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心带着其他三人来到餐厅洞窟的接引道路,在门廊前尤豫了一阵。
随着灵能潮汐的自然涨落,大鲵仙人散发出来的妖气愈发浓郁,对剑心的神识意念刺激也越来越强一似乎整个天与地都开始扭曲变形,一种超脱于尘世,好比天枢黑经那样强而有力的推演能力开始作崇。
“你们留在这里。”
剑心不假思索说着,按住了穆雅小妹的肩,要穆风老爹扛着新娘子躲去门廊的阴角。
“明哥,不是说好了咱们一起么?”小雅不理解,最早巴家兄弟发来喜帖,邀请典仪官来茯苓坡作为夫家的证婚人,可是到了临门一脚的紧要时刻,明天心突然变卦—一—要撇下父女俩闯进龙潭虎穴。
剑心的头皮全是烧伤留下的烂疮,密密麻麻的汗珠从皮肤各处渗出来,他的灵魂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空间,与星辰宙域之中的贪狼妖星紧密相连,丹田源源不断的涌出诡异莫名的法力,绝不属于吞金功的周天行气。
“本来修行人要说真话,做真人。”
“我法力尽失的时候骗了你,朱铁胆这个名字,本来属于我的师弟。现在我能拿回一些法力,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小雅,你和风哥受到乡贤欺辱,我不能坐视不管一我是武灵山的传人,这些地方土匪有妖王庇护,就和佩县以前的村霸善信一样,他们自然有另一个五柳大圣,另一个黄沙大仙来撑腰。”
“把你们带到明义洞里,因为我一个人进不来。”
剑心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这条洞道保守估计有一千三百尺深,路上三关六卡,十二岗哨,每一关都有二十来个披着人皮的妖丹怪兽把守。”
“擒贼先擒王,我踏进宴客厅堂的那一刻,要把生死置之度外,你们不能跟来。”
“至于这个姑娘家,还拜托风哥把她藏到矿道里去,这一来一回有三道铁轨,也有修缮铁路的工具间,有很多藏身处,你们躲进去,找到机会逃走”
穆风哪里想得到这个修行人居然胆大包天,手无寸铁来刺杀鲵道人?!当场就吓破了胆,泪流满面嘶声咆哮着。
“武灵山害我!还要害我的女儿呀!要害我绝种了!”
明天心还是高估了穆家父女的精神意志,他话还没说完,猪队友已经开始哭闹,声音传到宴客厅里,大鲵仙人的神念往外延伸,喜出望外与同道说——
“——种人来了!种人来了!”
小雅眼疾手快,抢圆了拳头砸在老爹脑壳上,第一下没有砸晕,补了两拳,穆老汉醉酒似的栽倒在地。
“明哥!你放心!有我在,我爹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剑心点了点头,紧接着嘱咐道一——如果我活不了,你们”
小雅冰雪聪明,蕙质兰心,自然知道是什么下场。
“能躲就躲,躲不过也要等武灵山的战士来救命,大西北有好多土地神,它们都是武灵真君的眼睛,它们知道怎么办!”
剑心松了一口气,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脑子比剑胆机灵得多,来到野荷村以后,贪狼星的邪光使他找到了出路,再也不为情劫所困—
一是了,原来妻子一直都没有离开他。
往石林子的荒野去,粗大的葛藤要吊死他,亡妻的灵魂替他解绑。
再往瀑布溪流的悬崖要跌得粉身碎骨,亡妻就变成河池里冬眠的鳄鱼,只有口鼻露在薄冰外面呼吸,却稳稳的接住了他,他跌不死。
冲进野荷村的火祭场,他看见天鹰祭司和火堆里病死冻死的尸首,跳进去受尽了皮肉之苦,眼睛的玻璃体跟着焦烂融化,却能看见孩他娘奋力凄厉的哀嚎着,要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人间。
他是仙人,罗管事和钱力说,这样的灵蕴灵根生下来就要成神,凡人害他要遭报应的。
这一切不是老天的安排,是他自业自得,在木头里生长,在水里得救,在火里重生,要回到土里,拿回自己先天圆满的金灵根—每一次都与寻死有关,每一次都是炼心考验。
他依然分不清,在傅舒文乡贤的袖口摸到的丝巾,究竟是他妻子的遗物,还是他的错觉,亦或是贪狼妖星带来的幻想。
但是到了鲵仙人的大门外,只差一步踏进去的时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再来到饭桌前,大鲵仙人与合欢宗的四位宾客面露喜色—一从阴暗幽冷的蓝色鱼油灯光下,逐渐看清剑心的丑陋面容,诸位妖魔先是吓了一跳,又啧啧称奇。
“这位兄弟遭了不少罪呀”过山峰感叹道。
金钱豹跟着说:“不打紧!不打紧!我合欢宗有易容削骨的好神通,小兄弟,你一定有救!”
