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
尖锐的辱骂声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原本就喧闹不堪的空气。
人群中,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叫着,紧接着,一团黑乎乎、还不断往下滴水的烂菜,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从瑟曦头顶呼啸而过,“啪”地一声,重重地溅落在穷人集会一个成员的脚下。
瑟曦的身体微微颤斗了一下,但她很快挺直了腰板。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我才不怕。我是母狮。
街道上,人潮涌动,拥挤不堪,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有垃圾的腐臭味、人群的汗酸味,还有远处飘来的食物混杂的怪味。
“热派,”一个尖锐稚嫩的声音从街边传来,“到这儿来买热派。”那是面包小弟的叫卖声。
斯科娅修女手持铃铛,摇晃着用单调而又刺耳的声音唱道,“耻辱,耻辱,罪人的耻辱,耻辱,耻辱。”
穷人集会的成员们在前面开道,他们用力地推揉着周围的人群,试图为瑟曦形成一道狭窄的人墙。
那些被推挤的人,嘴里不停地咒骂着。瑟曦跟随着他们的引导,僵硬地抬着头,眼睛直直地望向远方。
每迈出一步,她都感觉象是在跨越一道艰难的关卡,这每一步都使她离红堡更近了一些,也让她离儿子和拯救更近了一些。
然而,穿过大圣堂的广场仿佛耗费了无尽的时间,时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脚下的大理石路面换成了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周围的景象也发生了变化,店铺、马棚和民房环绕四周。
越往前行,道路越发拥挤狭窄,人群如同沙丁鱼一般紧紧地挤在一起。
穷人集会的人虽然狠狠地推开挡道的人,把他们推到旁边,但由于后面的人群不断向前涌来,被推开的人又很快被挤了回来,前进的步伐变得异常艰难。
瑟曦努力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可就在这时,她一个不留神,踩到了什么又湿又滑的东西,脚底瞬间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差点摔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乌尼亚修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骼膊,将她稳稳地扶住,同时语气冷漠地说道:“陛下,你应该看着路。”
瑟曦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用力从乌尼亚修女手中挣脱出来,用温顺而充满怨恨的语调回答:“是,修女。”
此时的她,身上没有任何衣物蔽体,只裹着因寒冷和恐惧而起的鸡皮疙瘩,以及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自尊。
她满心期待地望向红堡的方向,然而,高大的木楼却无情地遮挡住了她的视线,红堡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耻辱,耻辱,”斯科娅修女依旧不停地唱着,铃铛也随之不停地作响。
瑟曦试图加快脚步,可前方星辰骑士团的队伍却阻挡了她的去路,她不得不再次放慢脚步。
就在这时,前方有人正推着小车卖烤肉串,当穷人集会的人将他挪开时,队伍暂停了一下。
瑟曦看着那烤肉,心中一阵厌恶,她觉得那些肉看起来十分可疑,象是老鼠肉。
然而,烤肉散发的香味却十分诱人,引得周围一半的人都纷纷跑去抓着签子啃食起来。也正因如此,街上暂时空出了一些空间,瑟曦得以继续前行。
“来点吧,陛下?”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响起,
瑟曦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长着一对小小的猪眼,体型庞大,乱蓬蓬的黑胡子让她不禁想起了劳勃。
瑟曦心中一阵作呕,连忙转开视线。可那男人却不依不饶,竟然扔过来一串烤肉,烤肉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她的身上,然后又掉落在大街上。
那串半熟的烤肉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片油和血混合的污渍,显得格外刺眼。
