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的黎明时分,瓦兰提斯港笼罩在灰蓝色的晨雾中。
琼恩一行人向旅店老板租了两辆篷车,车轮碾过潮湿的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响。载着所有人和行李来到拥挤的码头,登上塞斯拉·科荷兰号。
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远处海鸥的鸣叫与码头工人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这是一艘将要前往魁尔斯的货船,船身漆成深褐色,吃水线附近长满了藤壶,显然已经服役多年。主桅杆上悬挂着一面褪色的旗帜,图案已经模糊不清。
在它出发时登上它。”
琼恩皱起眉头,额头上挤出几道细纹:“可是魁尔斯不是我们的目的地。”
“它不会到达魁尔斯的,本内罗从他的火焰中预见了。”干瘪的老太婆诡异地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如你所愿。”
伊蒙学士颌首道谢,他枯瘦的指紧紧握住拐杖:“感谢你的帮助,亲爱的女士。”
“我可不是什么女士,”寡妇再一次否认道,“只是个佛加罗的妓女。你一定想在老虎来之前离开这里的。当你到你的女王那里时,记得带封来自古瓦伦提斯奴隶们的信。”
她摸了摸她阡陌纵横的脸颊上眼泪图腾被剔除后留下的褪色的疤痕。“告诉她我们会在这里等着她,请快点来。”
有了寡妇的引荐,琼恩一行人支付了两个金币之后,就登上了这条船。
虽然船主对于吉莉的出现颇有一些讶异,但是他上下打量着这个裹着粗布斗篷的年轻女子后,看到她怀里的奶娃娃,也就没有说些什么。
毕竟,一个还在奶孩子的女人,并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更何况她已经支付了船费。
而且,吉莉也不是船上的唯一一个女人。除了这个年轻的自由民女人之外,船上还有一个侏儒姑娘。
当这个侏儒姑娘和她的旅伴踩着船舷边上的梯子爬上来时,正在甲板上看着海景的琼恩惊呆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侏儒姑娘的旅伴也是一个侏儒,只是脸上少了块鼻子,伤口处结着暗红色的痂,多了一大把茂密的胡子。即便如此,琼恩依然能认出来,这就是在临冬城给过他很多鼓励的小巨人。
琼恩的声音因惊讶而略微提高。
你不是应该在北境陪着你的老师玩雇佣兵游戏么?”他的语气中带着刻意的轻快,但眼神却警剔地扫视着四周。
“史塔克家的私生子?”
提利昂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长毛毛发的秃顶男人,象一头熊。他的皮甲上满是划痕,腰间挂着一把宽刃剑。
他听到史塔克这个姓氏,浓密的眉毛拧在一起,紧张地把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目光死死盯着琼恩的脸,“的确是史塔克家那张古板又长的脸。”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象是许久未开口说话。
“嘿,乔拉爵士,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封君的子嗣?虽然他的确完美地继承了艾德公爵的样貌
,,提利昂故意拖长声调,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
“从我被剥夺爵位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是史塔克家的封臣。我的忠诚只属于我的女王。”
乔拉爵士缓缓把手从剑柄上放开,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艾德公爵的处罚严厉而又公正,我不会把对他的恼恨转移到他的私生子身上,除非他是奉命来抓捕我的。”
“当然不是。”琼恩点点头,海风吹乱了他的黑发,“你是乔拉·莫尔蒙,守夜人部队杰奥·莫尔蒙司令的儿子,前任熊岛伯爵。我知道你,你抓住几个盗猎者之后,并没有依照法律处罚他们,而是将他们卖给了奴隶贩子。你违反了七国不得贩奴的法律,当我的父亲赶到熊岛准备宣布对你的判罚时,你已经逃离不知所踪。”
“所以呢,你打算逮捕我,将我带回北境,让你那死去的父亲审判我么?”
