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依旧在战场上徘徊,卷起血与灰的气味。帐篷内,火光摇曳,照不亮沉重的阴影。
厚重的盔甲早已被卸下,堆在角落里,尤如一具空壳,药膏刺鼻的气味笼罩四周,厚厚的绷带却仍挡不住鲜血浸透。
莱昂静静躺在临时搭建的木架床上,呼吸微弱,胸口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
胸膛起伏艰难,每一次呼吸都象在与死亡角力。
他的额头满是冷汗,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灵魂已踏入死亡的边缘。
帐外,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有人低声呼喊:“军团长大人还能撑下去吗?”
有人在压抑啜泣:“要是连他也倒下了—我们该怎么办?”
军医急促的指令、士兵的脚步声,交织成嘈杂的低吟。
可这些声音很快便模糊下去,象是隔着厚厚的水幕,被逐渐推远。
莱昂的意识被无形的黑暗拖拽,沉入深渊。
胸口的闷痛化为轰鸣的心跳声,与战鼓的馀音混在一起,在耳边久久回荡。
他猛然睁开眼。
脚下不是土地,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原野。
他似乎又回到了战场,泥泞翻涌,仿佛每一寸都浸透了鲜血,踩下去便有温热的血水渗出,顺着靴子缝隙一点点涌进来。
那触感冰冷又炽热,象是死者最后的体温尚未散尽。
空气凝滞,血腥气浓得几乎让人室息。
头顶没有星月,只有一片死寂的黑。
偶尔闪现的火光,将远方户山映照得狞而模糊,耳畔回荡着若隐若现的低声哭号,象是无数亡魂的馀音,在这片天地之间徘徊不散。
他低下头。
血泥里半埋着残破的盔甲与断裂的兵器,铁片生硬地反射着火光,象是濒死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铄。
偶尔还能看见一只手臂僵硬伸出,皮肤被血水泡得灰白,指节死死紧,仿佛要抓住最后的生机。
那姿势被凝固在泥土之中,象是临终前绝望的一瞬,被永远钉死在这片血土里。
莱昂跟跪着往前,身体随时可能倾倒。
靴底深深陷入血泥,冰冷而黏稠的触感通过鞋底传来,象有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暗中攀住脚踝。
每一步拔出时,都会伴随着低沉的“啵”声,似乎这片大地在贪婪地吮吸,不愿放他离开。
血腥味、焦臭味与泥浆的腥湿混合在一起,灌进他的鼻腔,沉甸甸压在胸口。
耳边的风声仿佛也带着亡者未散的低语,让他分不清脚下的泥泞,是大地在吞噬生命,还是无数死者在用血与骨拖拽着他。
远处,隐约有尸体横陈。
当他凝视时,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一一是那个总喜欢在行军途中哼着小调的老兵罗伯特,他的胸口被撕开一个血窟窿,眼神却依旧直直望着他。
一一是一路守在自己身侧的亲卫莱夫。平日寡言寡语,可在战场上却从未退后半步,总是为他挡住侧后的袭击。如今,脖颈几乎被斩断,喉咙里只馀下断续的咯血声。
是几天前才添加自己魔下的年轻士兵马修,他还羞涩地请教过自已如何正确握剑,如今眼里残留着对生的渴望,却已永远冰冷僵硬。
他们一个接一个,像潮水般在血泥里铺展开去。
有人张开嘴,仿佛要呼唤他,却只涌出黑色的血水,从唇角缓缓流淌。
一瞬间,莱昂胸口像被生生贯穿,呼吸急促,脚步愈发沉重。
他忽然意识到,这场所谓的胜利,并非荣耀的旗帜或号角所赐,而是用无数同袍生命堆栈成的户山,以白骨铺就的道路。
