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的空气里弥漫着麦酒的酸腐味和潮湿羊毛的气息,木梁上挂着的风干香肠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
“戴利恩要晚上才回来。”
山姆一整天都在照顾伊蒙学土,眼下连说话都带着倦意,“旅店老板说他的异域歌声很有味道,就为他介绍了一个活儿。说是为城里的贵人表演。”
琼恩用手指摩着剑柄上的皮革包裹,金属剑柄在掌心沁出凉意。他微微颌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哼。
戴利恩是和他一起添加守夜人的少年之一,可因为老师的出现,他几乎没有时间深入交往,就被带离了长城。
再次见面时,戴利恩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了一名几乎褪色的乌鸦。
琼恩添加队伍后,虽然戴利恩再没提过离队的事,但琼恩始终保持着警剔,
等待着戴利恩证明自己的忠诚。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突然。
夜幕笼罩瓦兰提斯时,琼恩和同伴们围坐在旅店大厅的木桌旁。
墙上的油灯在众人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桌下散落着啃剩的骨头和酒杯。琼恩的白灵蜷在桌下,尾巴偶尔扫过他的脚踝。
“所以,你找到了去弥林的办法?”琼恩皱起眉头,眼神如鹰般锐利地盯着戴利恩。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只有零星的火把在远处闪铄,照亮街道上匆忙走过的人影。
戴利恩咧嘴大笑,露出被甜饼渣沾污的牙齿,活象个偷到蜂蜜的孩童。他兴奋地抓起一块甜饼,用力过猛,饼屑落在前襟上。
“是的!我今天服务的可是一位大人物!”他含糊不清地说着,腮帮子鼓得象塞满核桃的松鼠。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舔了舔手指上的糖汁,眼晴里闪铄着兴奋的光芒:“你知道今天是什么神圣的日子么?”
琼恩缓缓摇头,手肘撑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他们大选的第三天。”戴利恩压低声音,身体前倾,“总共持续十天。十天的疯狂。火炬游行,演讲,伶人表演,诗人吟唱,舞者起舞,勇者为他们的候选人进行殊死搏斗,大象的身上涂着那些准元老的名字。那些个杂耍的人就是为麦西索表演的。而从维斯特洛来的歌手,只有我一个!”
维恩舔了舔嘴唇:“所有的这些准元老们都提供伶人秀么?”
“他们做一切认为能赢得选举的事,”戴利恩往后一靠,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轻篾的笑容,“食物,饮料,公开展示——-阿列斯派出了一百个美丽的奴隶女孩上街和投票者睡觉。”
“我投他一票,”维恩不假思索地说道,脸上露出贪婪的神色,“给我带来个奴隶女孩。”
“得了吧,维恩。”戴利恩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你不过一个来自布拉佛斯的穷刺客,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只有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她们是提供给自由出身的有足够家产能参与投票的瓦兰提斯人的。河西岸的少数投票者。”
“这种情况会持续十天?”山姆的胖脸上写满疑惑。
他在旅店照顾伊蒙学士的时间最长,伊蒙学土总是在清醒时将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伊蒙学士跟我说过,守夜人选出总司令的过程一般很快就能完成。”
戴利恩耸耸肩,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灌下一大口麦酒:“谁知道呢?我在宴席上听说这些准元老们会费心思攻计自己的政敌。等一个疯子被选上后,他的同僚就会尽可能遏制他直到他任期结束。所以成为亲王的那个人,往往不是最强的那个,而是最不讨人厌的那个。想象若疯王伊利斯有另外两个国王和他一起统治的话,也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幸好守夜人的领袖总是最强的那个,而不是最不讨人厌的那个。”山姆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庆幸。
“有些自由城邦的人认为在狭海另一端的我们都是野蛮人,”戴利恩继续说道,“那些人认为我们是小孩,哭着闹着要拉父亲强壮的手。”
“所以呢?办法是什么?”琼恩轻轻敲了敲桌子,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正题。
戴利恩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在今晚的宴席上,我为这里的贵人们献上了美丽的歌声。其中一个美丽的妇人对我十分欣赏。在我为她提供个人服务的时候,她告诉我,如果有什么难题,可以找河滨的寡妇,请求她的帮助。只要支付得起代价。”
琼恩眉头紧锁:“这个寡妇是什么人?”
“河滨的寡妇。不过在罗伊达的东岸人依旧叫她佛加罗的妓女,当然不会当面说。”戴利恩靠在椅背上。
“那个佛加罗又是—?
“一个象党成员,七次当选元老,富可敌国,在码头也有权有势。”戴利恩着手指,细数佛加罗的事迹,“当其他人都在建造船只然后起航时,他就建造了码头和仓库,进行货物中转和货币兑换还有为出海船只保险的生计。他也买卖奴隶,当他被其中一个诱惑时,一个在渊凯被训练有七种呻吟之术的床奴,在当时可算一大丑闻更大的丑闻是他给了她自由并娶了她。在他死后,她继承了他的冒险精神。当时没有自由人可以在黑墙内定居,所以她被迫卖掉了佛加罗的豪宅,在商行里避难。那都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了,而她一直居住至今。”
“她有船?”
