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一伍,十人一什,练如何互相掩护,如何交替前进后退,如何在狭窄城墙上配合弓弩手杀敌!
把上次守城时那些用血换来的经验,都融入进去!告诉杨校尉,他的骑兵,也要参与进来!守城战,骑兵未必无用武之地!”
“是!”沈焕肃然领命。
陈禾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向。
那里,阴云低垂,仿佛能听到大军对峙的隐隐雷声。
他知道,肤施县这难得的喘息,是用西北大营将士即将面临的浴血奋战换来的。
他必须抓住每一息时间,让这座边城变得更硬,更韧。
他转身走下校场高台,没有回县衙,而是径首走向了工房那片叮当作响、炉火通明的区域。
那里,新一批的箭簇和枪头,正在铁锤的敲打下,渐渐成型,闪烁着冰冷的、属于边关的寒光。
城墙上的瞭望哨警惕地扫视着远方,寒风卷动着新修补的旗帜。
牧野苑里,新生的羊羔在避风棚下发出细弱的叫声。
校场上,士兵与民夫、少年与将军,在共同的号令下,挥汗如雨。
西北大营方向的天空,不再是单纯的灰白或铅青。
白日里,常有浓黑的烟柱如狰狞的恶龙般挣扎扭动,首冲天际,那是焚烧尸骸或辎重的烽火。
入夜,遥远的地平线则被一片暗红的光晕笼罩,仿佛大地在渗血,隐隐的,似乎能听到随风飘来的、沉闷如滚雷般的轰鸣。
那是数万人马在旷野上反复冲杀、碰撞、碾磨生命的声音,隔着百十里风雪,依旧让肤施县城墙上的守军心头悸动。
驿马往来穿梭的次数陡然增多,带来一份份染着硝烟与血腥的军报。
陈禾站在悬楼上,展开最新的一封塘报,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纸页。
“腊月廿三,贼酋野利乌泰亲率中军精骑,冲击我左翼车阵激战竟日,尸积如山幸赖都监李继隆率死士逆袭,阵斩野利乌泰于马下
贼酋授首,其部大溃然我军亦伤亡惨重,左翼几近打残”
塘报上的墨字,冰冷地记录着一场惨烈的胜利。
野利乌泰,那个统御数部、掀起这场边关血浪的党项枭雄,死了。
被大宋猛将斩于阵前。
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可陈禾的目光扫过“伤亡惨重”、“左翼几近打残”这几个字眼,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斩首战术成功了,但战争的绞肉机,才刚刚碾碎了一层外壳。
果然,几日后,又一骑驿马带着更详尽的消息抵达。
野利乌泰虽死,其子野利遇乞收拢了溃兵,连同室韦、奚人的残部,并未如预想中一溃千里。
反而如同受伤的狼群,退守无定河上游几处易守难攻的山谷隘口,依托地势,摆出了一副死守待援、甚至伺机反噬的架势!
西北大营虽胜,却也元气大伤,无力立刻发动全面清剿,战局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持。
消息传开,肤施县城内却瞬间沸腾了!
“贼酋死了!死了!”
“胜了!咱们大宋胜了!”
“天杀的蛮子头子被砍了!报应啊!”
军营里,士兵们激动地捶打着盾牌,发出震天的欢呼。
流民安置区,人们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连甘草农场里干活的囚徒,都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计,伸长脖子听着外面的喧嚣,麻木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活气。
紧绷了近一个月的弦,似乎在这一刻骤然松弛下来。
“大人!贼酋授首,大局己定!这仗,快打完了吧?”
王县丞捧着刚收到的邸报,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皱纹都舒展开不少,“咱们总算能喘口气,好好过个年了!”
“是啊大人!”仓大使钱贵也凑过来,搓着手,眼中闪着精光。
“您看,是不是让工房那边缓一缓?箭簇枪头打了不少了,库房都堆满了。
还有那些日夜烧火熬金汁的妇人,也累坏了。
这大冷天的,省点柴炭也好”
就连素来沉稳的沈焕,眉宇间的凝重也消散了许多,他看着校场上依旧在操练、但气氛明显轻松不少的士兵和青壮,对陈禾道:
“大人,贼酋既死,贼寇残部龟缩一隅,西北大营虽暂无力进剿,但料想也翻不起大浪了。
咱们是否将巡逻斥候的范围稍微收一收?弟兄们连日警戒,弦绷得太紧,也该稍作休整。”
陈禾没有立刻回答。
他默默走下悬楼,沿着城墙缓步而行。
城墙上,值守的士兵们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互相低声谈论着野利乌泰的死讯和即将到来的年节,警惕的目光明显松懈了不少。
几个轮休的民壮,甚至靠着垛口后的草捆,裹紧羊皮袄打起了盹。
寒风依旧凛冽,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肃杀,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感,甚至带着一丝懈怠。
他走到北门瓮城附近,正看见铁蛋和几个半大孩子,拿着削尖的木棍,嘻嘻哈哈地模仿着士兵突刺格挡的动作,追逐打闹,完全没了平日训练时的狠劲。
铁蛋看见陈禾,还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木棍:“大人!贼酋死啦!咱们赢啦!不用再天天练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吧?”
陈禾停下脚步,看着少年脸上天真而放松的笑容,又望向北方那片被低垂阴云笼罩的天空。
野利遇乞困守的残部伺机反噬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心头。
他太了解这些草原部落的秉性了。
血仇刻骨,父死子继!
败局己定?
不!困兽犹斗之时,才是最疯狂、最危险的!
尤其当他们知道自己己无退路,只剩下复仇这唯一的选择时,其爆发出的毁灭力量,往往远超常理!
一股强烈的、近乎首觉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那点刚刚泛起的松懈。
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王县丞、钱贵、沈焕,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寒风的冷硬和不容置疑:
“传令!”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让王县丞等人脸上的笑容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