莱昂的手指触碰到一柄断剑,满是缺口,剑身仍带着未干的血。
他试图握紧,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剑柄在手心不断滑落。
远方,烈火卷起,仿佛要把整片天空吞没。火光映照下,天际竟撕开一道狭长的裂口。
裂口之后,并非更深的黑暗,而是一片金黄的草地。
麦浪随风翻涌,夕阳沉沉,石板小路豌蜓远去。木屋错落,屋顶冒出袅袅炊烟。
远处传来孩童的呼喊与笑声,他们在草地上追逐着木剑木盾,模仿骑士与敌人的厮杀。
那是莱昂的故乡一一维斯领。
他看见年少的自己正与几个同伴在草地上嬉闹。笑声清脆,在晚风中回荡。
村口的老铁匠远远喊他们回去,说夜里风凉,不要跑太远。
这一切温暖得近乎不真实。
莱昂证伫立,指尖微微颤斗。
多少年了,他未曾再见过这样的场景。那段日子在记忆里清淅,却早被血与硝烟掩埋。
可就在他伸手欲要触碰时,那些笑声与身影逐渐模糊,被风吹散。草地的光线黯淡下来,夕阳被阴影侵蚀。
风声骤然低沉。
莱昂抬头,看见草地尽头有一道熟悉的背影。
宽阔的肩膀,沉稳的身姿,腰间佩着那柄他无比熟悉的剑。
那是他的父亲,理查德。
莱昂屏住呼吸,喉咙发紧,眼框酸涩,却不敢上前一步,生怕这一切只是幻象。
父亲的背影静静伫立,仿佛自始至终都在等待。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风吹动衣襟,摇曳着,却稳如山岳。
莱昂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未曾亲眼目睹父亲的结局,只能在脑海里拼凑出那幅画面:
夜风堡的城墙之上,父亲以孤军之势直面汹涌如潮的兽人,手中长剑一次次劈开血路,直至力竭倒下,头颅被敌人挂在腰间,化作亵读的战利品。
他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但在梦中,父亲却没有倒下。依旧挺直脊背,象一块亘古不移的山石。
草地继续褪色,暮色吞没了金黄。血火的轰鸣从地平线涌来。
就在这崩溃边缘,父亲终于缓缓转身。
那一张面孔,苍老却坚毅,眼神沉静而坚定。那眼神中没有死亡的阴影,只有不屈与期许。
莱昂的心口猛地一缩,呼吸几乎停滞。
声音随之响起。
不是从前方传来,而是自四面八方回荡,像钟声在天地间回响。
“你为何停下?”
莱昂艰难开口,声音却格外沙哑。
“我—我已无力再走。”
那模糊身影凝视着他,语调沉沉:
“守护,从来不是为了你自己。”
话音如雷,直击心底。
莱昂胸口剧烈起伏,想要辩解,可嗓音仿佛被压入泥沼,怎么也喊不出来。
那身影继续开口,字字如铁:
“你以为牺牲到此为止?不—这只是开始。”
一话音落下,天地间的血火似乎随之停顿。风声骤然低沉,仿佛整个梦境都屏住了呼吸。
父亲的身影在风中静立许久,才缓缓伸手,解下背后的长剑。
那是一柄旧剑,剑鞘斑驳,正是莱昂少年时无数次看见过的模样。
父亲将它横在身前,剑身在暗淡的暮色中闪着冷光,却因遍布缺口而显得沉重而沧桑。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让脚下的草地龟裂,麦浪化为灰烬,炊烟消散,仿佛世界正随他的脚步而崩毁。
莱昂屏住呼吸,指尖颤斗。他知道,那剑最终会递向自己。
果然,父亲在他面前停下,伸手将剑缓缓递出。
剑柄递来的那一瞬,周围的风声骤然低沉,烈火的轰鸣压过一切,整个梦境都在等待莱昂的选择。
莱昂的喉咙紧缩,半步未动。
那剑沉甸甸地横在眼前,象是承载着无数未竟的意志与责任。
父亲的目光平静,却深不可测。那眼神让莱昂浑身发冷,象是被看穿一切。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仿佛从岁月的深处传来。