“她没有。但是很多船主欠了她的钱。琼恩,如果你找到了船,那么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可是既然没有找到,那不如试试这条路子。她的路子怎么也比你自已去四处撞大运来得可靠一些。”戴利恩看着琼恩的眼睛,诚恳地劝说道。
琼恩沉思片刻,摩着下巴:“你认识路么?”
戴利恩用力点头:“是的。”
“那我们明天去看看吧。”琼恩拍板决定。
第二天下午,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旅店的墙壁仿佛都在发烫。直到黄昏时分,暑气稍减,琼恩才准备和戴利恩、维恩出发。就在这时,山姆扶着伊蒙学士从房间里缓缓走了出来。
伊蒙学士拄着拐杖,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他的白发凌乱,皱纹里满是疲惫。
“学士,你应该在床上多多休息。”琼恩上前一步,想要扶老人。
学士摆了摆手,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坚决:“我听山姆说过了—在码头和船主买船票是一回事。和某个本地商人谈判是另外一回事。你们太年轻了,还是让我跟着一起去吧。”
琼恩尤豫片刻,最终点点头。他转头对维恩说:“你留下来看守行李,有白灵的配合,吉莉和婴儿会很安全。”
他们走出旅店,踏入瓦兰提斯的街道。
城墙内,市政厅的大理石柱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市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澡堂的蒸汽从高高的烟囱里袅升起。
宽广的广场上,喷泉欢快地飞溅着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人们坐在石桌前,专注地玩着锡瓦斯棋,从玻璃管子里惬意地呷着葡萄酒。
奴隶们提着的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道路,也驱散了黑暗。
石子路边整齐地种植着棕榈和香柏,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每个路口都立着一座纪念碑,许多雕塑的头部已经缺失,但在紫色的黄昏下,它们依然显得庄严肃穆。
随着篷车缓缓沿河向南行驶,周围的景象逐渐发生变化。商店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破旧,招牌在风中摇摇欲坠。
街边的树木不再茂盛,枝叶稀疏,仿佛失去了生机。石子路渐渐被鬼草复盖,接着又变成了湿软的泥巴路,颜色如同婴孩的粪便,车轮碾过,溅起一片片泥花。
当他们跨过一座小桥时,桥身发出令人心惊的哎呀声,仿佛随时都会塌。
桥下的细流将导入罗伊达河,河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在曾经是城堡的旧址上,如今只剩下一座破烂的大门,象一个无齿的老翁,大张看嘴,诉说着往昔的辉煌。越过矮墙,可以警见几只山羊在废墟中觅食。
古瓦兰提斯,瓦雷利亚的第一个女儿。
骄傲的瓦兰提斯,洛伊达的女王,盛夏海的女主人,古老血统的可爱女士和高贵的领主们的归宿。
然而,现实却与传说大相径庭。巷子里,孩子们光着屁股尖叫乱窜,身上沾满了污垢;街道上,佝楼着肩背、满脸纹身的奴隶们像蟑螂一样步履不停。
强大的瓦兰提斯,九个自由城邦里最大与人口最多的城邦。但古代的战争使这座城市人口锐减,曾经的辉煌逐渐黯淡。
尽管如此,瓦兰提斯的大片土地依然在不断扩张,吞噬着周围的地区,仿佛要将一切都纳入自己的版图。
瓦兰提斯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白矮象,它们悠闲地漫步在街道上,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声。
当他们走到离黑墙和长桥附近拥挤的街区时,不仅看到了许多白象,巨大的灰象也屡见不鲜。这些巨型野兽背上拖着城堡,缓慢地移动着,每一步都仿佛能震动大地。
随着夜色渐临,光线变得昏暗,运粪车开始出现在街道上。半裸的奴隶们推着车,吃力地铲除大象留下的热气腾腾的粪便。
成群的苍蝇紧跟着推车,嗡嗡作响。为了彰显自己的职业,这些运粪奴隶们的脸颊上都纹上了苍蝇的图案。
此时,道路上挤满了车辆和行人,他们几乎寸步难行,只能缓慢地向前挪动。篷车夹在人群中,就象顺应水流的浮木,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移动。
山姆盯着过往的人潮,眼中满是震惊。十个里面有九个的脸上都纹着奴隶标记,他们神情麻木,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工作。
“这么多的奴隶他们都要去哪儿?”他忍不住问道。
“日落时分红袍僧会点燃他们的夜火。而大神僧会发表演讲。我也想尽可能的避免,但是去长桥的路上一定得路过红庙。”戴利恩解释道,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三个街道之外,道路突然开阔起来,一座巨型的火炬照明的广场出现在他们眼前。琼恩倒吸一口冷气,这座广场足有贝勒大圣堂的三倍大。
数不清的支柱、台阶、墙垛、拱梁、圆顶错落有致,那些高塔鳞次栉比,仿佛都是从一块完整的巨石上雕刻出来的,光之神之庙隐似伊耿高峰。
庙墙呈现出红、黄、金、橘等百种色彩,如同日落时的晚霞层层融汇,绚丽夺目。
细长的高塔盘旋向上,直指天际,仿佛舞动着凝固的火焰,将石块都染上了炽热的色彩。
神庙阶梯边燃烧着巨型的夜火,火光冲天,在其中央,大神僧本内罗正站在一根红石柱上,准备开始演讲。
本内罗站在由一条细长的石桥连接着一座高耸的平台上,平台上还有一些地位稍低的僧侣和侍僧。
侍僧们穿着浅黄和亮橘的袍子,而僧侣和僧女则穿着鲜艳的红色长袍。他们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神秘而庄重。
前方的大广场挤满了人,几乎水泄不通。大多数的参拜者都穿着袖子上缝了破烂红布的衣服,或者在额头上系了一条红布,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虔诚和狂热。每一双眼睛都紧紧盯着高处的神僧,仿佛他就是他们的希望和救赎。
“借过,”车夫踏着马车的车辕,挤过人群时低声咆哮,“让一条路出来!”