此时,街道上的叫喊声比在广场上更加响亮刺耳,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也不断向她袭来,甚至时不时还能听见有人喊着史坦尼斯或者玛格丽的名字。
脚下的鹅卵石不仅航脏不堪,而且路上几乎没有任何空间能让她绕过水坑,
越来越多的垃圾从窗口和阳台上如雨点般洒下,有半腐烂的水果,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桶装啤酒,还有摔在地上发出刺鼻硫磺臭味的鸡蛋。
紧接着,一只死猫被人越过穷人集会和战土之子的上方扔了出来,狠狠地摔在鹅卵石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户体猛地被撞散,内脏和蛆虫四处飞溅,溅了瑟曦一小腿,那恶心的场景让她一阵反胃,但她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去。
她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已说:我既瞎又聋,而他们都是虫子。
“耻辱,耻辱,”修女的吟唱声依旧在继续。
“栗子,热乎乎的烤栗子,”小贩的叫卖声也混杂其中。
“为太后干杯,”一个醉汉在上方的阳台庄严宣告,同时举起酒杯,对着瑟曦说出戏弄的祝酒词。
“为王家欢呼!”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语如同潮水般向瑟曦涌来。瑟曦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和屈辱,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言语就象风,无法伤害我。
当走到维桑尼亚丘陵半山的时候,瑟曦一脚踩进了大概是粪便之类的东西里,身体失去平衡,第一次摔倒在地。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剧痛。乌尼亚修女走上前来,将她拉起,瑟曦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已经磨破,鲜血不断地流出来。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大笑声。
瑟曦忍着疼痛,回头望去,仍然能看见小山之上贝勒大圣堂七座白色高塔的拱顶,那曾经像征着威严和神圣的建筑,此刻在她眼中却显得那么遥远。
他不怕死,作为一名战土,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但他害怕从此就见不到瑟曦,更害怕从此瑟曦就见不到他。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瑟曦的身影,想起他们曾经的种种过往。
可是,战士总是会面临死亡,哪怕是泰温公爵这样永远不站在最前线的统帅,最后也同样被一枚弩矢夺取了性命。
想到这里,詹姆深吸一口气,举起了佩剑,然后向下重重挥动。随着他的动作,马蹄声骤然响起,他和亲卫们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摇晃着七芒烈日旗的方阵勇猛冲击过去。
在金色黎明军官的一声令下,弩矢如乌云密布般飞射而出,无情地落在詹姆他们身上亲卫们纷纷中箭,摔倒在地上,痛苦地哀豪着,无一人幸免。詹姆的坐骑也被射中了胸口,马匹吃痛,人立起来,将詹姆狠狠地摔在地上。
等詹姆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时,只看到自己的亲卫们倒在地上,鲜血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染红了周围的土地。他们的脸上满是痛苦和绝望的神情,不停地哀豪着,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让人听了心生寒意。
就在这时,刘易骑着马缓缓来到他的身前,脸上带着一丝悲泯,说道:“詹姆爵士,
你太冲动了。只要等上一个小时,一切都会结束,而你也能见到心爱的姐姐。”
詹姆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和担忧,用完好的左手举起剑,指着刘易,大声说道:“刘易,兰尼斯特有债必还。你杀了兰尼斯特家这么多战士,西境绝不会遗忘。”
刘易冷着脸,警了一眼地上挣扎的战士们,说道:“他们么?我摩下的战土,大多数是河间人,每杀死一个西境人,他们都会狂欢一整夜。不过,今天是一个神圣的日子,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流血死人。如果你答应等在这里,直到我放你离开,我可以把他们救回来。瑟曦是你的姐姐,这些一言不发就为你的命令赴死的战士们难道就不是你的兄弟么?”
