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心里有数就好！张叔信你！你在那边，只管放开手脚去做！家里家里有我！你爹娘那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陈王氏的盘算和陈大河的担忧简单说了，“你放心，有我看着，他们不敢去给你添乱！你爹娘他是真担心你！”
听到家中情形，陈禾眼神微黯，但并无太多波澜。
对于陈王氏和赵氏的心思，他早己心如明镜。
至于父亲陈大山他心中泛起一丝酸涩，但更多的是释然。
他反手握住张里正的手，声音低沉却真挚：“张叔，家里就拜托您了。学生不孝，远离膝下，无法侍奉双亲。
只求您替我照看一二，莫让他们太过忧心。至于祖母和大伯母随她们去吧。只要不来搅扰，学生不会计较。”
“放心！包在我身上！”张里正拍着胸脯保证。
正说着，门外传来驿卒的声音：“陈大人，周山长来访。”
周山长缓步走了进来，看到张里正，颔首致意，“张里正，一路辛苦了。”
张里正跟周山长也算是熟人，此时也是只摆摆手，“阿禾这些日子劳你费心了。
老友寒暄了几句后，周山长目光落在陈禾脸上，见他眼神清明，眉宇间己无昨日授官时的沉重阴霾，反而多了一份沉稳的锐气，心中甚慰。
他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本用蓝布包好的书册，递给陈禾。
“行舟，此去西北，路途遥远，凶险未卜。为师无甚可赠，此乃为师早年游历西北时，偶得的一本手札。
记录了延州、庆州一带的风土人情、山川地势、关隘险要，以及一些当地部族的风俗习惯。
虽年代稍远，或有变迁，但聊胜于无，或可为你参详一二。”
陈禾心头一震，双手郑重接过。
这绝非寻常礼物，而是千金难买的宝贵经验！
他再次深深一揖：“谢山长厚赐！学生定当仔细研读，不负所望！”
周山长扶起他，目光深邃，语重心长：“记住为师昨日之言。延州虽险，亦是英雄用武之地！
此去，当以‘固本’为先，城防、粮秣、民心，根基牢固，方谈进取。‘强枝’需审时度势，不可操切。
至于‘分势’更需耐心与谋略，非一日之功。凡事三思，保全自身，方能为国为民，长久效力。
“学生谨记！”陈禾肃然应道。
吏部的敕令如同一道冰水，浇熄了探花郎的荣光，却也沉淀下一种奇异的清醒。
驿馆的喧嚣渐渐散去，新科进士们或喜气洋洋准备在京畿安家，或忙着打点行装赴任地方。
唯有陈禾的房间，气氛迥异。
朝廷体恤边官路途遥远，给了他两个月的休整期，还额外拨发了一笔沉甸甸的安家银子——二十两雪花纹银，用蓝布包着，由驿丞亲自送来。
可这“体恤”落在实处，却显得无比紧迫。
从汴京到延州肤施，关山万里，路途艰险，算上天气耽搁、驿路不畅，紧赶慢赶也得近两个月。
这所谓的“休整”，不过是将将够他打点行装、勉强喘口气罢了。
回了一趟村里参加了开宗祠仪式之后，陈禾又匆匆跟张里正赶了回来。
“两个月？听着长，可这路上就得耗光！”
张里正蹲在陈禾房间的门槛上，粗糙的手指捏着那张写着“安家银二十两”的官凭，脸上沟壑更深了。
他抬起头，看着正在桌案前凝神书写的陈禾，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
陈禾没抬头，笔尖在粗糙的黄麻纸上稳健地移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纸上己列了长长一串：
棉布（厚实耐寒）、麻绳、桐油（防雨）、铁锅、盐巴、粗瓷碗、火镰火石、油布斗笠
往下，字迹愈发密集：
金疮药（大量）、止血散（大量）、驱寒姜粉、治痢疾的黄连丸、解毒的甘草片、提神的薄荷膏、防蛇虫的雄黄粉
林林总总，竟占了清单的大半篇幅。
“张叔，”陈禾写完最后一味药名，搁下笔，拿起清单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声音平静。
“光愁没用。延州苦寒，缺医少药是常事。这些东西，就是保命的根本。”
他将清单递给张里正，“还得劳烦您，陪我跑一趟东市西市，尽快置办齐全。尤其是药材，务必要真，要足量。”
张里正接过那沉甸甸的清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药名，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点点头：“成！咱这就去！”
接下来的几日，汴京城的繁华喧嚣似乎与陈禾彻底隔了一层。
他没有像其他新科进士那样呼朋引伴、宴饮庆贺，或是奔走于达官显贵之门。
他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带着张里正，揣着那笔安家银和清单，一头扎进汴京城庞大而嘈杂的市井之中。
东市的药材铺子，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草木辛香。
陈禾不再是那个披红挂彩的探花郎，只是一个面色沉静、眼神专注的采买者。
他一家家铺子仔细询问，辨识药材成色，与精明的掌柜讨价还价。
“掌柜的，这金疮药粉，颜色不对，掺了太多黄土粉了吧？”
“哎呦，公子好眼力！这是陈货了，要不给您换新到的？”
“黄连丸要道地的川连所制，不要那些拿苦楝皮充数的。”
“公子放心！小店童叟无欺！您要的量这么大，给您这个价”
铜钱和碎银在柜台上叮当作响，换回一包包用厚油纸捆扎严实的药材，散发着或苦涩或辛辣的气息。
西市的杂货铺，锅碗瓢盆、油盐布匹堆得满满当当。
陈禾仔细挑选着厚实的粗棉布，检查铁锅有无砂眼，掂量着盐块的成色。
张里正则在一旁帮着捆扎，将沉重的铁锅和成匹的布用麻绳勒紧。
“阿禾，这桐油要几斤？”
“十斤。涂在油布斗笠和行囊上，防雨。”
“这麻绳够粗实不？路上捆东西，可不敢用那糟朽的。”
“嗯，就这种。再买两捆备着。”
偶尔，在拥挤的街市上，陈禾会遇到相识的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