瓦兰提斯人低声咒骂着,对他们投以愤恨的眼神,但还是不情愿地让开了路本内罗的声音高亢清淅,回荡在广场上空。他又高又瘦,面容憔瘁,皮肤白得如同牛奶。双颊和下巴上纹满了火焰刺青,剃光的头上,一个亮红色的面具盖满他的眼睛周围,并且盘旋而下环绕着他没有唇的嘴。
“那是个奴隶刺青吗?”山姆小声问道。
布拉佛斯也有红神的庙宇,所以琼恩点点头,指着台阶上的士兵:“红庙在他们年幼时就买下他们教育他们成为僧侣、庙妓或者战土。看那儿。”
他指着台阶,在那里神庙门前站着一列身着华丽铠甲和橘色斗篷的土兵,他们的长矛顶端都如同燃烧的火焰,“燃烧之手,光之王的神圣士兵,神庙的守卫者。”
“那请劳烦告诉我,这只手有几根手指?”戴利恩调侃道。
“一千根,不多不少。每一支火焰熄灭都伴随着新火焰的诞生。”琼恩认真地回答。
本内罗突然用一根手指指向月亮,握紧了拳头,然后夸张地伸着手。随着他的动作,火焰从他的手指尖“嗖嗖”地窜出,引得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神僧还能让燃烧的火焰在空气中留下痕迹,形成瓦雷利亚的象形文本。
山姆眯起眼睛,勉强认出了十个里的两个:“其中一个写着‘厄运”,而另一个是‘黑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喊叫。女人们激动地流下眼泪,男人们挥舞着拳头,高声欢呼。这种疯狂的氛围让琼恩感到十分熟悉,每当老师在修道院的圣堂里演讲时,台阶下的平民们也是如此狂热。
琼恩回想起刘易曾经提起过要想把光明之王融入到安舍信仰中为他所用。
可如今亲眼见识了本内罗的作为,他不禁怀疑老师是否真的能做到。红袍僧们相比七神的修土,显然更加危险和狂热。琼恩暗自决定,在确认安全之前,绝不能提光明之源安舍的名讳。
神僧突然指着神庙后面的黑墙,确切地说是指着上面的矮墙,那里有一些武装的守卫正站着俯视他们。
“他说了神庙?”山姆紧张地问维恩。
“丹妮莉丝正面临极大危险。黑暗的眼睛落在了她身上,黑夜的走狗正密谋她的复灭,在欺诈的庙宇里向错误的神灵祈祷—与不信神的异国人密谋背叛。”戴利恩转述着本内罗的话。
琼恩听后,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他明白,老师在这里找不到盟友,红袍僧笃信古老的预言一一一个英雄会将世界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而这个英雄,只能有一个。丹妮莉丝有龙,而老师没有。琼恩就算不是先知也知道,当本内罗和他的追随者知道有另一个光明之神存在后,会毫不尤豫地将他们视为敌人。
车夫在广场后方的人群中奋力挤出一条道路,全然不顾挤过人群时收到的咒骂。
有个男人一步跨到他们前面,想要阻拦。琼恩眼神一凛,迅速按住剑柄,将长剑略微抽出,露出一小截寒光闪闪的寒铁。
那个挡路的男人见状,立刻灰溜溜地溜走了。一瞬间,一条小道出现在他们眼前。车夫抓住机会,驱矮象一阵小跑,终于将拥挤的人群甩在身后。
然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琼恩依旧能听到本内罗的声音在身后渐渐模糊,接着就是他的话语激起的一阵如雷鸣般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