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蒋元瀚和蒋大头要出来。可是地道口都被瓦砾和断梁压着，根本顶不开。最后，他们在离原住处两条街的地方才终于找到了个可以打开的出口。
幸好下了一场雨，所以火只殃及了周围的几个院子就被人扑灭了。不然，整个京城都要陷入火海之中。
蒋元瀚和蒋大头低头在黑夜里迅速前行，路过那他们曾住过院子时，蒋元瀚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袅袅青烟从黑漆漆的废墟中飘散出来散逸在黑夜里，仿佛那些死去的冤魂在飘向天空。
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喝酒的日子还在眼前，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上一次寻物坊被抄，对于裴千里来说，只是从明处转到暗处，没有丝毫妨害。
可是这一次，烧了红烟楼等于断了裴千里的左臂右膀。
蒋元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喃喃自语：“若是真的要让裴千里翻不了身，不是应该把寻物坊一并烧了吗？为何寻物坊没事？”
蒋大头冷笑：“裴掌柜藏起来的珍宝还没被找到。他们自然不舍得烧寻物坊。”
蒋元瀚满脸惊喜：“也就是说，老大就算被抓到了，暂时不会死？”
“嗯。估计要受点罪。他们不从他嘴里把东西的下落逼问出来是不会罢休的。”
“那我们得去救他啊。让他少受点罪。”蒋元瀚一听更着急。
“放心，裴千里不会为了钱让自己受苦的。”蒋大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推半拉地把蒋元瀚弄走了，“快走吧，不要引起人注意节外生枝了。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只是韩冷香并不在那个院子里。蒋元瀚慌了，在空空的院子里转着圈：“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我们来晚了，她来了没看见我们就走了。”
蒋大头侧耳细听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不好，很多人朝着里来。我们不能久留，只能改天再来了。”
“不行，我要在这里等韩冷香。”蒋元瀚摇头，一脸坚决，往后退了一步。
“蠢货。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先。”蒋大头紧跟上去，一把揪住蒋元瀚的衣襟，瞪大眼睛说，“命都保不住，你谁也别想救！当年裴掌柜为什么要装疯，为什么要离开京城？他确实伤心，但是更怕有人不肯放过他，为了保住性命才不得不那样。”
蒋元瀚从没见过蒋大头这副模样，完全被镇住了，任凭蒋大头把他拉走。
韩冷香此刻比任何人都要惶恐和焦急。她只记得自己在床上睡得香甜，被程海棠压抑地呼叫声和团子的挣扎呜咽的声音惊醒，然后看见程海棠倒在门边。
她想坐起来却不能动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醒来时，她便发现自己身在这个装饰华丽的房间中，不知道已经昏睡了几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坐起来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
这里潮湿憋闷，没有窗户，明显是一间位于地下的暗室。为
墙上那个博物架忽然动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门洞。
韩冷香心生惧意。裴千里说过，越是害怕，越不能慌，才能找到最好的时机脱身。
有人进来了，竟然是姚夫人。团子从姚夫人脚下跑过来，激动地往韩冷香身上扑，要韩冷香抱。
韩冷香松了一口气，抱起了团子将脸埋在它的毛发里，心中暗暗警觉：姚夫人为何在这里？是姚夫人把她带来这里的吗？这太奇怪了。如果姚夫人要见她，大可以来她们的住处，用那种下迷药的下三滥勾当带她来这里？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就学会了对所有人都心怀戒备。在弄清楚一切之前，姚夫人也是敌人。
“红烟楼没了，被独孤初烧了。”姚夫人脸上淡淡地，仿佛在说着跟她无关的事情。只是不由自主攥紧了的手泄露了她心中的悲愤。
韩冷香的眼睛因为惊恐猛然瞪得老大。
“独孤初下迷药把程海棠弄走了，我怕你有事，就趁着他出去，把你悄悄背出来，藏在这里。”姚夫人接着说。
太突然了。这么多事情对韩冷香的冲击太大。她一下消化不了，喃喃地重复着姚夫人的话：“红烟楼没了……”
她脑子里混乱不堪，好不容易才把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独孤初提前‘接走’程海棠是因为他要摧毁红烟楼和裴千里。红烟楼没了，那裴千里呢？
“裴千里！！”韩冷香忘了刚才的顾虑，上前一把捉住姚夫人的手，用的力道极其大，仿佛这样才能确保姚夫人告诉她裴千里平安无事。
姚夫人轻轻拍了拍韩冷香的手：“你们住的三个院子都被烧了，我暂时没有公子的确切消息。不过，我觉得，公子那样的人物多的是办法脱身，所以你不必太担心。”她既然能把韩冷香从地道里运出来，裴千里自然也可以从地道逃出来。
