看。
但翻找了好一阵,只有几个贴着不同标签的酒瓶,闻起来是甜腻的果酒和烹饪用的香料酒。
“莱文主厨,”她转向厨房里那个巨大的身影,“还有那种酸葡萄酒吗?赫尔曼爵土等着要。”
莱文主厨,一个盛夏群岛人,象一尊用黑曜石雕刻的巨像立在火光摇曳的灶台旁。
他近乎墨汁的深色皮肤在昏暗的厨房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当他转身时,火光才勾勒出他庞大而坚实的轮廓,以及被汗水浸得发亮的额头。
艾莉亚看着他,心底掠过一丝隐秘的羡慕:这样的肤色,在阴影里是多么完美的隐蔽“酒?”莱文主厨的声音低沉浑厚,像远处的闷鼓。
他正挥舞着一把厚背的沉重菜刀,利落地劈砍着一块风干的咸肋排,刀刃与骨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哆哆”声。
他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昨天最后一瓶酸水就被你的爵士老爷灌进肚子了。想喝?
等船靠岸吧。”
艾莉亚抿了抿嘴唇,做出为难的样子:“那—-你做菜的甜酒,能给我一些吗?空手回去,赫尔曼爵士会发怒的。”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他可能会揍我。”
会吗?艾莉亚心里毫无波澜。
也许他会,也许不会。如果他真的敢动手—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寒,像冬夜里的狼眼。明天的海面上,或许会多一具漂浮的“意外”。
莱文主厨剁肉的动作停了一下。他转过身,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艾莉亚。
他深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仔细地看了看艾莉亚稚嫩的脸庞,以及那头被剃短后重新长出的、毛茸茸的暗棕色发茬。
然后,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那手上沾着油渍和肉屑,动作却带着一种与体型不符的、近乎笨拙的轻柔,在艾莉亚的头顶短茬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粗糙的指腹摩过发根。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胸腔里发出,“要是我那小子能活下来-大概也象你这么高了。”
他的眼神越过艾莉亚,投向舱壁某处无形的虚空,那里似乎凝固着一段沉重的过往。
沉默片刻,他走到一个固定在舱壁上的木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一个厚实的木杯。又从另一个用木格保护着的坛子里,小心地倒出一些琥珀色的粘稠液体,刚好没过杯底三分之一。
“喏,拿去吧。”他将木杯递给艾莉亚,“告诉你那位爵士老爷,想要更多,让他自已滚过来找我。别再来折腾你这个小家伙。
,
“谢谢你,莱文主厨。”艾莉亚抱着温热的木杯,真心实意地微微鞠了一躬。
杯子里甜酒散发出的浓郁果香和香料气息,与她身上沾染的厨房气味混合在一起。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杯子,像捧着一份珍贵的贡品,沿着原路返回位于船中部的狭小舱室。
舱室里弥漫着汗味、皮革味和淡淡的霉味。赫尔曼爵士正半躺在他那张晃晃悠悠的吊床上。
他手里捏着一柄打磨得亮的匕首,正用一块小小的磨石,专注而缓慢地刮擦着刀刃,发出细碎、刺耳的“沙沙”声。
磨石每一次划过金属,都带下细微的黑色碎屑。昏黄的油灯映照着他略显浮肿的脸颊和下巴上杂乱的胡茬。
艾莉亚默默地将木杯递过去。赫尔曼头也没抬,伸出一只沾着油污的手接过杯子,凑到嘴边灌了一大口。
液体滑入喉咙,他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侬。
这味道显然与他期待的那种廉价酸葡萄酒截然不同一一更甜、更稠,带着浓重的香料和水果气息。
他尤豫了一下,喉结滚动,最终还是咽了下去,随即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那陌生的甜腻。
“没有葡萄酒了?”他抬眼看向艾莉亚,语气里带着怀疑和不快。
“没了。”艾莉亚摇摇头,脸上保持着仆役应有的恭顺,“莱文主厨说你平时喝的那种都喝完了。这点甜酒,是我求了他,他才肯分给我的。”她特意强调了“求”字。
赫尔曼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又低头抿了一小口甜酒,表情象是被迫吞下药汤。
“哼,下次没有就算了,别做这些多馀的事。这种玩意儿,”他晃了晃木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比我喝的那种酸水,价钱贵上一倍不止!浪费!”
