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霖有些意外，仰头看着裴千里，咬住了唇。
裴千里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多事了。
大夫说：“如果是脑子里有血块或者积液，扎针吃药可能有效，就怕是什么没长好。到时候小姐到时候受尽苦楚，也依旧……”
裴千里听明白了，只是他心里方才的冲动也冷了。
说到底他并不是她的什么人，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音。做到这个份上，也够了。
出了医馆，裴千里狠下心来对她说：“虽然没治好你的病，不过请小姐以后也不要再跟着我。你这样真的让我很为难。”
赵慕霖问：“你是不是叫裴千里？”
裴千里心里一惊，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再与她有任何交集。他没回答，转身就走。
赵慕霖却跟上了他：“我听人说过裴千里的事情。我觉得，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也只有你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那些传言。”
裴千里把赵慕霖拖到无人处，按在墙上：“赵小姐，我不是什么好人。刚才我做那些事，只是想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因为我怀疑你后面还有别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在指使你接近我。”
赵尚书就可能是那个人。毕竟很多人都知道裴千里跟独孤初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赵家既然想把赵慕霖许配给独孤初未果，很可能改用迂回的策略来接近独孤初。或者，赵尚书甚至窥探到裴千里身世的真相，让赵慕霖直接套牢他也未可知。
所以，裴千里不得不防她。
赵慕霖眼睛像是一汪清泉，闪耀着惊恐和犹疑，还有些许失望的光。
裴千里狠心把手放到了她脖子上：“虽然你的眼睛可能真的有问题，不过并不代表你有什么听音辨形认人的本事。以后这些话哄哄外行人还行，以后就不要拿来骗我了。”
赵慕霖红了眼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裴千里收紧了手。
赵慕霖立刻被捏得脸色发白，不能呼吸。
裴千里目光越发阴冷了：“我说最后一次，不许再跟着我。再让我看到你跟着我，我就不会这么仁慈了。”
眼看赵慕霖就要晕过去，他才松开了手。
赵慕霖立刻大口大口地喘气，还不停的咳嗽。
裴千里皱眉盯着她。她白净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红色的勒痕，裴千里觉得很刺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内疚和自责又涌了上来。
“绝不能心软。”他退了一步，这样告诫自己。
赵慕霖艰难喘匀了气想要为自己争辩几句，抬起头，却发现眼前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靠在墙上，眼里涌出眼泪来：“我只是喜欢你而已，没有那么复杂。”
裴千里回到‘张氏医馆’，发现大家都还在院子里等着他。
“独孤初没事，就是笑累了想休息一阵子。”裴千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然后呢？”韩冷香替程海棠追问了一句。
“就这样。哪有什么然后。”
“不想办法，等着大婚？”韩冷香有些不肯置信。
“没什么办法好想，除非程海棠发誓不报仇了。”裴千里看了一眼程海棠。
程海棠转开眼。
“既然你都没法忘记仇恨，就不要折磨自己折磨他了。你这样，他更难受。两个人像缠死的藤，在一起没活路，又不肯让对方挣脱不开。”裴千里越说越觉得精疲力竭，最后索性停了嘴，撇下众人进了房。
他不知道怎么那么累，倒头就睡，整夜都梦见赵慕霖那双含着泪，如碧湖一般的眼睛。
虽然独孤初说一切从简，不过毕竟是王爷大婚，所以王爷府上还是忙碌非凡。
