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能不能给草民一点提示？”裴千里一筹莫展，朝独孤珏伸手示意，“您请先坐下。”
裴千里示意坐在屋檐下做女红的韩冷香，韩冷香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净手泡了壶香茶还端了几样果子点心来。
饭太稀跳到了裴千里的膝盖上，缩成一团晒太阳打盹。
韩冷香虽然面色如常，裴千里却从她暗暗拽衣角的动作看出了她的紧张。
想来寻常百姓即便不做亏心事第一次见到独孤珏都多少会有点紧张。韩冷香几天前还去王爷府偷狗被独孤珏捉个正着，所以她害怕独孤珏也正常。
或许她只是担心独孤珏把狗再要回去。
而且，最紧张的不是她，而是屋子里那只白狗。那只狗从独孤珏进来，就躲到了门后不敢出来。
“要不，你出去买点菜吧。”裴千里体贴地给了韩冷香一个离开的借口。
韩冷香对着屋子里的白狗一摆手，那狗立刻站起来，夹着尾巴贴着墙往外溜。
独孤珏从进来后就没理睬过他们。在那条狗跑过身边时，他忽然冷冷斜了那条狗一眼。
饭太稀跟独孤珏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和眼神，斜乜着那条狗。
狗呜咽了一声，伏在地上不敢动了。这样一来，韩冷香越发紧张，攥着衣角的手关节都发白。
“啊喂，饭太稀也就算了，你堂堂一个王爷这么欺负吓唬一条狗真的好吗？”裴千里在心里暗暗叹息。
裴千里把饭太稀推下了膝盖，起身借着给独孤珏斟茶挡住了他的视线。
独孤珏这才转回眼。
那条狗忙溜到韩冷香身边，跟她一起出去了。
等裴千里坐回原处，独孤珏才说：“京城里有个传言，二十年前，跟随那伙进宫打劫的强盗一起消失的，除了金银财宝，还有一个刚出生不足一月的婴儿。世人听到只字片语以讹传讹，慢慢把那婴儿传成了宝物。”
裴千里眨了眨眼。心里十分惊愕：原来如此。什么大宝物，原来是个孩子。如果独孤珏没有撒谎的话，赵统领便白白暴露了自己。这种宝物就算找到了，对赵统领来说一定用处都没有。
独孤珏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接着说：“而且，婴儿才被带出宫不久，崔将军便以追讨强盗不利向皇上请罪，主动要求去镇守动荡的边关。你不觉得奇怪吗？”
据裴千里所知，当时崔将军既不是京畿护卫也不是皇宫侍卫统领，就算是请罪也轮不到他。而且边关一向苦寒的，其他人都避之不及。崔将军在皇上初登基时，护驾有功，原本事业如日中天，宫中还有得宠的崔贵妃做后盾，就算是有罪也不至于次。所以怎么看，他的举动都让人觉得反常。
更奇怪的是，皇上竟然毫不犹豫准奏，还破格升没有战功的崔将军三级。崔将军才成了崔大将军。
裴千里点头：“略有耳闻。因为这样，朝中大臣不能理解，多曾以为发配边关只是崔将军跟皇上私下商量好了来破格升职的手段。少则半载，多则两三载，崔将军就会回京。”
可是崔将军把全家人都带了过去，包括刚生产完的崔夫人。这一大家子人长途跋涉前往边关，还一去就是二十年。
独孤珏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微笑，像是想起了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于是，又有朝臣推断说，先帝去世之后，崔常乐立刻被皇上纳为了妃子。她毕竟是先帝的宫女，况且皇上又特别宠爱她，所以皇上怕在自己根基尚不稳的时候被女色迷眼要防着崔常安。崔常安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自动请缨离开京城。所以就算崔家长子，崔景裕，被未婚妻退婚，崔大将军也不敢上奏要求返回京城。”
“等等，我没听明白。这些跟崔景初的身世有关系吗？这些事情怎么就能认定崔夫人不是崔景初的亲娘。”裴千里皱眉。