刘易的话让詹姆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看着亲卫们痛苦的样子,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滑腻的汗水开始从他的掌心里涌出。
另一边,瑟曦还在艰难地前行着。
“在哪—在哪?”她有些慌乱地喃喃自语着,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陛下。”护卫队长从身后跟了上来,瑟曦又一次忘了他的名字。护卫队长语气急促地说道:“你得继续,人群开始失控了。”
瑟曦强打精神,说道:“我不怕一一”可护卫队长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你必须。”
说着,西奥多爵士猛地一拉她的骼膊,把她拽到身边。瑟曦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购着走下斜坡,每一步都躲躲闪闪,任由他撑着。
瑟曦的在心里想着:我身边本该是詹姆,他会拔出黄金宝剑,从这群暴民中间杀出一条血路,谁敢看她就挖出谁的眼睛。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她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路面的碎石坑坑洼洼,每走一步,
粗糙的石头就磨着她柔软的脚底,让她疼痛难忍。突然,脚后跟踩到什么利物,可能是石头或是破碎的瓦片,瑟曦疼得忍不住叫了出来。
她愤怒地向乌尼亚修女吐口水,大声喊道:“我要了凉鞋,你本该给我的,你可以做到。”
可乌尼亚修女却无动于衷,骑士再次粗鲁地扭开她的骼膊,好象她是什么普通的侍酒小妹。
靠近山底的时候,斜坡变得平缓一些,街道也宽阔了起来。瑟曦终于又能看见红堡了,伊耿高丘上那座沐浴在朝阳中的华丽绯红建筑,在她眼中是那么的耀眼,仿佛是黑暗中的一丝希望。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西奥多爵士的手中挣脱出来,说道:“你不用拖着我,爵士。”然后,她一一拐地走着,身后的石头上留下两行血红的足迹,那足迹仿佛是她一路屈辱和痛苦的见证。
她从泥巴和粪便中走过,身体不停地流血、颤斗、购。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难以分辨来源的声音。
“我老婆可比那个甜美多了。”有人大声喊着,言语中充满了羞辱。穷人集会命令挡道的马车让路时,那个赶牲口的家伙嘴里骂骂咧咧,说个不停。
“耻辱,耻辱,罪人的耻辱。”修女依旧在反复吟唱着那令人厌烦的话语。“看这个,”一个妓女从季院窗口向外喊,还掀起裙子对身下的男人说,“上过它的还不如上过她的一半多。”
那不可能是太后,”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响起,“她跟我妈一样下垂。”
瑟曦似乎看见了小乔,她的儿子,她的长子,她那一头金色卷发的漂亮聪明儿子和他甜美的微笑,他有着那么可爱的嘴唇,他—
就在那时,她第二次摔倒了。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快要崩溃了。
他们拉起她的时候,她就象落叶一样不停地颤斗。
“求你,”她用微弱而又绝望的声音说道,“圣母慈悲,我已经认罪了。”
“你认罪了,”莫勒修女语气平淡地说,“这是你的赎罪。”
“不太远了,”乌尼亚修女说,“看见了吗?”她指着前方,“爬上那座山,就完成了。”
瑟曦咬了咬牙,开始攀爬。然而,只要她稍有闪失,嘲笑和咒骂就变得更加残酷。
她的游街队伍并未经过贫民窟,所以那里的居民纷纷挤上伊耿高丘较低的山坡,来观看这场“精彩”的演出。
那些脸在穷人集会的盾牌长矛之后视着她,看起来既古怪又畸形还十分可憎。脚下到处都是猪和光溜溜的小孩,瘤腿乞写和小偷像被挤压的蟑螂一样蜂拥而出。
她看见只剩几颗牙的男人,甲状腺肿的跟脑袋一样大的丑老太婆,胸口和肩膀挂着一条巨大斑点蛇的妓女,还有一个脸上和额头布满滴着灰色浓汁的疮口的男人。
他们咧着嘴笑,当她跌跌撞撞走过的时候轻篾地叫嚣着,她的胸膛由于努力攀爬而剧烈起伏着。有人猥琐地大喊着向她求婚,其他人则不停地说着污言秽语,这些话语就象一把把利刃,刺痛看她的心灵。
瑟曦在心里呐喊着:我不应该这样,我是他们的太后,但现在他们都看见了,他们都看见了,他们都看见了。
我本来绝不该让他们看见。曾经,长袍和王冠加身,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如今,
赤裸着身体,流着血,跛着脚,她只是个受尽屈辱的女人,跟他们的老婆没什么大的不同,比起他们漂亮的小女儿,更象他们的老妈。
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迷茫:我到底在做什么?