“好的,主人。”艾莉亚低声应道,心中毫无波澜。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吊床一一那只是角落里悬挂的一块更窄小、更破旧的帆布,动作熟练地抓住边缘,轻轻一跃,身体便蜷缩着躺了进去,象一只在巢穴中安顿下来的小兽。
吊床随看船只的晃动而轻微摇摆。
船舱里只剩下磨刀石刮擦匕首的单调声音,以及木头结构在风浪中发出的细微呻吟。
过了好一会儿,赫尔曼磨刀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将匕首举到眼前,对着昏暗的油灯检查刃口,寒光一闪而过。
“喂,小子,”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们有没有说,
这破船还得在这该死的海上漂多久才能靠岸?”
艾莉亚在吊床里动了动,侧过头看向他“没有确切说,爵士。”她回答,随即补充道,“不过,昨天我听卢卡大副跟水手长提了一句,说明天中午会在龙石岛停靠半天,补充淡水和新鲜蔬菜。”
龙石岛,是黑水湾的咽喉,由远古时期龙山的火山喷发塑造而成。
除了那座嘉立在黑色岩石之上、传说中由龙焰与巫术铸造的城堡,岛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在不同的势力间挣扎求存的渔村一一不管谁占领了龙石岛,都得吃鱼,不是么?
它的历史古老得如同维斯特洛本身,其坚固程度也闻名遐迩,然而贫瘠的土地和稀少的人口,使得统治此地的领主能召集的军队屈指可数。
尽管如此,对于在潦阔而单调的海域中漂泊了数周之久的船只来说,任何一片陆地都是珍贵的绿洲。
它意味着可以补充维持生命所需的淡水,意味着可以摆脱咸肉和硬饼干,吃到哪怕是最简单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新鲜蔬菜。
因此,龙石岛那简陋的码头,从未真正冷清过。
“深渊女王号”在龙石岛附近的海面下锚过夜。当灰蒙蒙的晨光终于刺破海平在线的薄雾,船帆再次升起。
直到正午时分,在铅灰色天空的映衬下,那座岛屿的轮廓才清淅地出现在视野中。它象一头蛰伏在海中的巨大怪兽,通体覆盖着鳞的黑色火山岩。
峭壁徒峭,植被稀疏,只有靠近海岸的低洼处,才顽强地生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和苔藓。岛屿的最高处,那座闻名遐迩的龙石岛城堡巍然耸立。
它的塔楼并非寻常的圆柱形,而是扭曲盘旋,如同凝固的黑色火焰,又似巨兽的利爪刺向苍穹。城堡的材质是一种深邃、光滑的黑石,在阴沉的天空下闪铄着一种冰冷、不祥的光泽。
传说那是瓦雷利亚的巫术溶铸而成,是巨龙心脏的化石。
船只缓缓驶近,最终在一条用粗大黑石条垒砌而成的简易码头旁停稳。
码头很小,仅能勉强容纳两三艘像“深渊女王号”这样大小的船只。船锚沉入海底的闷响和缆绳抛向码头的吆喝声,打破了岛屿惯常的寂静。
船刚停稳,一群村民便如同从礁石缝隙中涌出的寄居蟹,挎着各式各样的篮子、抱着陶罐,迅速围拢到船舷下方。
他们大多是些面容被海风和艰辛生活刻蚀出深深沟壑的老人和妇人,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他们仰着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高声叫卖,声音沙哑而热切:
“新鲜的水!清甜的山泉水!刚从泉眼打来的!”
“刚挖的芜菁!脆生生的甜菜根!”
“牡蛎!今早在黑礁石滩撬的牡蛎!还带着海藻呢!”
“风干的岩缝小鱼!炖汤最鲜美!”
“自家酿的酸果酒!驱寒暖身!”
类似的场景,艾莉亚在布拉佛斯、在潘托斯、在无数个停靠过的港口都见过。
喧嚣、拥挤,带着底层生活的挣扎气息,早已无法引起她的好奇。
然而,她还是离开了狭小室闷、散发着霉味的船舱,走到了船舷边。这里至少空气是流动的,带着海水的咸腥和岛上特有的、混合着硫磺与潮湿岩石的气息。
她将双臂搭在粗糙冰冷的木栏上,自光却并未投向下方嘈杂的人群,而是越过他们,
越过低矮的渔村石屋,久久地凝视着远方那座嘉立在黑色山涯之上的城堡。
那就是龙石岛城堡么?
