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蒙学士吐出最后一个音节时,一个高大、挺拔、身着闪亮白色鳞甲的身影,如同从凝固的时光中走出,悄无声息地从会客室最深的阴影里迈步上前。
他走到女王座椅斜后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右手稳稳地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白色的披风垂落,纹丝不动。
“是的,女王大人。”
巴利斯坦爵士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坚定,如同磐石。
“我曾经有幸在君临的宫廷里,亲眼见过伊耿五世陛下。”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敬意,“那是一位真正将目光放在平民疾苦之上,而非只专注于贵族间权力游戏的君主。他关心谷仓的收成,关心小贩的生计,关心土兵的抚恤。他试图打破贵族的拢断,让最底层的人也能看到一丝公正的曙光。”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丹妮莉丝年轻而充满力量的身影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混合着追忆、感慨和一种深切的期望。
“而你此刻,”巴利斯坦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此刻,就已经拥有了他奋斗一生、历经艰辛、甚至付出生命也未能获得的一切。”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最终回到女王身上,“三头活生生的巨龙一一那是坦格利安血脉最辉煌的像征,是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力量。还有—”他加重了语气,“无数自由民发自内心的爱戴。你解放了他们,给了他们自由和尊严。这份力量,其根基之深厚,远非任何贵族的军队或佣兵的金币所能比拟。他们愿意为你去死。”
一个一百多岁、双目失明、亲历了家族数代兴衰的老人:
一个六十岁、身经百战、伺奉过数码国王的铁卫队长。
他们的话语,平静而沉重,却如同从厚重的历史典籍中活生生地跳了出来,带着尘埃与血泪的气息,沉重地砸落在丹妮莉丝、达里奥、提利昂和侍立一旁、脸色苍白的弥桑黛心头。
那不仅仅是建议,那是坦格利安家族用无数鲜血和牺牲换来的教训与言。
石室里一片死寂,连达里奥剔指甲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历史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一时之间,竟无人能说出话来,仿佛语言在这沉重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伊蒙学士才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室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但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追问:“丹妮莉丝,”他准确地“望”向女王的方向,“告诉我,你平时——饿着它们过么?”
丹妮莉丝仿佛从一场深沉的梦中被唤醒。她猛地眨了几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思绪从历史的悲怆和现实的沉重中拉回。她看向伊蒙学士,银色的发丝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没有——”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迅速恢复了清晰,“至少—以前没有。在——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在它们还能自由出入的时候。”她回忆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只要它们回到城里,回到金字塔顶的平台,我都会让人立刻给它们喂食新鲜的、肥美的绵羊。一头不够就两头,两头不够就三头—直到它们满足。”
“哪怕是现在,”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无奈和愧疚,“我将雷戈和韦赛里斯囚禁在底层,我也依然会每天让人送下去一整头活羊,确保它们不会挨饿。卓耿”提到那条失踪的黑龙,她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如果我能找到它,我也会喂它。我不能我不能让我的孩子饿着。”
伊蒙学士静静地听着,然后,再次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标志。
“太少了,我的孩子。太少了。”
丹妮莉丝愣住了,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否定的不悦:“太少?伊蒙爷爷,我每天喂给它们一头活羊!这还少吗?”
“是的,太少了。”伊蒙学士的语气没有丝毫松动,“你的龙,才不过两岁多一点,对么?”
见到丹妮莉丝点头,学士继续说道:“两岁多的巨龙,正是力量飞速增长、食量急剧膨胀的时期。它们需要庞大的能量来支撑骨骼的伸展、鳞甲的硬化、肌肉的生长,还有那——-随时可能喷涌而出的龙焰。”
“哪怕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两岁多的时候,也需要大量的食物来保证他学步、牙牙学语,保证他有力气去探索这个世界,去哭闹,去欢笑。何况是巨龙?”
“那是翱翔天际、吞吐烈焰的巨兽。一头羊?那可能只够它们塞牙缝,勉强维持着不被饿死,
却绝对无法满足它们成长和活动所需的食量。”
伊蒙学士微微仰起头:“饥饿—会让任何生物变得焦躁,变得具有攻击性,会驱使他们去猎取任何看起来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哪怕那是—-它们认知中不该触碰的“同类”边缘。”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丹妮莉丝一直回避的那个可怕真相。
“我猜测,”伊蒙学士的声音低沉而清淅,带着一种悲泯的洞见,“那个被烧死的孩子—他很可能根本就不是被龙焰故意焚烧的。他很可能只是一个牧羊童。当饥饿的巨龙一一也许正是你的卓耿一一冲向他的羊群时,他既勇敢又愚蠢地,用他小小的身体,挡在了他的羊和那喷涌而来的龙炎之前”老人的话语勾勒出一幅令人心碎的景象:惊恐的孩子,燃烧的羊群,饥饿的巨龙,以及那毁灭性的吐息。
“也许不是这样!”