裴千里怕程海棠有什么事，需要照应，所以都没敢出门，整日坐在院子里睡懒觉。
这天他正在院子里看饭太稀和团子打架。
“独孤初叫你去王府。”滚蛋忽然落在他的肩膀上扇着翅膀尖叫。
裴千里一把捉住滚蛋的嘴巴，小心翼翼看了看隔壁，确认程海棠没听见才说：“小点声。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替他跑腿，你还记不记得谁是你主人？”
滚蛋眼珠子乱转。
他松开了滚蛋。
滚蛋又小声说：“独孤初叫你去王爷府。”
裴千里哭笑不得：“不去，你还有完没完了。”
滚蛋又大声说：“独孤初叫你去王爷府。”
裴千里只能又抓住它的嘴：“我去，我去还不行了吗？”
话说他也多日没出过门，出去转转也好。
滚蛋才又说：“走前门，跟守卫说你是送布料的。”
一路上提心吊胆，裴千里忍不住总是用眼睛余光打量街道两边，生怕赵慕霖又从哪里钻出来。
还好，哪里都没见任何赵家人的影子。
那日他都做成那样了，赵慕霖肯定是被吓坏了。
这样最好，省了好多事。
独孤初坐在大堂上皱眉望着院子里那一堆形形色色的东西。
裴千里挪揄他：“怎么？送礼的太多，不知道怎么处置？”
独孤初瞥了他一眼：“我是想叫你来问问你，知不知道洞房里布置的规矩？”
裴千里张嘴结舌，好久才说：“我一个大男人，又没结过婚，哪里知道这些？话说你不是应该问问崔夫人吗？”
独孤初没出声，只是抿起了嘴。
崔夫人原本就不喜欢独孤初，如今更是形同陌路。找崔夫人问这个，确实有点自找没趣。
裴千里咂了咂嘴，又说。“你请个喜娘来问问也行啊。”
独孤初淡淡回答：“别人我不放心。”
也是，要是趁机在房中放点毒药，毒蛇什么的……
裴千里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也没处问去，要不，我去问问姚夫人吧。”
裴千里转身要走，独孤初站起来叫住了他：“你索性列个清单来。这几日为了方便你出入我这里，你就带这个面具走前门吧，我送你出去时跟门房交代一声，省得你每天要解释。”
裴千里回到红烟楼找姚夫人一问，发现原来讲究还很多。什么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洞房内不可摆放假山乱石，不能有剪刀等利器等等等等。
裴千里听得头昏脑胀，决定带姚夫人去一趟王爷府好了。
他依旧带着那面具，为了以防万一，还给姚夫人也戴了面具，换了一身粗布衣服。
独孤初叫来管家。管家原来是独孤初军营里管米粮的糙汉子，现在兼顾王爷府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如今听姚夫人说了许多，他更是一脑袋浆糊，一脸呆滞的模样。
“算了，你下去吧。”独孤初嘴角抽了抽，无奈地吩咐管家。
裴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
果然，独孤初对姚夫人说：“只能麻烦夫人亲自操办了。”
姚夫人一脸为难：“不是民妇要推脱，民妇实在是脱不开身。”
裴千里是个甩手掌柜，红烟楼大小事务都是姚夫人操办，一刻也离不开她。
裴千里自然知道这一点，立刻说：“你白使唤我也就算了，怎么还想使唤我的人？！要不要脸？”
“那就你来。”独孤初斜乜着裴千里。
裴千里愣了一下。他意识到独孤初早就想好了让他来做这件事。而且他根本没法拒绝。因为眼看婚期将近，他要是推脱，就会被独孤初解读为他是为了程海棠故意搅乱婚礼。
“我真是又当爹，又当娘。”他苦着脸对独孤初说。
姚夫人被裴千里的模样逗得直笑：“公子，你们早如亲兄弟一般。这等终身大事，你不帮王爷筹谋，谁帮王爷筹谋。”
裴千里知道姚夫人这是在暗示他，要抱紧独孤初这个大腿，好好培养跟他的感情，以后万一有什么事，红烟楼和他还要靠独孤初救命。
只是姚夫人把诺大的王府看来看去，竟然没有看到一处适合的地方做婚房，要么就是外面的树不好，要么就是里面的朝向不好。
独孤初只能找了一块工地按照姚夫人的吩咐重新修一间。
算起来时间有些紧，加班加点日夜开工才能赶得上。
裴千里日日进进出出，买这个买那个，找人布置洞房，忙得不亦乐乎。
蒋元瀚讥笑他：“你真是比自己娶媳妇还卖力。”
裴千里见韩冷香也冷冷地，便悄悄问她：“上次我见你悄悄绣鸳鸯，可是为我们准备的？”