记忆的闸门被这景象猛地撞开。临冬城温暖的火炉旁,老奶妈那沙哑却充满魔力的声音似乎文在耳畔响起:
“—坦格利安的巨龙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飞回了龙石岛。它们巨大的身躯撞向黑色的山涯,在惊天动地的哀鸣中化作了石头!城堡就是从它们石化、空洞的躯壳里开凿出来的!所以啊,每当暴风雨来临,狂风灌进那些古老的信道和腔室,整座城堡就会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那是巨龙的灵魂在咆哮,在思念着天空————”
而鲁温学土总是温和地反驳,用他那清淅平缓的语调说:“孩子们,那是非常精妙的瓦雷利亚石工技术。他们能塑造石头如同我们揉捏黏土。那些独特的塔楼结构和空心的石墙,在狂风穿过时,会产生共鸣,发出类似鼓声的轰鸣。这种技艺早已在末日浩劫中失传,所以龙石堡在维斯特洛是独一无二的。并非什么巨龙化石。”
艾莉亚记得自己和布兰交换着兴奋的眼神,完全沉醉在老奶妈惊心动魄的故事里。
罗柏和琼恩则更认真地听着学士的解释,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真相”的执着。
珊莎呢?她总是尤豫不决,觉得老奶妈的故事浪漫神奇,又觉得学士的话更有道理漂亮的小脸写满了纠结。
艾莉亚甚至能想起,当时还在褪裸中的瑞肯,如果会说话,一定会咿咿呀呀地支持她和布兰一一小家伙总是喜欢最热闹、最离奇的东西。
那时她觉得,在这个关于城堡的“较量”里,她和布兰、瑞肯一定能赢过罗柏和琼恩的“无趣”道理。
可是
冰冷的现实如同龙石岛黑色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回忆的暖意。
罗柏死了。喉咙被割开,头颅被缝上冰原狼的头。
布兰和瑞肯也死了。烧死在临冬城的废墟里。
珊莎失踪了,象一粒沙子消失在沙漠。
只剩下琼恩。那个她曾经以为最理解她的哥哥,那个私生子哥哥,也离开了她,独自去查找那位远在奴隶湾的龙之母。
一股尖锐的、几乎让她室息的疼痛猛地住了心脏。
她从未想过,思念会是这样一种具象的东西,象一把生锈的钝刀在胸腔里反复切割。
她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搭在栏杆上的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木头捏碎。咸涩的海风似乎瞬间变得格外刺眼,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将那股汹涌的酸涩强行压下。
史塔克家的人,流血不流泪。她对自己说。
就在她沉浸在骤然翻涌的悲伤与孤寂中,试图重新将坚硬的外壳裹紧时,一个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那声音温和、清淅,带着一种天生的、令人信服的韵律感,如同上好乐器拨动出的弦音,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下方村民的叫卖和船上水手的忙碌声。
“打扰了,小伙子,”声音的主人似乎就在她左侧几步远的地方,“请问,这条船接下来驶向何方?”
艾莉亚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迅速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她循声转过头,垂下目光。船舷下站着一位年轻骑士。
他身量挺拔,穿着实用的硬皮甲,外面套着细密的锁环甲,肩头披着一件厚实的深蓝色羊毛斗篷,斗篷边缘已被磨损,沾着些许尘土。
皮甲和锁甲都保养得不错,但也能看出并非崭新,经历过一些风雨。
线条清淅,下巴刮得很干净,深棕色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是一种非常明亮的蓝色,象风暴将临前最深邃的海面,此刻正带着询问的神情,专注地看着艾莉亚。
“去君临。”艾莉亚简短地回答,刻意保持着男孩的粗声。
她注意到骑士身后还站着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少年。那少年穿着朴素的侍从服装,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裹,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不情愿,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甲板上的一颗小石子。
“会顺道去河间地么?”年轻骑士追问,明亮的蓝眼睛紧紧盯着艾莉亚,似乎想从她脸上读出更多信息。
艾莉亚摇摇头:“只计划在暮谷城停靠一下。补充给养。怎么?你想乘船?”她打量着他和他身后的侍从。
“是的。”年轻骑士点点头,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我是来自风暴地的凯登·风暴爵士。”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少年,“这是我的侍从,杰斯米。”
直到这时,杰斯米才仿佛被提醒了似的,抬起头,目光懒洋洋地扫过艾莉亚。
看到艾莉亚正看着他,他敷衍至极地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个招呼,喉咙里含糊地咕侬了一声:“你好。”
随即又低下头去,似乎对地上的沙尘更感兴趣,
凯登爵士似乎对侍从的怠慢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他转向艾莉亚,语气依旧温和:“小伙子,你们的船长此刻在船上吗?我想和他谈谈搭便船去暮谷城的事情。”
“他不是我的船长,”艾莉亚指了指自己身上粗糙的仆役衣服,“我只是个搭船的乘客。不过,我可以帮你去叫他。”
“那就太感谢了。”凯登爵士颌首致意。