一个突兀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伊蒙学士沉痛的推论。
他向前走了两步,异色双瞳闪铄着精明的光芒,目光灼灼地盯住丹妮莉丝。
“女王陛下,”提利昂的声音清淅而快速,带着一种急于揭示真相的迫切,“请原谅我的冒味打断。但伊蒙学士的猜测,是基于龙确实攻击了羊群并误杀了牧童。这推论合情合理,却并非唯一可能。”
他微微仰头,目光紧锁女王的脸,“你刚才提到,那个孩子被带上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说,是“烧焦的骸骨”?”
丹妮莉丝被提利昂突然的打断和提问弄得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是烧焦的骸骨。几乎———完全碳化了,很小的一具。”
提利昂立刻追问,语速更快:“陛下,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能分辨出龙炎和普通火焰烧死的人,有什么区别吗?”
“我——”丹妮莉丝被问住了。她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那个可怕的、令她噩梦连连的场景:
那个绝望得如同行户走肉的中年男人,他那双空洞得只剩下仇恨的眼晴,他粗暴地将那具小小的、
焦黑的、蜷缩的残骸扔在冰冷石阶上时发出的沉闷声响-那景象让她胃部一阵翻搅。
丹妮莉丝强忍着不适,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虚弱:“我·不是很肯定。我并没有见过多少—被普通火焰烧死的人。”
她的经历中,死亡更多来自刀剑、瘟疫和奴隶主的虐待。
“但是,”提利昂的声音陡然拔高,“那群盘踞在渊凯、弥林阴暗角落里的、可耻的‘伟主”们,他们一定见过不少被真正的龙炎烧死的人,在弥林被攻破时。”
他顿了顿,异色的双瞳闪铄着冰冷的光芒,“他们自己就掌握着制造龙炎的方法,或者至少,
是模仿龙炎效果的手段!”
达里奥停止了把玩匕首的动作壑然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他大步走到桌边,毫不客气地拉开一张椅子,重重地坐了下来,身体前倾,手臂撑在桌面上,
目光如刀般射向提利昂。
“小个子,”达里奥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说———”他舔了舔嘴唇,蓝色的胡须随之抖动,“有人伪造了那具尸体?故意弄了一具被普通火烧焦的小孩尸体,送到我美丽女王的面前?”
“我只是提出一点基于常识的猜测,团长大人。”
提利昂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眼神毫不退缩地迎上达里奥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带着冷意的弧度,“一个合理的可能性。”
接着,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探针般刺向丹妮莉丝,语气变得异常严肃:“陛下,在那次之后还有人送来过同样的、被烧焦的骸骨吗?宣称是你的龙所为?”
丹妮莉丝被提利昂和达里奥的对话惊呆了。她紫色的眼眸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震惊、怀疑、
她努力回忆着,然后,带着一丝迷茫和不确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那次之后,再也没有人送来过。可是—”她的眉头紧紧锁起,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深深刺痛的愤怒,“谁会—谁会拿自己的亲生子女来制造这样一个这样一个恶毒的陷阱呢?”