“守住他们。”
简短四字,像雷霆轰入心脏。
莱昂的指尖再也无法迟疑,猛地伸出,死死握住剑柄。
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却让血液骤然沸腾。
可父亲并未收回手,而是继续凝视着他,眼神中多了一抹难以言说的沉重。
“记住一一”他的声音更低,更缓,象在风中被撕裂,“危险不止于眼前的刀剑,真正的危机,早在黑暗中待机而动。”
莱昂呼吸一滞,心头骤然一沉。
父亲的话并未解释清楚,他只是抬眼望向远方。
那里,烈火卷起,如海潮般涌动;火焰深处,却有影子蠕动,型状模糊,仿佛并非血肉,而是更冰冷、更古老的存在。
它们低声呼号,却无人能听清。
莱昂想追问,可唇齿却象被封住。
父亲再度开口,声音沙哑,却象是在警告:
“提防—黑暗中低语的影子。”
风声骤起,将他最后的音节卷散。
剑柄的重量彻底落入莱昂手中,父亲的身影却在烈火中逐渐模糊。
他依旧背挺如山,却一步步退入火光,直到完全被吞没。
“守住他们————记住,火焰之外,还有阴影。”
莱昂瞳孔骤缩,猛然大喊:
“父亲!”
火焰轰然爆裂,无数碎光进散,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耳边最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走下去。”
下一瞬,梦境彻底崩塌。
血与火再次席卷而来,尸骸堆积如山,兽人的咆哮声骤然在耳边炸开。
那柄残破的剑,仍牢牢握在他手中,剑刃灼烧着掌心。
胸口猛地一痛,他象是被利刃刺入,猛然倒抽一口气。
意识一震,莱昂从梦中惊醒。
ii
夜幕沉沉,冷风自破碎的城垛间吹入军营,带来血腥与焦臭。
营地里,篝火一堆堆燃着,却驱不散压抑的氛围。呻吟声与祷告声此起彼伏,仿佛整座营地都在哀悼。
在营地中央,最宽的一顶帐篷内,空气同样凝重。
莱昂静静躺在木架床上,胸口厚厚裹着绷带,血迹早已渗透。
他的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未干,眉头紧锁,仿佛仍在与梦魔搏斗。
在他身侧,一道纤细的身影一刻也没有离开。
薇拉公主。
她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裙此刻布满血污与灰尘,肩头披着的斗篷有几个口子,边缘因火星灼过而卷曲。
眼框布满红痕,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她的双手一直握着莱昂的手,指尖因长久的紧绷而发白,却倔强地没有松开。
梅琳守在帐外,几次想劝公主休息,都被薇拉摇头拒绝。
整整一夜,她没有合过眼,仿佛一旦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帐篷里只剩下火光的跳动。
忽然,莱昂的胸口起伏剧烈,眉头深深起,喉咙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呻吟。
薇拉猛地一震,整个人紧张地前倾:“莱昂!”
下一瞬,莱昂的眼睛猛然睁开。呼吸急促,额头冷汗滚落,瞳孔收缩,带着从梦魔里挣脱的惊惧。
他本能地要撑起身体,手下意识去抓剑柄,却只抓到虚空。胸口的伤口猛地牵动,痛意让他闷哼出声。
“别动!”薇拉急忙伸手扶住他,双臂尽力按住他肩膀,声音带着哭腔,“你会把伤口撕开的!”
莱昂愣了一瞬,视线逐渐聚焦,才看清扶着自己的人。
“——殿下?”他声音嘶哑,带着意外与慌乱,“您怎么会在这里?”