粟米红跟着附和:“不知道新娘子在哪里?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离鲵道人越近,剑心的神念异化程度就越高,他的大脑在飞速演算一——洞窟各处的轮廓线愈发清淅,原本只能从黑暗中看到二三十尺的家具装璜,如今整个厅堂都是清清楚楚。
至于大鲵仙人的身体,有十六节脊柱,与人族不同,那元神肥大的尾巴凑出来三十节,一共四十六段灵根,五窍十二正经的气脉闪闪发光,各处穴位透出深蓝浅蓝和灰蓝色的不同光斑。
似乎这对眼睛在提醒剑心,在这些漫天星辰一样的气穴之中,总能找到化神妖魔的死门。
他的位置靠烙铁头只有两尺距离,拿到合适的武器,可以凑近金钱豹身侧发动攻击,那么接下来布置进攻的环节有十六种变化—起初淘汰八条死路,他看见了自己身首分离血肉沸腾的画面,看见自己落败身死的凄惨模样,再由馀下的八种变化去选择生路,似乎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
在座诸位合欢宗的蛇妖身强力壮,撑破了人皮露出原形,根据气脉灵根的光亮度来区分实力,最强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倚靠在大鲵仙人身侧的粟米红,这条粉嫩小蛇妹恢复原形,起码有三丈六尺长,用不上毒牙都能绞死剑心。
至于鲵道人,这家伙的元神一直在往外吐露诡异的高频啸响,好似婴儿嚎哭,使人心神不宁,这妖王的看家本领需要风和水来加持。
这一切信息,都是由贪狼妖星的邪光赐福带来的,剑心的灵感已经超凡脱俗,他的脑子好象开了个法会,各种各样的杂音萦绕在颅骨之中来回震荡。
“小兄弟?”大鲵道人有些不耐烦了:“小兄弟,我给你安排的新娘子呢?
跟你一起来的穆家人呢?我听野荷村的乡民说,你是典仪官捡来的”
没有典仪官作介绍,妖王和剑心总有一层隔阂,缺少润滑剂,要种人乖乖合作,动用合欢宗的催情法术是一方面,把价钱谈好了,能长长久久给鲵道人养育优秀的丹黄才是好生意。
万一没谈拢,这个中原好种突然想不开,自爆金丹了怎么办?