她无法理解这种残忍,这超出了她的认知“陛下,请允许我提醒你。”
提利昂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炎凉的冰冷和嘲讽。他的眼神锐利如冰锥,直刺丹妮莉丝的心脏。
“购买一个小孩,”他的声音清淅而残忍,每一个字都象冰珠砸在地上,“在这奴隶湾,所费不过十个银币。据我所知,这还是行情好的时候。”
“请相信我,”提利昂的语气变得无比笃定,带着一种预言般的沉重,“只要你一天不把你的龙关起来一一或者更准确地说,只要你一天不向你的敌人展示你对龙的绝对控制力,让他们相信龙焰随时会降临在他们头上一一那么,每一天,都可能会有人把一具‘新鲜出炉”的、被烧焦的骨头送到你的阶前。”
他微微歪头,“而且,随着围城持续,随着‘伟主”们需要制造更多恐慌来动摇你的统治根基,这样的‘证据”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直到你彻底放弃你的龙,或者—-被你的龙带来的恐惧所吞噬。”
提利昂的话音刚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下了一瓢冰水。
然而,这苍白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一股汹涌的、无法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般从她心底喷涌而出。那怒火是如此炽烈,以至于她的双颊迅速染上了一层愤怒的、近乎病态的潮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和纤细的脖颈。
她的紫色眼眸不再是深邃的紫罗兰,而是燃起了熊熊的、冰冷的紫色火焰,瞳孔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急剧收缩。
她放在扶手上的双手猛地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指甲深深陷入坚硬的檀木之中,留下几道细微的白色划痕。
“这群—这群—”她试图查找一个足够恶毒的词来诅咒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敌人,但极致的愤怒让她一时语塞,嘴唇颤斗着,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充满憎恨的词:“—-混蛋!”
她的声音不再清亮,而是变得沙哑而低沉,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他们居然—用如此卑劣、如此残忍的手段欺骗我!”
几乎在女王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达里奥·纳哈里斯就象一头被激怒的、嗅到血腥味的猎豹,
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石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毫不尤豫地伸出双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捧起丹妮莉丝紧握成拳的右手。
深蓝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蓝焰,紧紧锁住丹妮莉丝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
“陛下,”他的语气如同在诉说世间最甜蜜的情话,内容却血腥无比,“请允许我允许我用他们的血,用他们航脏卑劣的生命,来洗刷他们对你无上的荣光所施加的羞辱。今夜,就今夜!
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的暴鸦团会让弥林每一座还藏着“伟主”的宅邸都燃起比龙焰更耀眼的火光!
让他们在哀豪中谶悔他们的愚蠢!让鹰身女妖的哀鸣响彻云霄!”
“不行!”
“不可以!”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带着同样坚决的否定,如同两道惊雷同时劈开了达里奥充满诱惑的血腥提议。
提利昂对着丹妮莉丝的方向,微微欠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属于宫廷的礼仪:“请原谅我的冒味打断和越俎代疱,女王陛下。事关重大,情急之下,请恕我直言。”
丹妮莉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和翻涌的怒火。
她看了一眼提利昂,又看了一眼如同被激怒的猛兽般的达里奥,最终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没关系。你说吧,提利昂大人。”
提利昂点点头,目光转向达里奥,语气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分析:“达里奥团长,我相信你对女王陛下的忠诚毋庸置疑,如同磐石般坚定。我也毫不怀疑你和你魔下的暴鸦团拥有卓越的战绩,能够在夜色中掀起腥风血雨。”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但话锋随即一转,变得如同冰冷的钢铁,“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女王陛下也已经公开认可了这件事,下令囚禁了两条龙,并默认了卓耿的‘罪行”。整个弥林,甚至城外的敌人,都知道了女王因为龙‘烧死’了一个孩子而收起了她的利爪。”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异色的双瞳紧盯着达里奥的眼睛:“如果现在,仅仅因为一个——-新来的顾问提出的“猜测”,就立刻以此为由,大动干戈,展开一场针对城中旧贵族的血腥清洗,那在外人看来,会是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力,“那会让女王陛下象一个-被怒火冲昏头脑、朝令夕改、滥杀无辜的暴君!一个可以被轻易激怒和操控的君主!这非但不能洗刷耻辱,反而会坐实了敌人散布的谣言一一龙之母无法控制她的怒火,就如同她无法控制她的龙!这只会让那些还在观望、还在尤豫的弥林人彻底倒向鹰身女妖之子,让城外的敌人更加确信他们的围困策略有效,让女王陛下失去弥林城内最后一点可能的民心!”
提利昂的分析如同冰水,浇在丹妮莉丝滚烫的怒火上,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眼中的紫色火焰虽然仍在燃烧,但已不再失控。
提利昂继续思路清淅地说道:“鹰身女妖之子,他们不是一直在城市的阴影里,像毒蛇一样攻击落单的自由民或者无垢者吗?他们制造恐慌,动摇你的统治根基。我们不需要一场屠杀。我们只需要—
他竖起一根短粗的手指,强调道,“一个活口。一个能开口说话的鹰身女妖之子!只要抓住一个,撬开他的嘴,就能顺藤摸瓜,挖出他们背后那些真正的主使者,那些藏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伟主”!有了确凿的证据和人证,无论是公开审判,还是秘密处决,都名正言顺,无人可以置喙。这才是斩草除根、以做效尤的正道!”
