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原来是公子。”那女子眼里满是惊喜，忙又窘迫地改了口，“哦，不对，我应该叫您崔将军。小女子有眼无珠，那日竟然不认得将军，将军切莫见怪。”
她款款走到庭院里朝崔景裕深深行礼。行动之间，衣衫飘拂，如蝶舞翩跹：“小女子谢过那日将军派人送我回客栈的恩情。”
她若再假装不认识崔景裕，崔景裕便要在心里讥笑她的愚蠢和拙劣了。今日除了将军府的人，没人知道他们来静心庵，更别说她还要提前在这里等着了。看来是他多心了，他们相遇确实是偶然。
崔景裕对她的好感顿时多了不少，笑了笑：“不妨事。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到小姐。此乃佛门圣地，没有贵贱之分，小姐不必多礼。”
现在认真打量，崔景裕才发现这个女子比他小不了多少。相比绿袖，她更多了一番成熟和淡然。
那女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了脸：“那日竟然在京城里迷了路，让将军笑话了。”
其实送她回去的亲兵回来后向崔景裕禀报了：她回到客栈就径直上去了，后来并没有再出来。
崔景裕当时也没有放在心里，现在想想，她或许是跟父兄来京城访友探亲或者经商也不一定。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崔景裕笑了笑，“你若真要谢我，便把这幅画送与我吧。”
“将军儒将之名天下人皆知。小女子的涂鸦怎么敢拿出来让您见笑。”虽然有些慌张，这女子却回答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崔景裕也不勉强，只说：“如此，借你笔墨纸砚一用。”其实他看见这女子做画，越发技痒。
那女子猜到了崔景裕要干什么，眼里闪出惊喜的光：“将军请。”
崔景裕上前，却被案上那七紫三羊兼毫湖笔吸引了目光。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他发现这只笔还是用罕见的南兔毛制成，相比别的笔要硬，却比北兔要软，适合工笔描绘人物衣衫口鼻等细致处。
原来还是个行家。崔景裕暗暗点头，取了支七羊三紫的软笔，却只画流云屋瓦，最后在墙头挑出一支缀满银花的桂枝。
画完，崔景裕心情舒畅，放下笔拱手：“献丑了，谢谢小姐的笔墨纸砚。”
墨迹未干，他便要把纸抽走。
那女子却伸手按住了纸：“将军这幅画能否送给我？”
靠的太近，动作又太急切，所以虽然她衣衫严实，从崔景裕的角度却还是可以看见她如玉一般雪白的锁骨。
崔景裕忙退了一步。
那女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几乎跟崔景裕同时动作，退了一步。
“抱歉，是我冲撞了将军。”她忙行礼。
崔景裕笑了笑：“不妨事。那我们就交换吧。”
他的画上面一无题字，而无印章，她拿着只能自己看看，无法卖出去，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红玉听说烟柳死了，心中正哀伤，所以对绿袖的到访十分高兴。
两人相拥垂泪了一会儿，才做好说话。
“你是如何打算的？”绿袖问。
红玉不好告诉绿袖，独孤珏曾来跟她说了那些话，只能轻叹：“没什么打算，先住在这里。”
“女人青春貌美的时候只有几年。你可别犯糊涂。”在将军府住得越久，她越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盟友。如果红玉能名正言顺进王爷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她们从一个地方出来，有着除了血缘关系之外最牢固的羁绊。红玉虽然冷，却十分重感情。绿袖刚才掉的眼泪，有五分真情实意，其他五分是做给红玉看。
红玉苦笑：“这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们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天色不早，红玉便送绿袖出来。崔景裕却没在大殿上。
绿袖抿嘴笑：“他肯定无聊去看桂花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后院走，刚好看见崔景裕与那女子在树下并立交谈的背影。她并不靠过去，体贴地远远等着。
“这种事迟早会来。”红玉面无表情看着那边，淡然说。不要说绿袖，她就算有一天真进了王爷府，也是一样的。
“嗯，知道。”绿袖垂下眼帘，嘴里尝到一丝苦涩，“她是谁？”
“她跟住持说自己叫小蝶，想来静修几日。”红玉回答。
绿袖知道红玉的性子一向冷，不喜欢打听这些事，能告诉她这些已经难得了，所以也不再问了。而且，红玉已经告诉她想知道的了。
崔景裕见绿袖出来了，朝那女子点点头，便过来了。
“累了吧？”崔景裕再不管红玉和身后的女子，温柔扶着绿袖走了出去。
红玉感受到身后那冷冷的，刀子一般的目光，回头瞥了一眼，却见那女子淡然在收拾东西，便也不再逗留，走了。
回到将军府已经是黄昏，两人跟崔常安夫妇请过安，便回了房中休息。
绿袖欲言又止。
崔景裕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话吗？”
绿袖这才轻启朱唇：“将军要不要多纳一个妾？”
崔景裕轻笑出声：“你一路上都不说话原来是在吃醋。”
绿袖红了脸：“我不是吃醋，当初只想留在你身边，没想到压力如此大。如今将军府上上下下全家人都盯着我，想我生个男丁，万一生了个女儿，以后我的压力就更大。”
崔景裕见她着急，安慰她：“生男生女都好，大不了多生几个。”
“我生性愚钝不善持家，要是多个姐妹来分担倒是不错。”
崔景裕见她说得很认真，却皱起了眉头，冷了脸：“这才到我身边多久，你就把我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多半对我也不是真心。”