独孤珏轻轻点着桌面，眯眼望着裴千里：“你不用明白。你要是对崔景初的亲娘没有线索，就先从皇宫里失踪的孩子开始找吧。”
呵呵，这种事费力不讨好，搞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他才没那么傻。独孤珏其实从一开始就想要裴千里查这个，却一直等到红玉的事情定下来，裴千里手里不再有他的把柄了才跟裴千里说。裴千里暗自冷笑，一脸无辜摇头：“王爷啊，不是草民要推脱。草民当时接受的委托是去查崔少将军的身世。可是王爷说的这个孩子，第一，您没法证明孩子的存在，第二，王爷也不能证明孩子跟您有关系，第三，这件事还跟皇宫有关系。所以，这个委托违背了寻物坊的三个原则，草民没有那个本事接。”
独孤珏冷笑了一声：“看来，本王要把那条狗收回去了。”
“您收回去，我也没有办法。”
“嗯，那就偷狗的贼也一并抓回去吧。”
裴千里咬牙切齿瞪着独孤珏。独孤珏好整以暇回望。
独孤珏知道这就是裴千里的死穴。裴千里只能屈服。
许久，裴千里才一脸郁闷地回答：“那草民只能赶鸭子上架了，不过请王爷务必赐草民一块可以随意出入宫廷任何角落的腰牌和免死金牌，不然草民没法也没胆查。”
独孤珏像是早料到裴千里会这么说，掏出一块太监的腰牌扔在桌上：“免死金牌什么的就别想了。腰牌倒是有一块现成的。还有，你查案的过程中，出了任何岔子，都必须你自己担着。”
太监腰牌……裴千里要拿着这个进宫，被捉到只有两个下场：一是弄假成真，被割去子孙根，二是，被冠以淫乱后宫的罪名斩首示众。
裴千里苦着脸盯着那块牌子，思索着自己要不要这么做死。这是块低等太监的腰牌，唯一的好处就是来自采买处。凭借它，他就可以频繁出入宫门而不被怀疑。
独孤珏嘴角抽了抽：“不是我为难你。你入宫查案，必定要去询问嫔妃宫女。而能接近她们的男人，除了皇上和未成年皇子就只有太监了。”
也是……裴千里只能收了腰牌：“如此，就麻烦王爷再帮我弄套公公的衣服。”
独孤珏摇头：“这个你得自己想办法，一来我拿给你的不合身，二来，衣服太大，不好带出宫。”
说来说去，他还是害怕被牵连。裴千里暗自腹诽。
“不过。我这里有图样。”独孤珏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你可以照着样子做一件。”
私造宫制可是大罪。他要是出去找外面的裁缝说做一件宫里的太监服，不用到第二天早上就会被官府抓起来。
“这能做吗？”裴千里怒了。
“你不是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吗，随便找个人给你做一件呗。”独孤珏哼了一声。
裴千里从独孤珏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酸意，暗自嘀咕：这家伙不可一世，竟然这么爱吃醋，还在为红玉的事情生气。
他有意转移话题，指着图纸：“这图样也只是有夏秋两季的，为何没有冬装的？”
独孤珏没出声。
裴千里意识到独孤珏的这是在告诉他：要是到穿冬装时还没查到，这事就不用查了。
冬天有什么要事？冬至皇上要宴请朝臣？还是皇上寿辰？
裴千里知道自己问也没有用，独孤珏绝对不会直接告诉他的。
他只能说：“草民还有一个问题，请王爷如实相告。”
“讲。”
“王爷的那根特别的弦是哪里来的？”
“本王的外公李丞相送本王的十岁生日贺礼。”独孤珏神色坦然。裴千里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躲闪和隐瞒，便没再追问。
其实对于独孤珏这种善于隐藏自己情感的人来说，想从这些探究他的心思是无用的。他要是打定主意不告诉裴千里，裴千里再问也没有用。
独孤珏走后，裴千里才发现饭太稀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天夜里裴千里从王府一回来，韩冷香就抱着他哭，却什么都没说。
裴千里当时心里也难受，只能默默抚着她的背任她哭了个够。
韩冷香给那条狗洗澡、喂食时，都一直都在默默流泪。
