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中,都蕴含着深刻的道理。
它揭示了一个内核真理:在权力的争夺与维护中,军事力量始终是决定性因素之一。
无论是封建王朝的更迭,还是诸候争霸的纷争,亦或是佛门净土的安宁,军事实力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寻宪原本以为此次会面,不过是双方的客套寒喧
如今看来,筒井顺庆显然是有备而来,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虚与委蛇的客套,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寻宪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将不再轻松。
筒井顺庆已经摆明了态度,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表面的尊重,更需要寻宪拿出实质的承诺。
寻宪必须在寺院的事务、地方的权力分配,甚至是未来的战略规划中,给予筒井顺庆足够的利益,才能换取他的支持。
寻宪微微颔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明了筒井顺庆此来分量之重。
他抬手轻击两下,廊下立刻有侍僧躬敬趋入。
“殿下远道而来,想必已是腹中空空。寺中斋饭粗陋,还请殿下将就一二。”寻宪语气平和。
“门主大人客气了,能在宝刹用斋,是顺庆的福分。”筒井顺庆微笑回应。
他看着寻宪故作镇定的表情,心中明白,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手中的筹码,足以让寻宪认真对待了。
侍僧很快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布下了斋饭。
只见素雅的漆器食盒中,依次盛着:
一碟渍物(腌箩卜)
一碟微煮的木棉豆腐
一碗用当季山菜和笋片煮成的精进汁(素汤)
一碗白米饭
一小碟纳豆
虽无荤腥,食材却显新鲜,色彩搭配素净,隐隐透着山野的清气。
简朴之中,自有一番寺院料理的清净韵味。胤荣与柳生宗严等人则在稍远的位置被另外款待。
筒井顺庆举箸,细细品尝着这清雅的斋饭,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已经是招待贵客的最高礼遇了。
饭至半酣,筒井顺庆放下竹箸,目光直视寻宪,切入了正题。
“门主大人,顺庆既携诚心而来,便不妨直言。”
“筒井家愿倾力支持门主登上‘别当’之位,确保近卫、九条两家的意志得以实现。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筒井家亦需为领国安定与未来计,有些请求,还望门主大人玉成。”
寻宪也停下动作,声音中带着谨慎:“殿下请讲,本寺若有可助力之处,贫僧自当尽力。”
“好!”筒井顺庆身体微微前倾:“其一,顺庆欲在多闻山城下町,为胤荣法师新建一座道场。”
“胤荣法师武德高深,佛法精严,仅为一坊之主,实乃屈才。”
“此道场,顺庆愿命名为‘宝藏院’,请胤荣法师为院主,专修枪术,传扬佛法,亦可为寺院与筒井家守护一方安宁。”
筒井顺庆首先为自己人,谋求福利,进阶僧职。
寺院的僧职体系也是相当森严,座主(寺)>门主(院)>坊主(坊),形成了金字塔式的权力结构。
而且僧侣想要晋升,出身极为重要,可以说就已经决定了一切。
在注重家世血脉的日本寺庙,出身大致分为三种:
摄关家出身最高,被称为“贵种”。他们的晋升速度非常快,例如寻宪一入寺就是院门主。
其次是比摄关家低的公卿贵族,被称为“良家”。理论上他们也有成为“别当”的资格,但晋升速度远比“贵种”慢上许多。
往往是上任“别当”刚圆寂,还没等“良家”升上来,就被“贵种”弯道超车了。
最底层的叫“凡僧”,出身武家之子,例如胤荣出身的中御门氏,基本上就无缘“别当”了,能当上门主都是千难万难。
注:中御门氏是从古市氏过继的养子,因此这两家都以“胤”作为通字使用。
所以如果让胤荣,从坊主升格为拥有独立道场“院”的院主,在寺院体系内是实实在在的晋升,地位与影响力将大不相同。
寻宪沉吟片刻,考虑到胤荣在僧兵中的威望很高,便缓缓道:“胤荣法师确为栋梁之才,新建宝藏院,令其主持,于弘扬法相宗武学亦有裨益。”
“此事……贫僧以为可行。”他明白,这不仅是筒井顺庆对胤荣的拉拢,更是筒井家将其势力更深地楔入寺院系统,并掌控一支更强武力(宝藏院僧兵)的举措。
但眼下,他需要筒井家的支持和僧兵的支持。
“其二,”筒井顺庆见寻宪应下第一项,精神一振,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分量。
“多闻山城初建,顺庆欲大力发展城下町。然油、盐、米等日用诸物,为寺方座商专营。”
“顺庆希望贵寺能放宽一些特权,允许本町商人买卖。”筒井顺庆直视寻宪,这是他来此的重要目的。
在市场上,有一个叫“座”的行会,它起源于平安时期,以公家、寺社为本所的同业特权团体,至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座人向本所(如兴福寺)缴纳“座役”(行会拢断特许权税),以此获得该地区的商品专营买卖。
例如兴福寺控制的油座、盐座、米座,规定大和国的油、盐、米,只能由“座”从农民或手工业者处统一收购,也必须通过“座”成员的店铺进行出售。
而且为了维护自身的拢断,“座”会雇佣打手在领内巡查,一经发现有非座成员进行经营,会采取暴力威胁、没收货物、破坏店铺、驱逐人员等打击行为。
甚至还会请求寺方出面,对非座成员进行更严厉的惩罚。
因此,“座”凭借其强大的商业特权,已然成为能够操控市场,掌控市场定价的拢断巨头。
其向寺方缴纳的丰厚“座役”,更是兴福寺的重要财源之一。
筒井顺庆此举,无异于打破既有的拢断格局,与兴福寺争夺内核利益。
寻宪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了一下。
殿内的空气顿时一滞,仿佛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