绿袖见他生气了，忙上前攀在他胸前，柔声接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大概大将军和夫人也想你多纳一个妾。你要是一直不肯，倒像是我善妒不能容人了一般。”
崔景裕脸上神色稍缓。
“今天那位小姐，看着便是大户人家出声。虽然年纪偏大，可是相貌出众，气质卓群，若是跟将军又能情投意合就最好了。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不知去哪里下聘。”
崔景裕没有出声。
自从蒋元瀚死后，裴千里所有的调查都转到了暗处。
有个苦力来找裴千里，说有人让他给裴千里带句话。
裴千里有些诧异，会这样带话给他的多半是绿袖，可是绿袖已经半年没有理睬过他了。
“她说什么？”裴千里问。
那人说：“顾小姐回京了，顾大人应该也回来了。”
裴千里心里一动：绿袖忽然让人送来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她又是怎么知道顾翩跹回来了？
他不动声色掏出碎银给那人：“知道了。”
只是送信那人接了银子还踌躇不去。
裴千里一挑眉问：“还有什么事？”
“老大。”那人挠了挠头，“其实帮主在的时候曾经查到过一件事，不过后来因为出了好多事，他就没告诉你了。”
“什么事？”
“其实十几年前，京畿府尹差一点就被捉到了其中一个强盗。”
裴千里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叫差一点？”
“在抓捕的时候，那人畏罪自杀了。”
裴千里皱起眉来，蒋元瀚在绿袖嫁给崔景裕的时候，确实提到过十几年前的京畿府尹是顾翩跹的父亲顾望顾大人。当时裴千里正忙着准备绿袖的嫁妆，也没有往心里去。
“顾大人因此被皇上叫去单独问了半个时辰的话，然后就自动请缨外放了。”
然后顾大人离开京城之后，让家人先行，自己却拐了个弯到边关跟崔家退婚才去的外放之地。
虽然抓到强盗和崔顾两家退婚两件事看着八杆子打不着，可是裴千里却觉得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不然绿袖不会特地告诉他，蒋元瀚也不会隐瞒不报。
会不会是顾大人其实已经抓到了强盗并且进行了审问，然后知道了关于崔家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便把那强盗杀了再谎称强盗在被抓到之前便死了。
因此顾大人才会义无反顾的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也坚决要跟崔家退婚。
如此一来，他真的有必要问问顾大人了。
裴千里对那人说：“麻烦你叫兄弟们去打听一下，顾大人是否真的回来了，如果回来了又住在哪里。”
那人得了令，眼里泪光灼灼。
蒋元瀚去了之后，那些苦力、走卒便群龙无首，如同没了爹的孩子。裴千里跟蒋元瀚关系不一般，原本乌衣帮的旧部便自动把他默认为新帮主。可是裴千里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如今裴千里又要他们干活，便是正式表示愿意接替蒋元瀚。
此人才会如此激动和感概。
裴千里心里明白他的感受，也有些感概，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去吧。他与我如同兄弟一般。我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
那人郑重拱手然后去了。
其实自从认了裴千里做老大之后，蒋元瀚分发给下面的银子，派的活也都是裴千里给的。所以在外面看来乌衣帮解散了，其实从根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
裴千里思索了一会儿，决定买点供品去看看蒋元瀚。虽然他接手乌衣帮是无奈之举，也还是应该跟蒋元瀚交代一声。
蒋元瀚坟前已经芳草萋萋，不知不觉他去了都快两月了。
裴千里蹲下摆好供品，烧了纸钱，蹲下把枯草都拔掉，一边絮絮叨叨地跟蒋元瀚说话：“你小子，真有福气。我连我亲爹亲娘的坟都没这样清理过。”
他忽然发现旁边有一颗海棠花。那颗海棠树还很小，十分不起眼，很容易被荒草遮挡。若不是他来清理杂草还看不见。
裴千里记得安葬蒋元瀚的时候，是没有这个的。若是鸟兽衔来的种子，不可能这么快就长这么大，一定是有人特地种的。不过看那泥土和周围的草，应是种下去有一段时间了，而且那人有一段时间不曾来打理了。
一定是程海棠走之前偷偷种下的。裴千里弯了弯嘴角，把海棠花边上的杂草除净，给它添了些土拍紧，转头对着坟包说：“这丫头是想用这种方式一直陪着你呢。她还算有点良心，也不枉你那么喜欢她。”
裴千里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乌衣帮的厉害。还不到半天，那人就回来告诉裴千里，顾大人果然回来了，而且就住在顾家旧宅子里，顾翩跹也跟他一起回来了。
裴千里听到最后一句便恍然大悟。绿袖忽然来告诉他这个消息，原来是出于这个目的。
崔景裕是个很念旧的人。京中别的女子在崔景裕最落魄的时候个个对他避之不及，崔景裕如今得了势自然也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所以她们都威胁不到绿袖。
可是顾翩跹不同。虽然她最后也离开了崔景裕，但是她至少给了崔景裕十年的心灵慰藉。崔景裕对她多少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不会对她那么恨之入骨。爱恨通常都在一念间，若是顾翩迁苦苦哀求，说不定崔景裕会回心转意。
棋逢对手，现在顾翩跹回来了，绿袖自然是警觉起来。
顾大人回京千里迢迢，顾家家丁没可能都跟着回来，最多带几个侍卫。
裴千里要潜入顾府一点也不难，难的是，如何让顾大人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