乔拉的下巴紧绷,眼神不善。
琼恩摇摇头,他的目光越过乔拉的肩膀,望向逐渐远去的瓦兰提斯城墙,“我的父亲死了,我也不是北境的领主。你的事情和我无关,我们各有各的路就行。“
“恩,“乔拉爵士点点头,他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如果当年..”话未说完,一阵刺耳的哨声打断了他。
几个水手扛着木箱从他们身边挤过,箱子里传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提利昂耸耸肩,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矮小,“看来我们得另外找个时间再聊了,小弟弟。”
说罢,他朝琼恩眨了眨眼睛。
说罢,他跟在乔拉爵士的身后,领着侏儒小姑娘和她的两条宠物:一头猪以及一只狗钻进了船舱。
那头猪发出不满的哼声,小狗则警剔地朝琼恩吠叫了两声。
看着脚下的大船离开瓦兰提斯的港口,琼恩心里的巨石落了下来。他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紧握着剑柄。
这条船的目的地是魁尔斯,但是寡妇却告诉他这条船将带着他们去往银发女王所在之地。远处的灯塔闪铄着微弱的光芒,象是一只窥视的眼睛。
琼恩猜测也许魁尔斯只是这条船为自己打起的掩护,而它真正的目标其实还是弥林。
他只能这样猜测,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解释。海风逐渐增强,吹得船帆猎猎作响。
看着瓦兰提斯忙碌的港口消失在视野中,琼恩回到了自己的舱室,狭窄的走廊里弥漫着霉味和咸鱼的气息。
“学士休息了么?”琼恩脱下沾满盐渍的外套,挂在门后的钉子上。
山姆慌乱地盖上自己手上的牌,慌乱地说道:“没,没有。不过他正在床上躺着,他说用不着我,让我自己出来休息会儿。“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输了不少。
琼恩挥挥手,“玩你的吧。”他注意到戴利恩面前堆着几枚铜币,而维恩则一脸得意。
他们一行有六个人,租下了三个舱室。
吉莉和她的儿子以及白灵住在一个舱室,那里不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伊蒙学士和山姆一个舱室,里面总是飘出草药的苦涩气味;而琼恩和戴利恩以及维恩挤在最后一个舱室里。
三张吊床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连转身都困难。
琼恩到旁边的舱室外,轻轻敲了敲门:“我能进来么?学士。”
他的指节在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琼恩?进来吧。”
老人苍老的声音隔着舱门传来,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咳嗽。
伊蒙学士正斜靠床上,布满皱纹的手搭在毛毯上,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舱室里点着一盏小油灯,火苗随着船身摇晃而轻轻跳动。
“有什么事情么,琼恩。”
老人用长着一层白膜的眼睛看向琼恩声音的方向,他的白发在从舷窗投进来的阳光下如同银丝。
“我刚才在甲板上遇到了熊老的儿子,乔拉·莫尔蒙爵士。我想应该让你知道这件事。”
琼恩说道,他坐在床边的木箱上,箱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之所以会去长城服役,就是为了给乔拉继承伯爵的位置让道。”
伊蒙学士说道,他的手拢了拢毛毯,“能在这里遇到来自北境的同胞,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如果你再遇到他,可以和他聊聊。如果他对于自己父亲的近况有兴趣,带他过来找我,我很乐意与他分享这些信息。“
琼恩压低声音,尽管舱室隔音并不算很差。
“恶魔?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君临城等待审判么?”
老人的眉毛惊讶地扬起。
“前段日子,我们在码头上查找船只的时候,曾经听说瑟曦太后公开悬赏他的头颅,罪名是杀害国王以及弑父。”
琼恩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木箱表面。
伊蒙学士摸索着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小口。
“好的,我明白了,学士。”
琼恩注意到老人的手在微微颤斗。
他点点头,召唤来一道光明落在老人身上。柔和的金色光芒在昏暗的舱室里格外醒目,照亮了木板墙上的每一道纹路。
伊蒙学士微微颤斗了一下后,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
由于今天要赶船,所以琼恩起得很早。在船舱里无所事事,他很快便困了起来,便在山姆的床上睡了一会儿。吊床随着海浪轻轻摇晃,象是儿时的摇篮。
当他醒过来,回到自己的舱室时,推开门就看到戴利恩也已经蜷缩在角落睡了过去,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衣领上,而他原先的位置已经被提利昂所占据。
“嘿,琼恩。你不来和我们玩一把么?”提利昂咧开嘴热情地问道,露出贵族才有资格拥有的整齐牙齿。
“不了。”琼恩摇摇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我的老师不建议我们玩纸牌游戏。”
“欧,刘易真是一个严苛的老师,你跟着他什么也学不到,连怎么找乐子都不知道。
提利昂夸张地摊开双手。
维恩在一旁撇撇嘴,“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换取成为他老师学生的机会,小矮子,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嘲讽。
提利昂不明所以,但是维恩也没有继续说话,他意识到似乎有些很重要的事情他不知道。他的眉毛拧成一团,异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困惑。
于是提利昂用他的小短腿踹了踹戴利恩的屁股,把他叫醒,“戴利恩,我替你赢了两把,胖姆会为你洗两次衣服,希望你懂得利它。”
他的靴尖精准地踢在戴利恩的尾椎骨上。
戴利恩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得象鸟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洗衣服,便把外套脱了下来,“山姆,我的衣服已经臭了.”