韩冷香深深吸了一口气，抱住了姚夫人，如死里逃生一般浑身都在颤抖：“您能平安真是太好了。”虽然没亲眼看见那动魄惊心地画面，不过以她对独孤初的了解来看，只要独孤初出手，绝对比任何人都要狠绝。
姚夫人沉声说：“你要沉住气，不要急着去找裴千里和其他人。现在外面的情况不明，你们谁跑出去被抓起来都只会给裴公子添麻烦。”
韩冷香犹豫着，不出声。她确实想出去打探一下，可是她没有程海棠的身手，如何自保？而且如今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都分不清，该向谁打听？
姚夫人见她不肯答应，有些紧张起来，退开，望着她的眼睛说一字一顿地说：“公主殿下，您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您可是南国的公主，南国的未来。”
韩冷香无比震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连裴千里都不能确定她就是南国公主，姚夫人一个妓院的老鸨，怎么会知道？！
姚夫人跪下，对韩冷香行了个叩拜大礼：“请殿下恕罪。微臣为了殿下的安全，一直不能于殿下相认。南皇曾有圣旨，如果太子早夭，即命公主即位为女皇。整个南国的未来都在公主身上。这也是那逆贼逼北国送殿下回去的原因。殿下还有大事要做，绝不能为了某个人以身涉险。”
韩冷香攥紧了衣服盯着姚夫人：她难不成是在诈我？
姚夫人抬头直起身子：“微臣本是宫中的一名女侍卫，后受命于皇上来北国潜伏。”
脑海里失落的，飘散的记忆碎片疯狂地汇集到一起凑成了清晰的画面。韩冷香伸出颤抖手指着姚夫人：“是你！！是你喂我吃了药，然后命她们取代我进王府。”
“是，是微臣。微臣得知逆贼谋反杀了皇上之事，便连夜出发，在半路拦住了公主的车驾，跟公主商量了这个对策。”
“在回去路上，把入画她们赶下悬崖的也是你？”
“她们甘愿为了保护殿下受死，不需要微臣逼迫。”
“那我出现在寻物坊外面也不是凑巧了？”
“微臣怕你在野外游荡受伤，就把你放在了寻物坊的附近。裴千里虽然看着玩世不恭，却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当时崔家军进城，裴千里为了不被人怀疑，肯定会先收留你。只要你在寻物坊，在裴千里身边，微臣就有足够的理由和机会保护殿下了。”
韩冷香手脚冰冷：她以为她能遇见裴千里是老天的恩赐，结果却是老天的嘲讽。
她艰难地问：“红烟楼是我们的据点？”
“是。”
“还有哪里？”
“点翠阁也是。二十年前京城的大浩劫摧毁了不少我们的据点，微臣也不知道了如今还几处尚保留。这一次看着像是独孤信专门在针对裴千里，其实他是一箭双雕，顺便清楚我们辛苦布下的局。”
“裴千里知道吗？”
姚夫人犹豫了一下回答：“他应该不知道。他的产业很多，平时红烟楼和点翠阁又都是我们两个老鸨在管。”
姚夫人拍了拍手。一个跟姚夫人年龄相仿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们气质相近，只是这一个更温和一些。
“这是岑夫人，她与我同是南国宫中侍卫出身，同时被派到这里。她今日才知道您的身份。”
韩冷香转头望向那人。
那女人立刻跪下行了个大礼。
姚夫人接着说：“那逆贼迟迟不能坐稳皇位，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传国玉玺。殿下，你只要找到玉玺，就还有机会回去讨伐逆贼重夺皇位。独孤信还不知道这件事，才没有动手干涉。所以，公主殿下一定要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能暴露自己。”
韩冷香抱着头，颓然坐下：“让我静静。”
姚夫人知道这一切对于韩冷香刺激太大。毕竟，她已经以一个平民身份在这里过了两年多，忽然有人告诉她这些，一时半会很难接受。
“微臣先退出去了。殿下好好休息。”姚夫人行了个礼便和岑夫人一起出去了。
韩冷香坐下抱住了自己缩成一团：“裴千里，你在哪里？”她以为宫中的险恶斗争早已跟她没关系。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消失过，只是因为她闭上了眼，蒙住了耳朵，所以看不见也听不见。
程海棠从牢房被人领回房间，独孤初已经处理好公事在等她了。
这也是程海棠醒了之后第一眼看见他。她二话不说，就一拳对着独孤初胸口而去。
独孤初早料到她会如此，一边示意门口紧张得要冲进来的侍卫退回去，一边小心地接住了她的拳。
“混蛋！”程海棠咬牙切齿地说，反手又是一掌，“你怎么能这样？”
独孤初抿着嘴躲开。只是一盏宫灯遭了殃，被程海棠连琉璃灯罩带紫檀灯架一并劈得粉碎。
独孤初瞥见她手掌已经被琉璃划破了，渗出血来，心里一惊，沉声说：“够了。”
程海棠充耳不闻，接着进攻：“你杀了我爹，杀了我所有的叔伯，现在连我唯一的亲人都不放过。我今日定要跟你拼命。”
独孤初瞅准机会，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顺势让她转了个身，然后从后面抱住了她，让她不能动弹。
侍卫们看得目瞪口呆。
独孤初冷冷看了他们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关门！”
