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身上的锁子甲,感受锁环带来的重量,惆怅涌上靠在岩壁上的阿里心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习惯了沉重的锁子甲呢?
回忆过去一年多的经历,自巴格达的叛乱以来,除了失控还是失控。
他本来的命运应该是在穆斯坦绥里耶学院毕业后,在家乡获得应得的地位,作为地方望族世世代代传承血脉,彻底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
如今,别说家族,他的全家都已因叛乱而被蒙古人处决。
当时怎么就昏了头,添加了叛乱呢?阿里现在只有后悔。至于当时驱动他添加叛乱的原因,已经被他尽数丢在脑后。
不过,他的运气还是比较好的。
想到巴萨姆与哈立德的结局,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负面情绪也消散不少!
前者在叛乱中被罗斯人砍掉了脑袋,然后头被插在了长矛上,后者在叛乱结束后以为靠父母庇护可以躲过清算,结果却是全家被处决。
“阿里,你又在唉声叹气了。”穿着鳞甲的伊马德走到阿里身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还在为昨年的事耿耿于怀啊。没有必要的,我们已经开始了新生活。通过刀剑,还是可以获得所渴求之物的。”
伊马德,当年巴格达激进结社的首领。
在带着教法生逃到叙利亚后,这位圣裔展现了强大的适应能力,在叙利亚混得如鱼得水,还在悄无声息间以百来号教法生为基础,拉起了一支五百人的战帮。
而且得益于与扎兰丁的战友关系,伊马德得以弄到不少其不用的东西,这对伊马德的小战帮就用处可大了。
在阿里看来,伊马德最厉害的,还是思想上迅速的切换。
他没有如很多人那般,陷入长久的悲伤与惆怅,而是积极展开行动,以至于有了今日的景象——这也是阿里庆幸的地方。
只是,虽然这很幸运,但是人总是会不珍惜已有的东西。
“我知道,可是————”
阿里想要再次倾述,但突然注意到伊马德的视线敏锐了起来。
阿里随着其视线望去,发现远处正一阵烟尘喧嚣上天。
“是在河边阻击敌人的马穆鲁克吗?”阿里下意识脱口而出。
而伊马德一直眉头紧锁,“这声音不对,这马蹄声也太乱了,马穆鲁克的防线恐怕已经被击破了。”
“什么?那我们不是得马上顶上去?”
阿里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经历了巴格达之战,他早就不存在任何幻想,清淅认识到自己不过是战场上炮灰的事实。
尤其是在此等大战,五百人看起来是多,但也很可能几个小时就没了。
“不,我们就在这里。”伊马德的回答让阿里意外,“那么快就突破了河岸防线,又向这边冲过来,敌人肯定心怀决意,我们这点人去挡,立即就会被人撕碎。”
“可是,要是上面追究的话————”
虽然决定来自被信任的伊马德,但是想到追究,阿里就惶惶不安。
“那就让他们追究,阿里,我们不是在学院里。我要给身后这五百个兄弟负责。”伊马德面色认真,“只要活下去,只要手里有兵,无论面对什么,我们都有应对的馀地。”
“瓦西里大人,附近有支步兵,他们见到我们让在一边了,有必要管他们吗?”
“没有必要!让部队继续前进,最重要的是到达阿八哈殿下处!”