鹰身女妖一一那长着女人头颅和躯干、却有着猛禽翅膀和利爪的可怕形象,是古老的吉斯人信奉的神明。
在辉煌的吉斯帝国被瓦雷利亚自由堡垒的龙王们用龙焰彻底毁灭,化为焦土之后,残存在奴隶湾的三个偏远殖民地一一阿斯塔波、弥林和渊凯一一便自翊为吉斯帝国的正统继承人,自然也全盘继承了他们对鹰身女妖的狂热崇拜。
这些在城市阴暗角落里神出鬼没,用匕首和毒药伏杀女王追随者的刺客,便自称为“鹰身女妖之子”,视自己为神明意志的执行者。
听到侏儒的提议,丹妮莉丝眼中的光芒闪铄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奈和疲惫取代。
她摇了摇头,银色的发丝拂过光洁的额头:“太难了,提利昂大人。我的人一一无垢者,圆颅党,甚至我的一些自由民勇士一一尝试了无数次。我们加强了巡逻,设置了陷阱,悬赏了巨额黄金但那些人如同鬼魅,来去无踪。我们甚至连他们的一片衣角,一个清淅的影子都没有抓到过。熟悉自己的掌纹,而我们·—"”她苦笑了一下,“更象是闯入迷宫的外来者。”
提利昂没有气铵,他歪了歪头,象一只思考的狐狸:“陛下,请告诉我,你之前都是派什么人去缉捕这些“影子”?”
“主要是无垢者,”丹妮莉丝回答,“他们是纪律最严明、最无畏的战士,对命令绝对服从。
然后是圆颅党。”她补充道,“斯卡拉茨大人和他的人,他们是本地人,最了解弥林的街巷、人情和那些旧贵族们的隐秘勾当。他们是弥林新秩序的支持者,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渴望揪出那些破坏者。”
无垢者一一那些在阿斯塔波的痛苦之屋中被阉割、被剥夺情感、被训练成纯粹杀戮机器的奴隶士兵。他们从小接受非人的训练,特征是绝对的服从主人和无畏的死亡冲锋。
在自由贸易城邦,他们被广泛用作最可靠的警卫和突击力量。他们论百或千地买卖,是冷血的战争机器。他们是出色的战场利刃,从不抢劫或强奸,但也缺乏应对城市暗影中诡阴谋的灵活性和洞察力。
而圆颅党一一是弥林城中那些接受了丹妮莉丝·坦格利安统治的吉斯人。他们剃掉了像征吉斯旧贵族身份的传统高耸发髻,露出了光溜溜的头皮,以此表示与万恶的奴隶制度和腐朽的旧制度彻底划清界限,准备迎接弥林崭新的时代,
鹰身女妖之子将圆颅党视为最可耻的叛徒,把他们和自由民、无垢者一同当做刺杀的对象。坎塔克,一位精瘦、秃顶、眼神锐利如鹰的吉斯贵族,他被人称作“圆颅大人”。
他对旧制度的仇恨和对新秩序的渴望一样强烈。这些信息,提利昂已经从侍候他们休息更衣的仆人口中得知。
然而,提利昂听完女王的回答,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陛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务实的冷静,“无垢者确实忠诚,他们是战场上的利刃,是坚不可摧的盾墙。但缉捕藏匿在暗处的刺客、挖出阴谋的根须,这需要的是暗处的匕首,是能融入阴影的眼睛和耳朵。无垢者—-他们太显眼了,他们的纪律性在暗巷追踪中反而可能成为束缚。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象黑夜里的火炬,告诉敌人该往哪里躲。”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至于圆颅党-他们支持你的统治,这点我相信斯卡拉茨大人的诚意。但是,陛下,”提利昂的嘴角勾起一个略带讥讽的弧度,“你又怎么能分辨出,在那些剃光了脑袋、向你宣誓效忠的面孔中,没有既投靠西茨达尔·佐·洛拉克,又向你跪拜、获取你信任的双面人呢?在这种高压和围困之下,骑墙观望,甚至暗中向两边下注,是许多贵族的生存之道。你派圆颅党去追查鹰身女妖之子,很可能是在让狐狸看守鸡舍,或者让一部分狐狸去追查另一部分狐狸的踪迹。效果可想而知。”
丹妮莉丝沉默了。提利昂的分析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之前一些想当然的认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她看向提利昂:“那么,提出你的建议吧,我的小顾问。”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期待,也带着审视,“你似乎已经有了人选?”
