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堂?你怎么了?”学徒不解地问道,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
老卡莱尔弯着腰,汕笑着,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来的时候,脚掌扭了一下。路过的土兵跟我说,圣堂里的修士可以为我治疔,我打算去看看。”
“哦,你从庄园大门进去,靠右走,门口挂着七芒太阳星的屋子就是。”学徒指了指方向,语气轻松,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向学徒道谢之后,老卡莱尔便走到庄园大门前。在古柏克家族的领地这么多年,他却没进过古柏克家族的城堡几次。每年交税,都是征税官驾着马车亲自到村里征税。除非那一年风调雨顺,征税官征纳的税收自己的车子装不下,否则不会临时征用村民的马车帮着运输。
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有机会进到城堡里,但最多也就只是到仓库门口帮着卸货搬货,根本没机会进入领主家族的小圣堂里。大门外,老卡莱尔蜘了好一会儿,
直到看到很多衣着与他差不多的穷人从庄园大门进进出出,才鼓起勇气走进去,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圣堂的大门外。在圣堂外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你在干什么?”
那是一个学徒打扮的孩子,差不多十岁左右,留着一头金色的头发,脸蛋红扑扑的,
眼晴清澈明亮,看上去非常健康。
“你好。”老卡莱尔摘下破帽子,微微弯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谦卑:“我是从古柏克家的五柳村过来卖甜菜的。我听说这里的修士可以为人疗伤,我的脚受伤了,想请他帮忙看看。”
“罗兰修士正在和洛克队长开会,我去叫他。”少年说完,便放下手里的扫帚,向圣堂的侧门跑去,脚步轻快,仿佛一只小鹿。
老卡莱尔在长凳下坐下,打量着圣堂的陈设。圣堂内,墙壁上挂着一幅幅褪色的织锦,描绘着一些古老而神秘的故事。地面由粗糙的石板铺就,岁月的磨砺让石板变得光滑。几排陈旧的木长椅整齐地摆放着,长椅上的木头已经出现了裂纹。
老卡莱尔发现领主家的小圣堂,并没有比村里荒废的那座圣堂华丽多少。圣堂的正前方,有一个简易的祭台,台上摆放着一尊用石头雕刻而成的七芒太阳星神象,神象虽不华丽,却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整个圣堂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焚香味道,混合着陈旧木头的气息,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过了一会几,一个年纪与老卡莱尔差不多的灰衣修士跟着少年走了回来。罗兰修士身形清瘦,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那是生活艰辛的烙印。他的眼睛深陷,却闪铄着温和而坚定的光芒。一头灰白的头发剪得长短不一,却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看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长袍,长袍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却依旧整洁干净。
“兄弟,愿诸神庇护你。”灰衣修士向老卡莱尔问候道,声音低沉而温和:“你是什么地方受伤了?”
老卡莱尔向修士鞠躬行礼之后,才脱下沾满泥土的木底麻布鞋,露出肿胀的右脚脚背。罗兰修士并没有嫌弃老卡莱尔的脚面航脏,而是直接上手捏了捏他的脚掌脚背。
“是这个位置痛么?”罗兰修士问道,手指轻轻按压着老卡莱尔的脚背。
“对,就是这里。”老卡莱尔咬着牙,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修士拿起他的脚了下,“这样呢?”
老卡莱尔痛得额头冒出了冷汗,咬着牙说道:“是,就是这里。”
罗兰修士站起身来,让学徒去打水,在等待的时候,修士说道:“你的骨头,应该没有断,大概是筋扭伤了。治疔很容易,但是要花费三个铜星。你是否愿意?”
三个铜星?三个铜星就是将近二十斤甜菜。自己辛辛苦苦推着甜菜从五柳村来到这边,也就才挣了十一个铜星,这一下就去了三成。老卡莱尔有些舍不得,问道:“修士,
能便宜点么?我是虔诚的信徒,经常到圣堂里祈祷———”
修士有些为难,说道:“为你治疔伤势消耗的是神恩,不能毫无代价——”
他看了一眼老卡莱尔破旧的衣裳,说道:“看你的确没什么那这样吧,我给你减一个铜星。但是今天晚上你要在这里为神明服务一夜。明天早上就可以离开。”
忙碌了一天,这时候已经到了黄昏。老卡莱尔想了想,总不能拖着伤脚走夜路。修土给自己治疔,药效再强,最快也得明天才能见到成效。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这时候,那个学徒少年已经端着一个装着清水的木盆子走了进来。罗兰修士先把自己手上和着汗水的泥土洗净之后,又让老卡莱尔把脚洗干净。接着便让他把脚抬起来,然后在老卡莱尔疑惑的视线中,将双手悬浮在这位农夫的脚掌上,祈祷道:“伟大的安舍,七神的本源,万物生命的赐予者,请你垂怜这位虔诚的信徒,为他的双脚赐予健康。”
随即,在罗兰修士的双手泛起淡黄的金光,落在他脚掌的肿胀处。一阵痒痛之后,老卡莱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掌掌面恢复了平整,而痛苦也消失无踪。
“好了,你走两步试试。”
老卡莱尔木然地收回脚,在地面踩了,说道:“我—我的脚好了——
接着他立刻双膝跪倒在地,抓住罗兰修士的脚亲吻起来,“诸神啊,这一定是你派来拯救世人的圣徒!”