韩冷香红了脸，转身背对着他：“想得美！那是我给红玉准备的。我以为珏王爷娶了正妻总要把红玉接进门，没想到最后这样。我又不打算嫁给你，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裴千里碰了一鼻子灰，叹息自己两边不是人。
终于到了婚礼前几日，婚房才修好。
裴千里一看，白墙黑瓦倒是很好看。就那间屋子四周连一棵树都没有，独独一栋立在王府后院，怎么看都像是独孤初怕自己洞房之夜被人偷听和偷窥特意这么修建的一样。
反正他是没这个兴趣，独孤初爱咋样咋样。
布置好婚房后，独孤初来检查过一次。他没有做任何评价，对裴千里置办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只说：天冷不要冻坏了新人，在房间里加一盆炭火，要用上好的银碳，在外面烧红了再拿进去，这样烟气轻。点上后一定要留一扇窗户通风。
裴千里心里酸酸的：“还没进门呢，就会心疼老婆了，还这么细心，面面俱到。”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他又不是程海棠，吃的什么飞醋？！独孤初爱点银炭点银炭，爱点黑碳点黑碳！最好点个十盆八盆生生烤成烧猪才好！！
大婚那日，别人都在喝酒吃饭，裴千里也没得休息，换个面具还要站在独孤初身边警戒。
那上好的五香卤猪肘子啊，真是油光发亮香气扑鼻。那红辣椒炒熏鹿肉啊，喷香入味麻辣鲜爽，最是下饭。还有烤鹌鹑，拌鸭舌。哪一个都够他流口水流干了。
可惜，他都只能看着，吃不到嘴里。
裴千里满心郁闷：他就是独孤初叫来的免费短工，别人吃着他看着，别人坐着他站着。真是命苦啊。
话说，他好像没见过独孤初去沈家。连前面的五礼都是管家代行。
虽说以独孤初的身份，这么做也不算失礼。不过独孤初这是打算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老婆娶进门么？
他原以为独孤初多少会有些心不在焉和伤感，独孤初却整晚都很淡定，看不出特别高兴或者不高兴，反而有点紧张。
毕竟是人生大事，他紧张也正常。
听说沈宝珠自小饱读诗书，是个冷静温婉的女人。性子跟程海棠截然不同。若是抛开个人情感不说，就事论事，沈宝珠确实比程海棠更适合王妃这个身份。
裴千里很希望她是个好相处的人，不要像秦家妍那么蛮横无理心狠手辣还爱吃醋。就算是程海棠不嫁给独孤初，他跟独孤初也没法绝交。沈宝珠好相处的话，他跟独孤初也好相处一些。
独孤信为人很辣，自私孤绝，只是对独孤初却怀着一个老父亲的心。对于独孤初的婚事，独孤信小心翼翼、筹谋良久，千挑万选才挑了沈宝珠。光从这一点就可见他有多紧张独孤初。
今日独孤信更是亲自到王府来主持婚礼。独孤信原本让独孤初在宫中完礼。独孤初却说不想劳动宫中各人也不想大操大办，委婉拒绝。
在这件事上，裴千里觉得独孤初有些无理取闹。像是个不肯与失散多年的老父亲亲近的倔强少年。
独孤信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竟然亲自来王府。
此刻独孤初立在独孤信身旁被所有人瞩目。
独孤信对独孤初要多温和有多温和，连带着站在身旁的裴千里都被独孤信数次用温和的目光打量。
这份父爱原本是应该属于他的。裴千里心里忽然涌上这种奇怪的嫉妒感觉。
他也能体谅独孤珏连裴千里见到这个情形都会不平，何况是过去几乎一人独得独孤信宠爱的独孤珏。独孤珏对忽然出现的独孤初恨之入骨，自然也对有着潜在威胁的他十分戒备。
裴千里瞥了一眼坐在上座的独孤珏。
话说今日独孤珏都没带秦家妍来，只说秦家妍身体不适。
独孤珏这人的个性还真是狠绝。秦家妍毕竟是枕边人，他竟然丝毫余地都不留。
崔家就更奇怪了。明明有独孤初这个大腿可以抱，他们却好像恨不得跟独孤初撇得一干二净。崔将军倒是亲自来了，却没带女眷。来了之后只跟皇上和独孤初打了个照面就坐下来安静喝酒，一点也没有要把自己当男方家属的意思。好像这二十年里，独孤初压根就没在他身边呆过一样。
裴千里正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席上各人，忽然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下意识跟独孤初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