听见鲵道人发问,剑心没有落座,在贪狼邪光的指引下,寻着一条微弱的光线来到了桌边,稍稍低头一看,饭桌上有鱼有肉,有猪蹄炖鸡—一每一道都是硬菜。
可是贪狼妖星赐给他丰富的想象力,从香气之中嗅到大鲵仙药的基材,那鱼黄膏之中钻出一只手来,就听见亡魂呼痛哀嚎,苦苦求饶的惨叫。
剑心面露痛苦之色,再往大锅里多看一眼,四五个婴儿拆骨剥皮取肉的颅脑漂上来,哇哇大哭着。
刹那间,他本来干涸焦黑的眼睛渗出血丝,本来手指贴着桌布,好象时间也变慢,从桌布里挤出一层层妊娠纹,胀裂的皮肤变成孕期妇人的眼耳口鼻——那分明就是亡妻的脸,他记得很清楚,眉下眼皮还有一颗朱砂暗红色的痣。
这桌布当中好似血盆大口,托举着各色菜肴,贪狼星带来的幻觉几乎要把他逼疯,只是第一眼打量过去,鲵道人的制药生意就现了原形。
“我来求你”剑心腿都吓软了,他被幻觉带来的恐惧心支配着,头脸的冷汗越来越多。
“哦!有求于人!好事!好事!”鲵道人全然不知其中变量,看到剑心蜡黄的脸色,心里没有丝毫防备。
剑心:“我死了老婆,她有四件遗物,都是丝巾刺绣——不值几个钱。”
“这家伙说些什么呢”金钱豹低声议论着。
剑心接着说:“野荷村有个乡贤,他手里有一件。”
“小兄弟,你的意思是,有人偷了你的东西。”鲵道人立刻会意:“要我帮忙找回来?”
剑心:“不只是这一件,我觉得不止这一件。”
鲵道人摊手讲起条件:“那么小兄弟,我帮你,你也要帮我了,我这个干女儿无依无靠,配给你做妻子——你们的第一个孩子要归我所有。”
从大鲵嘴巴里讲出来的话,声波好象变成了音符,变成了绵长的丝线。
它们汇聚成实体,在空气中流转着,织造成盛夏时节的荷花丝绣,这个时候,剑心终于明白一一他看到的摸到的东西,全都是幻觉。
迫切想要得到的,找回的遗物,更象是他心底的幻想,不光是孟冬真君托付给他的使命,也是亡妻和他共同的愿望。
乡贤袖口里的丝巾是幻觉,但是跟着这条刺绣的指引,就能找到更多支离破碎的家,能找到这一盆延寿汤。
大鲵道人的丹黄材料是孕妇,她们等不到难产,就要被妖魔剖腹取子,抓来炼药。
剑心呀!剑心!孩她娘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好不容易把龙儿留给你一你怎么能轻易舍弃这灵根?你究竟是多么自私?因为自尊和傲慢就想丢掉性命
你拥有非凡的天赋,孟冬真君几乎把你当做闾丘无忌的接班人,你的灵根不再听你的话,那是因为你姑负了它你背叛了自己的心。
“你的意思是”剑心终于战胜了恐惧心,再次清醒过来:“大鲵仙人,你的意思是,我和那个昏迷不醒的婆娘,生的第一个孩子,要归你所有?”
鲵道人不以为意,还以为巴家兄弟早就把话说清楚了。
“恩?我两位护法没有告诉你么?”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不过烙铁头小妹很快就打破了尴尬——
她的灵玉通信有一条紧急消息,那是武灵山的寻人启示,是草上飞通知西北各部土地神,查找明天心的下落。
此人来自伽蓝中州,体形特征各处都对得上。
烙铁头小妹已经汗流浃背,她不好当面提醒鲵道人,上一个抓住武灵山弟子当人质的家伙叫天福,是三毒教的孽畜,已经被武灵真君打成肉酱。
没有办法,在鲵道人和明天心“相谈甚欢”的时候,烙铁头私下传音回信,给草上飞发回茯苓坡的具体坐标。
“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你做种。”明天心的语气越来越冷:“给你生孩子,你为我准备女人,很多很多女人?”
“不用担心!”鲵道人大手一挥夸夸其谈:“有合欢宗的道友在,你想要什么女人,它们都能给你变,给你整,就这些西北矮人,也可以打断了腿造出饱满有肉的地肥,变成前凸后翘的水蜜桃!小兄弟,你艳福不浅!”
明天心:“你拿这些婴儿去炼药?”
“可不能乱说!”鲵道人嬉皮笑脸的:“还没有落地的东西,最多叫胎盘,怎么能算人?”
明天心:“不能算人?”
鲵道人:“你会把鸡蛋当成鸡么?那就是毛蛋也不算鸡嘛!小鸡多可爱?我肯定下不去这个手!毕竟老夫我也不是妖魔!”