然后饭太稀就忽然抽疯了，中午竟然趴在屋檐上不肯下来吃饭。
滚蛋欢快地把饭太稀那份吃了，替饭太稀向裴千里解释说：“家里来了狗，猫生无望，不想活了。”
裴千里知道饭太稀怕狗，煮了上好的牛肉爬到屋顶上亲自端到饭太稀面前：“昨天见了那条狗之后，韩冷香一整天都没有笑。这条狗要是被我赶出去，肯定活不了。韩冷香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让她难受？”
饭太稀翻了个白眼。牛肉的香气太有吸引力了。它舔了舔嘴唇，靠近了一步，然后低头狼吞虎咽。
滚蛋一边跟饭太稀抢肉一边说：“可以，不准那条死狗靠近我们。不然我也绝食物。”
裴千里满口答应下来。
饭太稀既然吃了东西就不好意思再闹脾气，跟着裴千里下来了。
韩冷香叫那条狗团子。团子害怕韩冷香又不要它，所以总是寸步不离跟着韩冷香。它像是知道裴千里不喜欢自己，从不出现在裴千里视线范围内。只有韩冷香靠近裴千里的时候，它才远远趴下望着他们。平日见到饭太稀和滚蛋，它也是尽量绕着走。
于是，这个寻物坊才没有每天鸡飞狗跳。
饭太稀大概是因为他刚才又为了团子把它从膝盖上推下来，躲到哪里生气去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饭太稀还没回来。
裴千里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家伙什么都能不放在心上，但绝对不会误了晚饭。
裴千里把饭太稀的饭钵装满了鱼干放在自己房间，这样一来，只要饭太稀回来，他肯定知道。
结果饭太稀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到第二日中午吃饭时，它还是没有出现。
裴千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问滚蛋：“饭太稀呢？”
滚蛋翻了个白眼：“本神鸟怎么会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本神鸟怎么会出卖我的兄弟。”
裴千里把滚蛋捏在手里，恶狠狠地说：“你说不说？不然晚上吃烤鹦鹉。”
滚蛋立刻说：“它离家出走了。”
“什么？”裴千里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所以摸了摸耳朵，“你再说一遍。”
“它说猫生无望，不想留在这里了。”
韩冷香微微蹙眉。
裴千里接着问：“它去了哪里？”
“不知道。”
裴千里眯起了眼睛，捏着滚蛋往厨房走。
滚蛋尖叫：“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一溜烟就跑了，我哪追得上？”它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拿眼睛偷瞟韩冷香和团子。
裴千里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转了方向，回到他房里关上门：“说吧，还有什么事？”
滚蛋哼了一声：“都说大丈夫扛不住枕头风，你被那女人和狗迷住了眼睛，我说什么都不管用。”
“什么乱七八糟的，快说。”
“韩冷香那晚其实先去了别的地方，然后才出来去找那条狗。”
莫非韩冷香还瞒着他干了别的事？裴千里皱眉问：“她去了什么地方？”
“有很多书的地方。”
独孤珏的书房？奇怪，她去没事去柴房却被抓了。裴千里有些惊讶。
“她去书房干什么？”
“饭太稀进去闻了闻，只有一样东西留有她的气味。”
“是什么？你们拿回来了吗？”
滚蛋从裴千里枕头下用嘴叼出一张纸：“早拿回来了，就藏在你枕头下。”
“怎么不早告诉我？”
“哼？告诉你，你听吗？”滚蛋把头狠狠往旁边一甩，那声音哀怨得如同闹别扭的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