他的声音因刚睡醒而含糊不清。
不理会他和山姆怎么纠缠,提利昂从床上跳下来,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向琼恩提议道:“海上的日落一向非常壮观,在凯....在兰尼斯港的时候,我最喜欢找一个最高的地方,看着太阳落下海面。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的眼神中带着暗示。
琼恩知道提利昂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便点头答应了下来。他的馀光瞥见维恩欲言又止的表情。
两人朝甲板走去。走廊里,一个水手正对着木桶呕吐,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一个红袍僧在甲板中央的火盆里点燃夜火以便信徒们环绕着它祈祷。火焰窜起一人多高,将周围人的脸映得通红。
他低如鼓声的嗓音似乎是从他巨大的身躯的深处发出的。
“我们感谢太阳赐予我们温暖,“他祈祷道。“我们感谢星星在我们驶过这片冰冷的黑海时指引我们方向。“他的每句话都伴随着铁权杖敲击甲板的闷响。
这是一个比乔拉高大并且几乎有他两个那么宽的体型庞大的男子神僧穿着猩红色的袍子绣花的袖子和兜帽,领子则镶崁着橘红的火焰绸缎。袍子的下摆已经被海水打湿,变成了深红色。
他的皮肤如沥青一样黝黑,头发像雪一样白,脸上有刺青的火焰和黄色河橘色的眉毛。他和他一样高的铁权杖头顶一只龙头,当他用它的末端敲击甲板时,龙口吐出小股绿焰。那股诡异的绿色火焰引得几个水手惊呼出声。
他的卫兵是五个炎之手的奴隶勇士,引领着回应。他们用古瓦兰提斯与咏唱,琼恩听不大懂,但是一旁的提利昂跟他翻译道:
“点燃我们的火焰保护我们免除黑暗的侵扰云云,照亮我们的前路温暖我们的身躯,长夜黑暗处处恐怖,将我们从可怕的事物中拯救出来,云云还有其他的。”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在从长城返回临冬城的一路上,刘易从来没有在提利昂面前避讳过光明之道的存在。
所以他知道琼斯恩信奉着名叫“安舍”的光明之源,但他也知道,在信奉拉赫洛为唯一真神的红袍僧面前最好不要提到别的光明之神。他的目光警剔地扫过那些狂热的信徒。
虽然还不知道琼斯恩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和自己的老师决裂,但是好心提醒一下总不会是坏事。
琼恩闻言点点头,作为一名不受宠的私生子,他其实很擅长揣摩别人话里的意思,于是点点头道:“当然,我明白。”
船身随着海浪起伏,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在她的前船楼上立着一座怪诞的船首像,这个虫蛀的木雕大人物看上去似平患了便秘,其中一只骼膊下塞着一个卷轴。海盐的侵蚀已经让雕像的面部模糊不清。
琼恩再没看过比她更丑的船了,但是似乎她的船员们也不比它好多少。他们大多缺牙少指,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伤疤和刺青。
他手下有四个自由人大副和五十个船奴,每个人的一边脸颊上都纹着个粗糙的本船船首像的型状。那些刺青显然是用粗糙的针和劣质墨水完成的,有些还在发炎红肿。
四分之三的大副还有多于四分之三的船员都是光之王的狂热信徒。他们跪在甲板上,额头紧贴木板,口中念念有词。
琼恩不太确定那个船长的信仰,他虽然也出席这场仪式但是却不参与其他人的行为。
“光之王,祝福你的奴仆莫阔罗吧,在世界的黑暗中为他照亮道路,”红袍僧突然提高嗓音,“并保卫您忠实的奴仆本内罗,赐予他勇气,赐予他智慧,用火焰充满他的心灵。”
他的声音如同雷鸣,在海面上回荡。
当晚祷结束,船员们散开回到他们的岗位或者去填饱肚子喝点朗姆酒或直接翻回吊床休息,莫阔罗则继续待在夜火旁边。
火焰在他的红色袍服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走上甲板,看着夜色垂落,提利昂遗撼道,“如果他们每次都在时候晚祷,我们可能很难能够安安静静地看日落了。”
他靠在船舷上,矮小的身影几乎被阴影吞没。
琼恩望着逐渐沉入海平面的太阳,天空被染成了紫红色。
“是啊,我都忘记你也是从维斯特洛来的了。”顿了顿,他继续问道,“你的老师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