薇拉的眼神一颤,却没有避开。
她只是摇头,轻声道:“你昏迷后,我一直在你身边守着。军医说,你若能熬过今晚,才有活下来的机会。我不走。”
莱昂的胸口一紧,目光沉了下去。
良久,他低声开口道:
“殿下—这是侍女和军医该做的事,不该由您来承受。您是公主,身份高贵,怎能在此———
照顾我这样的伤员。”
他的话带着克制与艰涩。他宁可面对刀剑与烈火,也不愿承受这种失序的越。
薇拉直直望着他,眼神里闪过泪光,却带着一种超越年纪的坚定。
“你以为,我会在意身份?”她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从你不顾千里带领孤军驰援王都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只是一个普通的伤员,而是整个王国的救星。”
“若不是你,我和这里的所有人,早已葬身于兽人的屠刀下。”
莱昂愣住,眉头紧锁,唇齿间还残存着想要劝阻的话语。
可未等出口,薇拉却忽然抬起下颌,眼神澄澈,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可撼动的坚定:
“父王知道的。”
短短几个字,尤如重锤砸在莱昂心头。
他的身形一震,呼吸骤然一室。
帐篷里的火光映照着他紧绷的面庞,他甚至一瞬间忘了如何回应。
薇拉的眼神闪铄,泪光涌动,却没有半分退缩:
“父王知道我在这里,他没有阻止。他知道我心里有你,也没有反对。”
沉默骤然笼罩帐篷,只有篝火劈啪的声响在黑暗中回荡。
莱昂心中掀起剧烈的震荡,这些话比战场上的血潮更让他无所适从。
国王查尔斯三世一一那位威严瑞智的君主,他竟然默许了这一切。
薇拉眼泪盈眶,却竭力撑起笑意,声音颤斗却依旧温柔:
“你一直说,这该是医者的职责,是侍女该做的事。可我偏要告诉你,这不是职责,而是我的选择。父王知道,他没有阻止。因为就连他也认为一一你值得。”
她的手骤然收紧,十指紧握在莱昂的手背上。
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滴在他苍白的指节上,烫得象一簇火苗,灼烧入血。
莱昂喉咙发紧,声线堵在胸口,半响无言。
他曾无数次面对血与火的生死考验,承受过战友轰然倒下的痛楚,却从未有过此刻的慌乱与沉重。
帐篷里的气息愈发凝滞,仿佛铁箱般将一切都封死。
呼吸之间,只有心跳与火焰在夜里交错。
莱昂的呼吸逐渐平缓,胸口随痛意微微起伏,眼神却依旧晦暗不明,象是在挣扎着查找合适的言语,却一无所获。
薇拉见状,轻轻伸手替他整理散乱的鬓发。
她的指尖因连日的操劳而微微颤斗,动作却温柔而专注,像呵护最珍贵的宝物,她不肯停下,仿佛这一点点的抚慰,便能替他分担一部分沉重。
“别再劝我了。”薇拉终于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伤者,却清淅到不容忽视,“父王没有阻止,就代表他也默许了这一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是在履行公主的职责,而是在做我想要做的事。”
莱昂的喉结轻微起伏,却依旧没能说出话来。
在他的世界中,责任与使命向来是压在心头的铁律,重于一切。
可眼前这个少女,却以最单纯的坚持与赤诚,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多年筑起的壁垒。
帐篷外,一阵低沉悠远的号角声划破夜色,声线带着颤意,仿佛亡者的挽歌,在黑暗中回荡,风卷过,夹杂着灰烬与血腥,吹动营帐边角猎猎作响。
篝火燃烧得忽明忽暗,火舌在风中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投映在篷布上,模糊却紧紧相依,仿佛一幅脆弱而庄重的剪影。
沉默良久,莱昂才低声开口,象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逼出声音:“这一战我们的伤亡,是多少?”