侍卫们才如梦方醒，忙不迭关上了门。
程海棠挣扎不开，知道自己是打不过他的，恼羞成怒，狠狠对准他的脚就是狠狠一脚。
独孤初痛得皱了皱眉，却依旧没松开手，只叹息：“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野蛮的女人？”
“谁要你喜欢。放开我，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杀了，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我这么做是为谁啊。你以为我不心痛吗？”
“不要为你自己找借口。”
“就算是我不去做，你觉得皇上既然打定主意要杀裴千里会找不到人来做这件事吗？况且，我并没杀裴千里。”
“胡说，红烟楼那一百多条人命，就不是命吗？”
“红烟楼是南国奸细的据点。姚夫人是奸细头目。她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程海棠停止了挣扎，惊讶地回望着独孤初。
“这不是我胡编乱造的事情。你在红烟楼住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一点察觉？”
财大气粗却明显不是冲着美人而来的商人，明明是来逍遥却从姚夫人那里拿走不少银票的官员，丝竹之声下的窃窃私语，和有意避开她的交谈。这些都飞快的闪过程海棠的脑海。
独孤初小心松了程海棠，扶着满脸震惊的她坐下。
程海棠问：“裴千里知道吗？”
独孤初摇头：“那个蠢货怎么可能知道？”
“红玉和绿袖有参与吗？”
“应该没有，不然皇上不可能让她们活着。”
程海棠点着头。她不怎么喜欢薄情寡义的绿袖，却着实为红玉担忧。
“你如今没有时间担心别人了。”独孤初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你要为我们的未来考虑。”
程海棠红了脸，挣脱开来：“我们之间没有未来！！我现在只想救裴千里出去，然后找到韩冷香和蒋元瀚，再跟他们一起浪迹天涯。”
“你救不了裴千里了。”独孤初轻轻摇着头，“我把他禁在这里也只能拖延时间。”
“你还要斩草除根吗？”程海棠激动起来，又揪住了独孤初的衣襟。
独孤初包住了她的手，扯过一条白色帕子把她滴着血的手小心包扎起来，叹息着：“你这鲁莽任性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是皇上不肯放过他，不是我。我早已将我把裴千里关在府里这事禀报给了皇上。皇上却一直迟迟没下旨。他应该是还有别的考虑。”
“那我们就这么任裴千里等死？为什么不放了他，让他逃命？”
“你以为烧你们住的院子那些人会善罢甘休吗？他们肯定日夜监视着我这里。如果我把裴千里放出去，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被杀或者抓起来。他要是落在别人手里，可没有在我这里这么舒服了。”
裴千里在他这里至少不至于挨饿受冻不用接受严刑拷打。程海棠和他还能时不时去看看裴千里。
“那怎么办？”程海棠焦急地说，“逃又不能逃，留着也是等死。”
“只能见招拆招，等皇上发令再想办法了。”
裴千里也在想这个事情：独孤信要不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不然有什么理由任他这么逍遥自在也不理？其实他并不是十分担心韩冷香。裴乞丐告诉过他，南国和北国一直都有在对方京城里安插奸细的习惯。虽然韩冷香一直遮掩着身份，肯定还是有人认识她，保护她。
又有人进来了，翘着二郎腿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的裴千里往门口瞟了一眼。见进来的是独孤初，他脸色一沉，慢慢坐起来，杀气腾腾盯着独孤初：“你终于敢露面了。”
独孤初面色淡然：“本王有什么不敢露面的？食君禄忠君事，本王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裴千里拿起地上的碗朝墙上一磕，碗就碎成了片。那碎片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都朝着独孤初飞了过去。
独孤初身姿快得让人看不清楚，那碎瓷片全部打在门板上，发出闷闷地“啪啪啪”的声响。
独孤初站定时，原本干净的脸上却多了一道红线，那是瓷片在他脸上划出的细细伤痕。血珠子很快渗了出来。
裴千里趁着这个空档，就已经劈断栅栏上的锁，打开门飞身直冲着独孤初踢过来。
独孤初用手挡开裴千里的脚，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韩冷香的下落了。”
裴千里立刻站定，揪住他的衣襟：“在哪里？”
独孤初嘴角抽了抽：“要说你跟程海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还真不信。”
裴千里眯起眼：“少啰嗦，快说，你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要不知道，就接着打。”
外面跑进来一个守卫。独孤初一见那人是今日被他特地点了去守大门的，微微皱起眉。
守卫结结巴巴地说：“皇……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