罗兰见状立刻将他扶起来:“我,我只是神明诸多使者之一。徒,那就是我们的领袖刘易·光明使者。而且你不是付了两个铜星么?”
老卡莱尔不知道谁是光明使者,但是既然眼前这个可以召唤神恩为他治伤的修土这么说,那就这么着了吧。又絮絮叻叻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之后,老卡莱尔向修士提出,他的妻子卡里娜已经咳嗽了很多天,希望修士给他开一些药剂,让他带回去。
罗兰修士摇摇头,说道:“我不会配置药剂而且配置药剂的效果来得太慢,我们一般不喜欢这么用。你不是在隔壁领地的五柳村么,反正也不远,明天回去之后,你带着你妻子过来一趟吧。”
“谢谢你,谢谢,谢谢。”
很快,太阳逐渐落下,陆陆续续有不少本地人走进了圣堂里。最先走进来的是几个土兵,他们身着黑色的布衣,虽然衣服朴素,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脚步却依旧沉稳,走进圣堂后,自觉地站在一旁,神情庄重。
随后,一群平民鱼贯而入,他们大多穿着破旧的粗布麻衣,有的人衣服上还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
男人们或是扛着锄头,或是提着镰刀,显然是刚从地里劳作回来;女人们则抱着孩子,孩子们的眼晴里闪铄着好奇的光芒。他们互相交谈着,声音低沉而嘈杂,却在走进圣堂的那一刻,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仿佛生怕惊扰了这里的神圣。
罗兰修士站上了讲台,开始宣讲一种叫做“光明之道”的信仰。由于答应了要为圣堂服务一个晚上,所以老卡莱尔也提看一桶土豆站在墙角听看。
罗兰修士所说的光明之道,是老卡莱尔从来没有听过的事情。在罗兰修士的说法里,
七神和所谓的安舍是显化与本源的关系,而安舍,就是天上的太阳。
他赐予万物生命,所有生命都是在他的恩典下拙壮成长起来。在这一点上,老卡莱尔倒是非常认同。作为一个从小就在土里刨食的农夫,他自然知道,只有阳光茂盛的地方,
才能长得好庄稼。
可是渐渐的,话题开始朝着他听不懂的方向滑落。罗兰修士说,万物生灵因着安舍的恩典而生,所以天生便拥有着平等的灵魂。没有谁天生就比谁高贵,更不能因为这编造出来的高贵而拥有欺压他人,掠夺财富的权力。
无论是领主还是修士,学士还是商人,工匠还是农夫,彼此之间都应该是平等交易,
凡是不付出代价就要夺取他人财物的,都是被恶魔引诱堕落的恶徒。诸如不保护平民只会收税的领主,收了钱提供劣质商品甚至不提供商品的商人,放高利贷的放贷者,占据了土地却不种庄稼的农夫,用学识欺骗普通人的学士,都是走上了邪路的人。他们必定会遭到光明的审判如果是其他的还好说,但是收了税却不保护平民的领主这是自己应该听的东西么?老卡莱尔对光明的憧憬一下弱了许多。他甚至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柄耳朵捂住。而那些已经钻到他脑子里的东西,如果能用钩子勾出来就好了可惜不可以,在罗兰修士越来越激昂的布道中,讲台下的听众们纷纷站了起来,大声唱起了一首古怪的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怒火已经沸腾,要为光明而斗争!——”
这首歌,老卡莱尔从来也没有听过,旋律也和他偶尔在酒馆里听过的那些小调的感觉大不一样。他并不觉得好听,也不觉得有趣,但总觉得有一股力量从脚底涌起,往他的四肢百骸里钻。许久之后,直到众人领受了罗兰修士亲手从他提着的桶里取出的圣餐,纷纷离开后,老卡莱尔心里还在回荡着这个旋律。
当天夜里,罗兰修士让老卡莱尔在圣堂的大厅里用长凳拼出一张床,睡了一夜。第二天还塞了两个拳头大的土豆给他,让他留在路上吃。
当老卡莱尔离开庄园,推着他的小破车往家里赶时,他忍不住多回头看了几眼。杜克那小子说得不错,这真是一个好地方。难怪这里的人,都能挺胸抬头的走路家里菜园里,还有一些甜菜,虽然不够五十斤了,但是也能卖出一些钱来。反正怎么看也得带卡里娜来一趟,能挣一点是一点。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从来也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国王”
嘿,领主和农民能一样么?他衷心希望罗兰修士的这些话可别被费舍尔家族的领主老爷听到,不然可有得苦头给他吃了。
就在这样既留恋又担忧的情绪中,老卡莱尔逐渐接近了五柳村。因为脚伤得到了治愈,他今天的行程快了很多,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还有些明亮。只是肚子有些饿了一那两个土豆又大又圆,他早上就忍不住吃完了。
推门进屋,他就看见自己的妻子躺在床上,但是没有听到她咳嗽的声音。
“卡里娜,你绝对不会相信我在那边看到了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墙角的地上抠出一块石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铜星埋进去,“原来杜克说的都是真的,那边真的在收甜菜。收甜菜的学徒说我们家的甜菜新鲜,给我的价格比别人还高了一些。卡里娜—————卡里娜?”