艾莉亚转身,再次钻入船舱信道的阴影里。柯林斯所在的舱室,将凯登·风暴爵士希望搭船去暮谷城的事情转告了他。
船长佐德是个精明的商船主,对送上门的额外收入自然不会拒绝。他很快整理了一下衣襟,便跟看艾莉亚来到船边。
接下来的讨价还价,艾莉亚没有兴趣旁听。她退开几步,靠在一堆捆扎好的货物旁,
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码头和远处的城堡,实则眼角的馀光始终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凯登爵士谈吐清淅,态度不卑不亢。
船长佐德则搓着手,脸上堆着商人特有的算计笑容。没过多久,双方便似乎达成了协议。凯登爵士朝码头上挥了挥手。
很快,四个穿着同样深蓝色罩袍、腰佩长剑的土兵模样的人,味味地抬着两个看起来异常沉重、用厚实帆布覆盖着的木箱,沿着跳板登上了“深渊女王号”的甲板。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声,显然分量十足。
当箱子安全上船,土兵们准备离开时,艾莉亚看到了颇为意外的一幕。
那四个土兵并没有立刻转身下船,而是依次走上前,用力地拥抱了凯登爵土。他们的动作粗犷而真挚,手掌重重拍打在爵士的肩背铠甲上,发出“碎碑”的响声。
拥抱的时间远比寻常告别要长,仿佛要将某种力量传递过去。其中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士兵,在拥抱时甚至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鸣咽声泄露出来。
他紧紧抓着凯登爵士的手臂,低着头,久久不愿松开。旁边的同伴低声安慰着他,拍着他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才半扶半劝地将他带下跳板。那年轻士兵在踏上码头时,还忍不住回头,用袖子用力抹了一把脸。
一群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哭哭啼啼地告别?
艾莉亚心中笑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了撇。这在她浪迹天涯的经历中实属罕见维斯特洛的士兵,尤其是风暴地的士兵,不都该是些硬汉吗?带水的场面,
让她觉得既奇怪又有些莫名的刺眼。
申板上的凯登爵士显然也感到了几分不自在。
目送着那几个士兵消失在码头上简陋的房屋之间后,他转过身,看着甲板上那两个庞大的木箱,抬手挠了挠自己棕色的头发,脸上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
他的侍从杰斯米也凑了过去,试着抬了一下箱角,小脸立刻得通红,箱子纹丝不动。指望这个身板同样单薄的侍从帮忙把箱子搬到客舱,显然是不可能的。
凯登爵士的目光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们身上扫过,最终找到了正叼着烟斗监督卸货的船长佐德。
他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大概是请求船长派两个水手帮忙抬一下箱子。
但船长佐德立刻摇起了头,烟斗在嘴里晃动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明确地左右摆动,
脸上的笑容变得公事公办:“爵士老爷,我们之前谈好的价钱,只包括你和你侍从的船票。这搬运行李的力气活儿,可是另外的价钱。”他搓了搓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就在凯登爵士微微皱眉,似乎准备继续交涉时,一个略显粗哑的声音插了进来。
“嘿,遇到麻烦了?需要搭把手吗?”科斯塔爵土不知何时也溜达到了甲板上透风。
他大概是被码头的喧闹吵醒,或者单纯是船舱里待烦了。他看到了甲板上的僵局,尤其是那两个分量十足的大箱子,以及衣着体面却面露难色的凯登爵士。
赫尔曼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象是看到了某种机会。他主动走上前,脸上堆起一个豪爽的笑容。
凯登爵士循声望去,看到赫尔曼那身半新不旧的皮甲和佣兵特有的气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但他立刻舒展眉头,露出感激的笑容:“啊,这位朋友,真是太感谢了!正需要多一双手。”风暴,来自风暴地。请问你是?”
凯登也立刻配合地抓住箱子另一侧的边缘。两人同时发力,沉重的箱子离地而起。
赫尔曼的手臂肌肉责张,脖子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显然这箱子比他预想的还要沉。
他一边吃力地挪动脚步,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紧:“诸神在上,爵士—你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沉得象塞满了铅块!”
凯登爵士也喘了口气,调整着步伐,脸上保持着笑容,语气却显得轻描淡写:“哦,
没什么稀罕物。龙石岛这地方,也就出产些这种黑乎乎的石头。正好我的嗯,一位领主大人,在悬赏收集这种黑色的石头。我就顺手弄了些。”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解释得还不够,又补充道,“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确定他要的是不是就是这种。但这东西有个怪处,”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它真的能烧起来!一点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