她的眼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那东西刺痛着她的眼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她不会哭,不能让这些蠕虫们看到她哭泣。瑟曦用掌底揉了揉眼晴,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就象滚烫的酸液一样灼伤着太后的脸颊。
瑟曦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她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开始狂奔,从穷人集会中间挤出一条路,弯下腰手忙脚乱地爬上小山。
中途她绊倒了,又迅速爬起来,可没跑多远,却又再次摔倒在十码之外。接下来,她只知道自己在爬,像君临城里那些曾经给她让过路的平民一样,四肢并用沿着上坡的路艰难地爬着,四周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大笑、嘲笑和欢呼,那声音仿佛要将她淹没。
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人群忽然散开、消失,城堡大门出现在她眼前。
接着,一队头戴镀金巨盔,身披绯红披风的长矛卫士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瑟曦听见她叔叔那生硬而熟悉的声音正在发号施令,她警见两侧闪过两个白色身影,
“我儿子,”她声嘶力竭地尖叫道,“我儿子在哪?托曼在哪?”
“不在这里。哪个儿子都不该承受目睹他母亲受辱这种事。”凯冯爵士的声音非常刺耳,没有一丝温度。
“把她盖起来。”他下令道接着乔斯琳跪在她面前,用一张柔软洁净的绿色羊毛毯盖住她赤裸的身体。一道黑影突然落在他们之间,遮住了阳光。
太后感觉到冰冷的钢铁滑到她身下,一双装甲的巨大手臂环绕身下抱起了她,那手臂非常有力,轻松地将她举向空中,就象乔佛里还是婴儿时她抱他一样。
瑟曦有些恍惚,她心想:巨人。当他带着她大步迈向门房的时候,她甚至感到一阵晕眩。她曾听说在长城以外,无信仰的蛮荒之地仍然可以找到巨人。
那不过是个故事。
我在做梦吗?不。她的救星真实存在。他身长八尺甚至更高,腿像粗壮的树一样,胸膛健壮得足以配得上犁马,肩膀有力媲美于公牛。
他的盔甲为板钢打造,饰以白釉,明亮得就象少女的希望,然后配着一身镀金锁甲。
巨盔遮住了他的脸,头盔顶部飘着的七根柔软的羽毛分别为彩虹七色,正好象征着七神。
双肩上则是一对金色的七芒星勾住他随风飘扬的外袍。
一件白袍。
凯冯爵士实现了他的承诺。托曼,她的小宝贝,已将她的战士任命为御林铁卫。
瑟曦一直没注意到科本,但是忽然间他就站在他们身旁,为了跟上她的战士的大步伐显得手忙脚乱。
“陛下,”他说,“看到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有向你呈现御林铁卫最新成员的荣幸吗?斯特朗爵士。”
“劳勃爵士,”当他们进门的时候,瑟曦低声说。
“如果陛下恩准,劳勃爵士立下了神圣的沉默誓言,”“他立誓绝不开口,
除非陛下所有的敌人都已死去,所有的罪恶都被驱逐出王国。”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航脏白袍的骑土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的步伐有些跟跪,身上的白袍沾满了灰尘和污渍,显得破旧不堪。他有些枯黄的金发凌乱地贴在额头,
蓬乱的胡须也掩盖不住他脸上的疲惫与憔瘁。瘦削的脸上,那双和瑟曦一样湛蓝的眼眸中满是哀伤,仿佛藏着无尽的痛苦和自责。
“瑟曦”詹姆无视了所有人,眼中只有瑟曦的身影,他站在太后的两步之外,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声音中带着颤斗和愧疚,“对不起,我来晚了———”
瑟曦太后从劳勃爵士怀里缓缓转回了头,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默默地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又无比陌生的男人,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片刻以后,她回过头,轻声对劳勃爵士说道:“把我送回房间。”声音轻得如同微风。
劳勃爵士微微点头,抱着瑟曦继续向前走去。
詹姆望着瑟曦离去的背影,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的身体微微颤斗着,周围的人群依旧喧闹,可他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