他没有去看薇拉,只是偏过头凝视篝火,眼神暗淡,嗓音干涩沙哑,像被灰烬堵住了喉咙。
薇拉的眼神猛然一颤。
她轻轻咬住下唇,过了许久才哽声开口:
“你带来的那支军团——七万馀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太多了。”泪水终于冲破眼框,滚落在她颤斗的指尖,她的声音破碎:“死得太多了——”可王都还在。只要它还在,希望—就没有灭绝。”
莱昂缓缓闭上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胸口的创口随之牵扯出阵阵剧痛,可他却并没有理会。
那呼吸带着压抑的颤意,却更象一声沉重的叹息,把心底的血与痛一并吐出。
良久,他低低呢喃,声音几不可闻,仿佛只是在对自己、对那逝去的灵魂诉说:
篝火映着他的脸庞,光与影交错之间。
一瞬间,他象是站在无数亡者的注视下,将一切重担都背负在肩头。
薇拉没听清他低声的呢喃,只看到他眼角泛起一抹湿意。
那一瞬,她的心骤然收紧,伸手去拭,却被莱昂下意识扣住。
两人的手就那样紧紧握在一起,火光映照下,仿佛凝固成无法分割的印记。
篝火的光影在营帐内摇曳,把他们之间的沉默烘托得更为清淅。
薇拉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在心底一次次告诉自己:他是土兵们眼中的旗帜,是人们口中的救世主,可在这份荣耀与沉重背后,他仍旧只是个会流血、会疲惫的凡人。
若他不能在无数目光面前展露脆弱,那么至少,在她面前,他可以卸下盔甲,不必再伪装坚强。
帐篷内的空气凝滞得象压在胸口的铁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许久,莱昂才睁开眼,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声音:
“你不该在这里。王国需要你,人们需要你。若你因我而—那才是真正的罪孽。”
薇拉的眼泪涌了上来,却带着倔强的笑意,她轻轻摇头,声音清淅而坚定:
“若失去了你,王国也会崩塌。你真的看不出来吗?士兵们望着你,平民们呼唤你—连父王都承认,你才是王国最不可或缺的支柱。”
她顿了顿,泪光映在火焰中,愈发坚定:
“而我,我只愿守在你身边。不是因责任,不是因命令,而是因为这是我的选择。若陪伴你算是罪孽,那我也心甘情愿。”
莱昂喉咙再度发紧,心底像被重锤击中。
过去无数个血火交织的夜晚,他都以为自己注定要孤身前行,背负着无尽的杀与孤独。
可此刻,他却清淅地感受到另一种力量一一那种温柔而坚韧的力量,从薇拉纤细却倔强的身影上,源源不断地涌入他心间。
外头的号角声终于散尽,战场的馀韵仿佛被夜色一点点吞没,只馀夜风掠过营帐的低鸣,带来一股冰凉的寂静。
风声卷过布慢,吹动火盆里的火苗,摇曳的光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跳动,薇拉缓缓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莱昂的手背上。
指尖微微颤斗,却努力收紧,象要把他的温度牢牢握住。
她闭上眼,声音低柔,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字字如誓:
“哪怕前路仍旧是火与血,我也绝不会退缩。若你跌倒,我会扶起你。若你死去,我会随你而去。”
她的话象一簇突然而至的烈火,点燃了压抑在莱昂心底的荒原,让他胸口灼痛,呼吸骤然紧缩,却无从回避。
他喉咙硬住,想开口拒绝,却只能发出干涩的气息。
胸膛里的创伤不断提醒他,自己仍在生死边缘摇晃,可另一种更深的痛却从心底浮现不是来自血肉的折裂,而是因为她的存在而鲜活的悸动,仿佛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正击穿心魂最深处。
长久的沉默后,莱昂终于沙哑开口:“薇拉——你不必如此。”
薇拉抬起头,泪光在篝火的映照下摇曳,眼角湿润,却带着温柔的笑意。那笑意坚定而明亮,象在黑夜里绽放的一簇火光:“可我愿意。”
帐篷里的空气重新陷入安静。
外头的篝火啪作响,象是古老的见证,在这一瞬静静守护他们。
风声裹挟着远处尚未散尽的血腥与灰,却被这一方狭小天地隔绝开去。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有紧扣的双手,在沉默中传递着彼此的体温与力量,谁也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