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阁老乃当世大儒,今日光临寒舍,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洪城仇拱手,恭恭敬敬的道,“学生当年在金华寒窗苦读之时,便对阁老仰慕不已,只恨无缘拜入门下。每每念及此事,便觉此事,实为学生平生之憾。”
“洪大人过誉了。”冯良才面带微笑,心中却在想:像你这奸佞、小人,如果真成了我的学生,我、甚至整个冯家,只怕都要受你连累,被世人唾骂千年。
那才真正是老夫的憾事,冯家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冯阁老乃三朝元老,当年即是朝中砥柱,国之柱石。”又一名士绅接话道,“如今又辅佐苏公治理翼州十二年,使得翼州百姓安居乐业,翼州国富民丰,吏治清明,天下海晏河清,四海夷人来朝,真可谓是国士无双!”
他说翼州是国富民丰,这个国字显然是僭越,身为士绅读书人的他不可能不懂,但他这里看似随口实则是故意弄错。
“冯阁老实为我辈读书人之楷模,圣人弟子之榜样。”旁边士绅纷纷附和,“若蒙不弃,我等皆愿执弟子礼,奉阁老为师。”
“诸位抬爱,老朽愧不敢当。”冯良才连连摆手,“老朽年逾九十,精力已衰,岂敢再谈为师?”
“阁老精神矍铄,远胜壮年之刃。”话音刚落,就有人说道。
“阁老德行为天下所敬仰,文章书画更为士林所传颂。昔年辅佐两位先帝,功德彪炳,如今又助明主安定一方,为民尽心。更为可贵的是,阁老年逾九旬还有如此健壮之体魄,简直堪称神仙中人。凡人到了阁老这个年纪,恐怕早就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呵呵。”
“尤其是阁老的眼光更是世人所不及,阁老早识苏公于微末,如今能定国安邦,委实令人钦佩!”
当年苏文不过寒门出身,冯良才竟然同意将孙女许配给他。
这种投资,并不是每个人世家大族,能够做到的。
如今苏文治理的翼州财富冠绝古今,麾下的翼州军足以横扫南北,翼州的舰船更是海上无敌,眼看便要问鼎天下。
因此,冯良才嫁孙女的远见,简直堪称冯家的神来之笔。
如果自己当年也有这般眼力就好了,人群心想,如果早点结交到苏文,那么现在即将当皇亲国戚的就是他们了。
“哪里,哪里。”冯良才谦逊。
酒过三巡,气氛被烘托得恰到好处。洪城仇放下酒杯,轻轻击掌,厅内的乐声与侍从悄然退下,只留数名心腹在侧。
他整了整衣冠,起身向冯良才郑重一揖,姿态恭敬无比:
“冯老,今夜叨扰,实在是有肺腑之言,关乎天下苍生、礼法道统,不得不向您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苏公至亲至敬之人,剖白请教。”
冯良才眼皮微抬,手中转着温热的茶碗,波澜不惊:“哦?洪大人言重了。老朽不过一介闲散之人,当不得如此。”
“冯老太谦了!”另一士绅接口,语气恳切,“当今天下,虽经战乱,然天命已显。苏公以翼州仁义之师,摧破暴虐,光复江南河山,拯万民于水火之中,此乃再造山河之功!纵观史册,有此大功大德者,仅苏公一人而已。”
“如今北方是帝星晦暗,南方帝星耀眼,天命归属已现。”
“市井之间还有小儿童谣,都在昭示着大梁王朝寿终,新朝应当建立。”
“江南士绅百姓,无不叨切盼望,新主明君的出现。”
“尔等何意?”冯良才问道。
“请冯阁老劝说苏公,顺应天命,登极称帝,以安天下之心,定四海之望啊!”洪城仇等人心想冯良才是苏文的祖父岳丈,苏文登基建立新朝之后,他就是国丈,一定会十分欣赏他们这个提议,因此大胆的说了出来。
“正是!”又一人附和,神情激动,“江南士林百姓,无不翘首以盼,盼苏公正位,开创清明盛世。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不可一日无主。”
“然苏公谦冲自牧,迟迟未肯我等深知,苏公至孝,对冯老之言,必然敬重聆听。唯有冯老您能以长辈之尊、帝师之望,向苏公剖陈利害,劝其早定名分,以安天下!”
洪城仇使了个眼色,两名仆役抬上一只不起眼的乌木箱子,置于冯良才案前。箱盖开启,并无耀眼光芒,但内中所盛,却是比金银更触动旧式文人心弦之物——竟是数卷罕见的宋版古籍,一方古意盎然的端溪老坑砚,以及一小匣品相极佳的田黄冻石章料。
这些东西全是绝品,即使家财万贯也不容易得到。
想必都是这群人压箱底的收藏。
“冯老学识渊海,德昭日月,此等微物,不过是晚辈们见猎心喜,借花献佛,供您老清赏把玩,绝无他意。”洪城仇言辞恳切,“只盼冯老能为天下计,稍进良言于苏公之前。称帝,非为一姓之尊荣,实为万民早得安泰,礼乐制度早日重建啊!”
“只要苏公肯顺应天命,登基大宝,这江南不,这天下士绅,必定倾力拥戴,共保新朝盛世!”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冯良才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厅内寂静,只闻灯花轻微的爆响。
冯良才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箱礼物,又掠过眼前一张张恳切、期盼的脸。
心中深知,眼前这点礼物,只是开胃菜而已,如果自己答应,今后他们送的‘孝敬’和礼物,恐怕会比今天多十倍,甚至百倍。
而且他的内心深处,说实话也盼望苏文称帝的。
毕竟亲孙女冯疏影是苏文正妻,两人已经有十几年夫妻情分,将来苏文当了皇帝,她就是皇后,而冯家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不但地位显赫,还能名垂青史。
“诸位,抬爱了。”他说道,“老朽确乃锦绣长辈,辅佐他治理过翼州,但翼州之所以能如此之好,全赖主公的才略与英明,老朽没有帮到什么大忙。”
“像称帝这种大事,他有自己的主见,老朽无法左右。”
“夜色已深,老朽年迈,精力不济,就此告辞。”
“诸位好意心领,这些古籍珍玩,还是留与真正懂其价值、且心境相合之人吧。”
“阁老。”洪城仇道,“这些古籍,学生派人送到府上。”
冯良才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