明天心:“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鲵道人:“哎!你是仙人,若是真的有灵根降世,那才是你的孩儿一泥胎贱种能算人?那个玄烨仙尊就是生了太多泥胎,尾大不掉,留下许多麻烦,多子未必能多福,小兄弟,你要掂量清楚,只要配合我工作,这桌上有延年益寿的丹汤”
“你的意思是。”明天心接着说:“你要我喝人肉汤?以后拿我的孩儿炼药,也要我接着喝。”
大鲵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它最讨厌和这些聪明人讲话一剑心的理解能力显然不象巴家兄弟说的那样“看上去笨笨的”,反而总是绕不开这个人肉生意的话题。
“你还要我生更多的孩子,如果有灵根降世,他们也是你的种人,要和我一样,给你接着造丹黄”明天心两眼发直,虽然没有瞳孔,眼球也变形。可是鲵道人总是心神不宁,似乎这对瞎掉的眼珠能够看见一些东西。
“粟米红!”大鲵道人语气阴冷:“你去把穆家父女找来,真是有理讲不清,泼天的富贵他接不住,喊夫家劝一劝他—一怎么和人说话的?懂不懂礼貌呀?!”
小粉得令,骚首弄姿一摇一摆的往外走,似乎还学不会用两条腿来走路。
正是这一刻,剑心动了杀心,贪狼邪光大作,不同的命运丝线编织出一张大网,恰好在粟米红踏出宴客厅门廊,往洞道打量的一瞬间——
一桌上铁筷铜碗受到三昧真火炙烤,迅速变形融化。
鲵道人只觉劲风扑面,热浪吹过它耳畔发丝,本来是端碗喝汤仰头的姿态,再次低头时,就看见这金丹小子往手掌塞进一支黄铜法剑!
哪里来的?这家伙手里的三寸法剑是哪里来的?
六瓣分光剑气从指尖吐出,咫尺之遥的过山峰脑门冒出冲天血光,眉心留下一点裂痕,后脑爆开拳头大的窟窿!只是稍不留神,被分光剑长虹贯日一击毙命!
“反了你!好大的狗胆!”金钱豹又惊又怕,兽身撑破了人皮,要变成原形才好发难,骨骼移位肉身肿胀,又叫三瓣无形气刃打在喉颈,法器都拿不出来,突然失了魂一样变成烂泥!
金蛇姐姐满眼不可思议,它只能看见几道模糊不清的虚影,滚烫的气刃扭曲了空气,好象六尺方圆自由飞舞的大雁,冲着它的七寸要害死穴而来一灵根受制脊椎断裂,似乎这家伙就是个天生杀人狂,出手就是要害,真元进发时桌椅家具餐具都没有变化,每一击都冲着在座宾客的死门!
“怎会”
话都没有说完,分光六剑合而为一,剑心的身影好象闪电,拽住金钱豹头脸,拔了毒牙,吞金功演化的含光剑已经完成处决程序,光刃从蛇妖鼻尖刺入,斩切妖丹一分为二,从敌人的须弥芥子里拿到胭脂盒——毒烟洒向饭桌。
弥漫开来的橙黄色雾气遮了剑心的身形,大鲵道人终于开始慌张。烙铁头小妹早有准备,五官变形骨骼瘫软,丢了人皮往门外飞逃一这是什么金丹小辈?这分明是武灵山的战士来除魔卫道了。
大鲵扭动身体疯狂避让,白补染上毒烟立刻开始腐烂发黑,它大惊失色发出怒吼。
“火龙赤霞剑术?你究竟是什么人!”
烙铁头已经爬上洞壁,看见毒烟之中的护体气罡,隐隐有三昧真火熏缭显化出鹏鸟的神光,纯净的金元灵力化为三昧神风,剑气好象滴水不漏的大网,大青蛇心知肚明——
—鲵道人的好日子到头,等草上飞大仙把移魂法器送来,这低飞的大雁借了武灵真君的翅膀,要屠了茯苓坡明义洞妖王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