然后便有亲兵从后面跑进来嘴里叫着：“着火了着火了。”
独孤初微微皱眉：“慌什么，说清楚，哪里着火了。”
“婚房着火了。”
裴千里立刻转身就往后院跑。
宾客们有些慌张，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守住此处，不得让人去内院，速速叫人救火。”独孤初对亲兵下令后对着独孤信请示，“父皇，儿臣去看看。”
独孤信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儿速去，不要慌。”
独孤珏立刻走过来，独孤初说：“初王爷速去救火，这里有本王保护皇上。”
“多谢王爷。”独孤初朝独孤珏拱手后跟上了裴千里。
真是兄友弟恭，让人称羡。臣子们用很小但是确保独孤信能听见的声音议论着。
独孤信脸上的颜色稍缓对身旁的太监下令：“快马加鞭，通知王府管家，先别把沈小姐接过来了。”
洞房里冒出滚滚浓烟，火焰舔着窗户，冒出滚滚浓烟，一看就是没法进人了。
亲兵们已经在打水救火。
裴千里下意识看了一眼他吩咐过要立在围墙上禁戒的饭太稀和滚蛋。
它们两都在，还一副饶有兴致地模样看人救火。
若是有人从墙上进来，它们早就过来通知他了。
“发什么呆，救火啊。”独孤初冲了过来，拿起一个桶子扔给裴千里。
裴千里也不敢耽搁了，接过桶子，立刻加入了士兵们一起救火。
里面不知道什么被烧着了，发出噼啪的声音。跟放鞭炮一样。
外面正打瞌睡的喜乐队听见里面的动静，以为错过了新娘上门，手忙脚乱的开始奏乐。
独孤初没空理会他们。
因为独孤信刚才就吩咐不要接沈宝珠过来，所以大臣们都估摸着婚礼要取消，心里害怕，又不能走，正紧张不安地竖起耳朵听后面的动静，又忽然听见前面奏喜乐，有些莫名其妙。
于是大家便在一片欢腾的唢呐声中疲于奔命跑来跑去救火。
裴千里哭笑不得：真是好红火！！好喜庆
火终于被熄灭了。
独孤初才对亲兵摆手，让他去让喜乐队停下来。
这个世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幸好发现得早，婚房又离别的屋子和树木都很远，所以也没有殃及其他屋子。
只是婚房就完全毁了，就连独孤初的喜服都被火星灼伤了好几个洞。他白皙俊朗的脸上多了几道黑灰。
裴千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独孤初返回大堂，一脸沮丧，有些狼狈地在独孤信面前跪下了：“禀告父皇，火已熄灭。让皇上受惊了，儿臣有罪。”
独孤信点头：“我儿临危不乱，很有乃父风范。你好好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婚房已经被烧毁，婚礼……”
“不急在一时，另择吉日。”
“让皇上白跑一趟，儿臣惶恐。”
“不用挂心。你搬入王爷府后，朕还不曾来过。此次就当是贺你乔迁之喜。”
送走独孤信，独孤初才来招呼宾客们。他满脸歉意拱手：“太子殿下，王爷殿下，各位大人，抱歉。让各位跑一趟，如今这情形，本王无心继续婚礼。各位请回吧。各位送来的礼金请找门房处领会。”
独孤珏似笑非笑，看了独孤初一眼，就一言不发走了。
独孤初亲自在门边送各位大人离开，又退还所有礼金，各位大人赚了个人情还白吃了一顿自然不敢有什么怨言。
裴千里一直站在独孤初身边，满腹疑窦：独孤初实在是太冷静了，冷静到好像早就知道这场火会发生一般。
而且这场火灾也太诡异，其实他一直留心通往后院的门，期间没有外人去过后院。围墙外也站满了独孤信带来的侍卫和王府本来的侍卫。内外灯火通明，根本没人能进去而不被人察觉。如果是宾客中的人放火，除非是那人能隐形。
若是有人从外面扔火源进来又定会被滚蛋它们看见。滚蛋它们也一早会尖叫报警。
那就只有可能是在后院的人点火了。可是这又似乎更不可能，后院全是独孤初的亲兵，若不是独孤初授命，谁有这个胆子在独孤信眼皮子下破坏婚房。
而独孤初又绝不是那种愚蠢到授意自己手下烧掉婚房来拖延婚礼的傻瓜。
那火到底何处又是怎么而起？莫非是取暖用的木炭烧着了旁边的东西？
裴千里正在凝神思索，忽然觉得有人撞了一下自己。
抬头发现原来是柯玄郁要走了。
他带的人多，排场大，又一起出门，所以竟然挤到裴千里身边了。
裴千里没看清楚撞他的人是谁，不过，他却知道自己怀里那个镇纸肯定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