此刻的瓦西里甲胄上满是鲜血,但都是敌人的。
不过,他连擦拭的时间都没有,必读专心策马向着目标奔驰而去。
在他的身后,是一片披甲武士。每个人都带着不止一匹战马,当剩下马匹困乏时,他们就会立即换乘备用马匹。
跟随在瓦西里身后的,是大军最精华的部分:瓦西里的亲兵、阔阔真的亲卫,还有法王的骑士。
在付出巨大伤亡打破了渡口,从俘虏口中知晓战斗发生的方向,众人就立即疾驰而去。
本来瓦西里还有意让众人保持体力,但当知晓敌人对阿八哈殿下的攻势越发猛烈,所有人都达成共识,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赶到阿八哈殿下处。
在他们的前进下,在越来越响亮的喊杀声中,战场终于出现在面前:
在那座殿下困守的废墟四周遍布尔玛穆鲁克军队,至于废墟中,攻击者正在与守卫者战斗。守卫者的境况看来并不是很好,战斗已经突破废墟外围,正向着内里进发。
而在封锁的马穆鲁克军阵里,可以看到拜巴尔斯的旗帜,那里也显然围绕着一群显赫的武士。
“瓦西里,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阔阔真咬着牙,从仆从手里接过一捆箭矢放入箭筒,又开始调式弓弦的状态。
在方才的战斗中,这位蒙古贵女正如所说那般,展现了在弓箭上的造诣,被她射中甲胃的间隙而倒下的倒楣蛋可不少。
而且,拉了那么多次弓弦,阔阔真看起来依旧状态良好。
“我建议我们直接袭击拜巴尔斯,只要埃及素檀遭袭,围攻阿八哈大人的敌军自然会一哄而散,他面对的困境也就迎刃而解。”
路易国王的语气中满是跃跃欲试,看到他的模样,瓦西里想他多半是想起曾惨败于马穆鲁克的经历吧,现在正是绝佳的报仇机会。
瓦西里也很心动,若是可以逼退甚至斩杀那位埃及素檀,他定能获得至高的荣耀,阿八哈的困境也得以解除—一而现在这看起来是那么触手可及。
但是,瓦西里反而尤豫不决,不敢做下决定。
那可是拜巴尔斯,他既然能够一手让局势变成今日这般,怎么会对他的袭击没有反应?
那些溃败的马穆鲁克肯定已经把消息传达给了他,而现在,他们居然看起来没有准备什么防御?拜巴尔斯的主阵也居然距离那么近?
历经了这番思考,瓦西里脑海里的思路清淅起来,也做下了决定。
“我们还是杀进废墟,支持阿八哈殿下。”
瓦西里说话时,看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阔阔真的颇为平静,看起来似乎瓦西里做什么她都支持;路易王看起来没有多大变化,依然保持一张平淡的脸,让人摸不清情绪;倒是有一个人把不满直接展现,安茹的查理。
安茹的查理是路易国王的兄弟,瓦西里对他颇为了解,他可是路易国王东征的主要反对者。原因也很简单,随着国王把资源投入到再次东征,那么谁去支持他征服那不勒斯呢?
不过,最终还是骼膊拗不过大腿。他不仅放弃反对态度,还带着兵马参与到路易国王的东征。
也是因此,他没有给过任何人好脸色。
必须得说服这家伙。
瓦西里想道。而且看起来,他是在为路易王表达情绪。
“拜巴尔斯有多难缠你们都已经见到。”瓦西里接着说道,“他肯定已经知晓我等来袭的消息,却没有做出布置,大家觉得这可能吗?他怕不是已为我们准备好了伏兵,只要踏进去,敌人就会成群结队冲上来。”
“最重要的还是救出阿八哈殿下,别的都无所谓。即便这一战我们处于劣势,但只要阿八哈殿下还在,胜利也都只是时间问题。你们也知道,汗国可是在北方取得了大胜,这也代表汗国的兵力已经解放出来,等到他们来到叙利亚,你们觉得马穆鲁克还会有什么胜算吗?”
瓦西里的话语成功说动了在场所有人,路易王脸上也露出赞许的表情,查理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随着路易王按住他的肩膀摇头,这个家伙也安静了下来。
虽然统一了思想,但瓦西里没有立即下令发动冲锋。
他观察着正处于包围中的废墟,查找敌军防御的薄弱点。
终于,被他找到了所需的入阵处。
随着瓦西里举起剑,借此休息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罗斯人的首领。
“都随着我来!我将会带你们取得胜利!”