提利昂微微颌首,脸上露出一丝狡点的笑容:“据我所知,佣兵团里充满了人渣、混蛋和各种意义上的垃圾。他们嗜酒如命,沉迷赌博,流连妓院,为钱卖命,无所不作。”
他的话语毫不客气,目光扫过达里奥,后者只是挑了挑眉,露出一副“你说得对又怎样”的痞笑。
“但是,”提利昂话锋一转,“他们总能从最险恶的战场上活下来,从最航脏的阴谋中脱身。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每一个人,都具备在泥潭里打滚的生存智慧,有着精湛的武艺和关键时刻保命的绝学。他们熟悉城市的阴暗面,擅长在灰色地带活动,懂得如何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如何设陷阱,如何追踪,如何—撬开别人的嘴。”
他走到桌边,短小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为什么不让他们去试试呢?让佣兵团负责夜晚的巡逻,负责在那些鹰身女妖之子最可能出没的暗巷和贫民区布控。只要告诉他们,”
提利昂的眼中闪铄着精明的光,“俘获一个活着的、能开口说话的鹰身女妖之子,就给予他们丰厚的报酬一一金币,美酒,或者你能给予的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我相信,为了这样的赏格,那些刀口舔血的佣兵们,肯定会非常、非常愿意接下这桩活儿。他们会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把弥林的阴影翻个底朝天。”
丹妮莉丝陷入了沉思。佣兵团—这个提议确实象一道闪电,劈开了她之前的思维定式。
无垢者太正,圆颅党可能不纯,而佣兵--他们本就是生活在规则边缘的人,用他们来对付阴影中的毒蛇,似乎再合适不过。
他们无所顾忌,手段灵活,为了赏金会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就在这时,一声充满嘲讽的笑打破了女王的沉思。
我的暴鸦团可以毫不尤豫地跳进地狱的烈火。”
他朝丹妮莉丝抛去一个飞吻,随即笑容变得戏谑而冰冷,“但是,请相信我,只要你真按他说的下达这个命令,告诉那群鬣狗一样的佣兵,抓到一个活的鹰身女妖之子就有重赏”
达里奥坐直身体,身体前倾,目光带着洞悉人性的残酷,直视着提利昂和丹妮莉丝:“那么,
今天晚上你放他们出去,明天一早,你的金字塔外面,就会跪满数不清的、自称·鹰身女妖之子”的人!他们每一个都会痛哭流涕,用最凄惨的声音向你“谶悔”自己的“罪行”,指控你想指控的任何一个“伟主”!
他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你根本无从验证谁是真,谁是假。你只会得到一堆为了赏金而精心编排的谎言和闹剧!弥林会彻底陷入互相诬告、人人自危的疯狂!这比鹰身女妖之子的刺杀更能摧毁你的城市!”
会客室再次被沉重的沉默所笼罩。油灯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提利昂的提议被达里奥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致命的漏洞。丹妮莉丝眼中的光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挫败。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难道只能任由那些阴影中的毒蛇继续肆虐?
提利昂站在灯光下,矮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紧锁着眉头,异色的双瞳快速转动着,显然也在急速思考达里奥指出的问题。
佣兵不可信,为了赏金他们什么都能干出来。需要一个一个能确保得到真相的办法。一个让谎言无所遁形的人—
片刻之后,就在沉默几乎要压垮所有人的时候,提利昂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眼晴亮了起来,象是想到了什么关键。
他的目光扫过丹妮莉丝、伊蒙学士、达里奥,最后停留在巴利斯坦爵士身上,然后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淅地打破了死寂:
“我知道一个人。”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重新找回方向的笃定,“他有能力—让人说真话。无论对方多么狡猾,多么顽固。”
“谁?”丹妮莉丝几乎是立刻追问,紫色的眼眸再次燃起希望的火苗。达里奥也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手臂,身体微微前倾,深蓝色的眼睛锐利地盯着提利昂,等待着他的答案。
提利昂深吸一口气,清淅地吐出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