这时候,老卡莱尔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他走到破旧的床边,看到自己的妻子躺在稻草堆上,一脸苍白,气若游丝。他立刻扶着妻子的背,将她扶起来,接着,他就发现妻子的背上湿漉漉的。他还以为是从稻草里渗出来的水,把妻子的衣服沾湿了,但是他把手抽出来,看见的却是殷红的血。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你是怎么了?卡里娜?”
老卡莱尔轻轻给妻子翻过身体,褪去了上衣,然后便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鞭痕,皮肤绽裂血肉模糊。他一下子慌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不对,谁,为什么?”
“你回来了?”
这时候杜克突然推开他的房门,看见老朋友正在家里,立刻把房门关上锁死。
“卡里娜,杜克,我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卡里娜的背上这么多伤痕?
”
“昨天,征税官来了村里,让大家上缴食物-你不在家。卡里娜也干不了活儿,征税官就亲自到了菜园里。他们看到你的地里空了一半,就追问卡里娜这些作物去哪里了。
在知道了你把甜菜挖出来送去费舍尔庄园后,就把卡里娜拖到村口绑起来,以违抗领主命令的理由,鞭打了二十下然后又把你的二十下算在了卡里娜身上,所以她就成了这个样子。”
杜克叹口气,说道:“你的运气—卡里娜的运气真是太糟糕了。”
“征税官可是,”老卡莱尔不敢相信地说道:“我的儿子去给古柏克大人当兵去了,大人说过,可以减免我家的税。”
杜克耸耸肩,说道:“可能是古柏克大人忘记给征税官说了吧。”
他看了一眼卡里娜,说道:“卡里娜快不行了,你准备准备,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吧。”
老卡莱尔看着妻子苍白的荣耀,不禁想起多年前在河边见到的那张洋溢着笑容的红扑扑的脸蛋,顿时心如刀绞。
“不,费舍尔庄园家的圣堂,可能能治好她!”
说罢,他抱起妻子就往外走。
“你还去?”杜克拉住他的骼膊,“征税官已经下令,不允许和费舍尔家的领地有任何来往。要是被抓住,你也会死的。”
“杜克,你别管!我不能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老卡莱尔挣脱朋友的手,走到屋外,将妻子放到了车上,推着走上了去往费舍尔家的路。卡里娜的身体,并不比那七十斤甜菜重多少。由于脚伤的痊愈,加之心里的焦急,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
月光如水,倾洒在豌的道路上,仿佛为老卡莱尔铺上了一条银色的小径。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长长的,推车的轮子在地面上滚动,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老卡莱尔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疲惫,额头上的汗珠在月光下闪铄着。他的眼晴紧紧盯着前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直达费舍尔庄园的圣堂。
他的双手紧紧握住车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每一步都迈得坚定而急促。路边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树枝的影子在地上晃动,象是在为他加油鼓劲,树叶被风吹动的哗啦声又象是在诉说着他的艰辛。
卡里娜静静地躺在车斗里,苍白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脆弱。老卡莱尔时不时低头看看妻子,嘴里喃喃自语看安慰的话语,仿佛这样就能给妻子力量,让她坚持到圣堂。
当跨过大脚山之后,卡里娜的声音从车斗里传来,“卡莱尔,那是星花河么?”
听到妻子的声音,卡莱尔欣喜若狂,脚步却没有停歇:“星花河,是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们是要回家了么?爸来接我们了——
“是的,我们这就回家了。爸爸妈妈在等着我们,还有好吃的炖鱼肉——”
“恩,真好。”
卡里娜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老卡莱尔没有多想不敢多想,只是再一次提高了速度,而脚步也终于凌乱了起来。到了费舍尔庄园的领地范围后,路基明显高出地面许多。在磕到一块石头之后,手推车再次翻倒,而他也因为不愿意松手被带倒在地,头碰到地面给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已经躺在费舍尔庄园的那间圣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