在瓦西里的带领下,这支持军扎进混战中的废墟。
在轻松突破马穆鲁克单薄的封锁线后,骑射手们放出箭矢,落在前进的马穆鲁克身上,有的弹开,有的深深咬入血肉。
一时间大地上再次增添了数十具尸体,但更重要的是,这彻底打乱了马穆鲁克的节奏与阵型。
当无数骑兵隆隆而来时,围攻的马穆鲁克步兵们是懵逼的。上面不是说突然冒出的敌军肯定会袭击拜巴尔斯大人吗?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
困扰没能持续太久,接下来他们就被逃兵所裹挟,外围的步兵就那么简单被瓦西里等人一扫而空。
要知道,现在发动冲击的,都是一群名副其实的钢铁之躯。这些浑身上下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冲进步兵群中,就象是野狼冲进了羊群。
少量几个士兵试图反抗,但转眼就被人贯穿了头颅。随着尸体一同倒下的,还有他们引以为傲的军旗,但敌人却连俘获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将其践踏在泥地,任由其沾染污秽。
不少本地士兵回想起面对法兰克骑士时那种毁天灭地的景象,于是他们一边呼喊着各类失败言论,一边丢光身上的甲胄与武器,向着战友逃窜。
看着逃散的步兵,骑兵们没有任何停留,立即向着废墟里冲。虽说这是一片残垣断壁,但这残垣断壁还是极大限制了双方的作战范围。
骑兵们只能在狭窄的信道上前进,然后就遇到在逃兵警告下,已经严阵以待的马穆鲁克,他们结成了盾墙,立起了长矛,准备阻击来犯的敌人。
看着面前的盾墙,瓦西里从伊凡手中接过一把骑矛,挺着它向盾墙冲去,视野也于瞬间缩小至目标,瓦西里甚至看清了敌人盾牌上的划痕。
不过在下一刻,一根箭矢准确射入盾墙的缝隙。随着惨叫盾牌破开了一角,接着又是两根箭矢飞进去,盾墙破得也更加厉害。
干得好,阔阔真。瓦西里与心中赞叹。他知道这是阔阔真的箭术,接着扎进了盾墙破碎的那一角。
瓦西里身下的战马也披着锁子甲,当它入阵之时,罗斯人立即感到长矛在马甲上划过,而长矛的主人也随着被马蹄践踏在地。
还有两人直接被疾驰的战马撞飞,可即便如此,命运也比直接被践踏在马蹄下之人好太多。
训练有素的战马在撞倒敌人后,就会下意识的猛烈践踏,此刻正是在上演这一幕。
甲胄下面怕是已经变成肉泥了。感受战马的动作,瓦西里恶意的想到。
瓦西里的骑枪未能击中目标,反而直接撞在了残墙上,但这也已经足够,他的战马已经破开了足够大的口子。
而在下一瞬,更多骑兵自从蜂拥而入,战斗的结局也就于此刻定下。
“前进!继续前进!”瓦西里对着逃窜的马穆鲁克大吼,“不要人头!不要俘虏!记住,目标是前往阿八哈殿下处,是保护他,前进!”
瓦西里说话时,还不忘亲自斩下一颗敌军的头颅,且正好是一位盔上装饰羽毛的马穆鲁克军官。
就这样,突击的援军们在废墟中左突右击。
在昔日的过道上,马穆鲁克一个接一个被砍倒,一群接着一群的溃不成军。
法兰西骑士们在次表现得尤其疯狂,为了昔日的失败复仇,这些骑士全然放弃了防御,只靠着身上的重甲抵抗攻击,只求用最快速度挥舞武器。
名副其实的人马俱甲“铁猛兽”给马穆鲁克带来的冲击最大,当长矛与弯刀都只能让敌方的盔甲作响时,还能存在多少战斗意识呢?
随着众人越是深入废墟,所见的建筑也越发完整。瓦西里看到了残破的彩色砖瓦,无言述说此地曾经的富强。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所遭遇的抵抗也越发强烈,敌人的装备也越发好了起来。
要靠近阿八哈殿下了。瓦西里明白,这些精锐的出现于此,肯定是为围攻汗国继承人。
虽说马穆鲁克们拼尽一切阻挡援军,但失败依旧不可避免。随着援军与阿八哈之间最后一个马穆鲁克倒下,两支军队终于相会。
当看到阿八哈那张宛如月亮的脸庞时,瓦西里松了一大口气。
而更令人高兴的是,在护卫阿八哈的成员里,还看到了阿列克谢,他身后有不少罗斯人。
只不过,瓦西里还没能表示喜悦,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号角声。所有人都明白这代表什么:
敌军又要发动攻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