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时,联军营地内,弗里德里希的军帐。
弗里德里希坐在木桌后,正低头画着新的投石机草图。
帐帘被掀开,一名卫兵探头进来,
“军团长,山上下来一人,打着白旗,自称是苏黎世伯爵的使者,要入营和您谈判。”
弗里德里希略作停顿,放下笔说道:“请他进来吧。”
他声音平稳,“再将维尔纳伯爵、亨利伯爵请来,还有曼戈尔德大人与路德。”
“是。”卫兵应下,便转身离去。
弗里德里希背靠椅背,手指轻敲桌面。终于来了,看来兰巴多尔还是在意他儿子的。
片刻后,帐帘再次掀开,维尔纳、亨利、曼戈尔德、路德四人接连走入军帐。
他们向弗里德里希点头致意后,便在他右手边依次坐下,眼中都有些期待,显然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稍等一会,”弗里德里希对他们说,目光投向帐帘方向,“兰巴多尔的使者马上就到。”
亨利显得有些急切,“他终于低头了。”话里没有太多喜悦,反倒有些压抑多年的宣泄。
维尔纳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如今这个局面,他除了低头,还有什么选择呢。”
……
营地外,阿努尔夫静静站着,手中举着一根绑着白色亚麻布的木杆。
他身上的罩袍虽然整洁,但神态间的疲惫却难以掩饰。
望着眼前这座营地,栅栏坚固,壕沟遍布,训练士兵步伐整齐。即便是在大胜之后,依然不见太多喧哗。
“这就是击败了我们的人……”阿努尔夫心中默念。与特维尔堡内日益弥漫的绝望和混乱相比,高下立判。
先前通报的那名卫兵返回了,语气谈不上躬敬,但也算不上无礼:“走吧,我们军团长准许你进营了。”
他对一旁的岗哨点了点头,两名手持长矛的士兵这才侧身让开信道。
阿努尔夫跟在卫兵身后,走在营地的主干道上。目光扫过一排排整齐的军帐,各自保养、检修武器的士兵,默默记在心里。
那卫兵带着阿努尔夫来到一顶巨大的军帐前,转身道:“进去吧,伯爵大人就在里面等着你。”
阿努尔夫点了点头,深吸口气,伸手掀开了厚重的帐帘。
军帐内,陈设简单,他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了主位上的年轻人身上,弗里德里希·冯·施陶芬。
他坐在那里,身形挺拔,目光平静,透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稳。
阿努尔夫走到军帐中央,微微躬身。
弗里德里希率先开口,声音不高,“来者何人?”
“我乃苏黎世伯爵兰巴多尔大人的掌玺大臣,布克斯男爵,阿努尔夫。”他保持着躬敬的姿态回答道。
弗里德里希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原来是您,阿努尔夫男爵。早就听闻您的名字,据说您与尼古拉斯男爵是兰巴多尔伯爵最信任的臣子。”
阿努尔夫不置可否,“伯爵大人过誉了。我这次来,是奉我主兰巴多尔伯爵之命,与您商议和谈事务。
“请坐吧,阿努尔夫男爵。”弗里德里希指了指自己左侧空着的椅子,语气客气。
阿努尔夫略有惊讶,这种时候还能获得座位,算是一种难得的礼遇了。
他并未推迟,走到一旁坐下,目光迅速扫过面前四人。
维尔纳伯爵神态沉稳,亨利伯爵眼神灼热,曼戈尔德面色平静,而那个年轻的路德维格则目光带着审视。
“不知兰巴多尔伯爵对于和谈,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弗里德里希开门见山道。
阿努尔夫坐直身体,将早已斟酌好的话说出:“我家大人认为,持续的战争对双方造成的伤害已经够多了,是时候结束了。
弗里德里希等了几息,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做出一丝诧异:“兰巴多尔伯爵只说了这一条?”
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遗撼,“看来他并非真心想要和谈。”
他看向阿努尔夫,“男爵大人,还请你回去转告兰巴多尔伯爵。
“就说我这几日开采的石弹还剩下几十枚,堆在营地里也是占地方,不如全部‘送’到特维尔堡去,也算物尽其用。”
话语平静,阿努尔夫却听出其中的威胁。他沉默了片刻,暗叹口气,声音低沉了些:
“伯爵大人,请您原谅,这几日劳累,让我有些疏忽了。我才想起来,兰巴多尔伯爵还说过一条。”
他抬起眼,迎上弗里德里希的目光,
“他对此战中伤亡的士兵深感同情。因此,他愿意要求麾下的封臣们,每人拿出一笔补偿金,算是对那些阵亡士兵家属的安慰。”
此言一出,维尔纳和曼戈尔德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路德维格更是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耻笑。
阿努尔夫也不觉得尴尬,只是静静看着弗里德里希,这是他所能想到,最体面的说法了。
弗里德里希听完,脸上没有笑意,他缓缓摇了摇头,看向维尔纳与亨利,“两位大人怎么看?”
两人对视一眼,维尔纳率先开口:“兰巴多尔伯爵的诚心,难道只有这么些吗?是否太小气了点?”
阿努尔夫皱紧了眉头,试图争辩,“维尔纳伯爵,请您理解,我们同样损失惨重,死去的士兵也需要抚恤……”
“那是你们的事,”亨利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激动,
“此战因你们而起!所有后果自然该由你们自己承担!你们士兵的抚恤,与我们何干!”他胸膛起伏,似乎在发泄着二十年的流亡之苦。
阿努尔夫看向亨利,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带着一丝嘲讽,
“亨利伯爵,或许只有那些真正在战场上流过血,亲眼见过士兵倒下的人,才能深刻理解战争的代价。”
亨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涨红了脸,“你……”
“亨利,”维尔纳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冷静些,胜利者就该有胜利者的气度,何必在言辞上做无谓的争辩。”
亨利呼吸急促,他看了看维尔纳,又狠狠瞪了阿努尔夫一眼,压下怒火,重重坐了回去,扭头不再说话。
弗里德里希将一切看在眼里,直到帐内重新安静,他才看向阿努尔夫,说道:
“仅仅是这两点可不够。”他伸出指头,开始逐条列出他的条件。
“第一,兰巴多尔伯爵必须承诺,他本人及其所有继承人,永远放弃对菲尔斯滕贝格的一切宣称与权力。
“这块领地,从法律到实际,彻底属于亨利·埃佐及其后代。
“第二,兰巴多尔伯爵及其所有封臣,都要为我们伤亡的士兵拿出一笔补偿金。”
“第三,特维尔堡内所有军用物资,如武器、盔甲、马匹、粮草,必须全部、完整地留下。
“你们的人,只能带走个人物品,如家族旗帜、纹章等。
“第四,”弗里德里希顿了顿,“自协约签订后,未来五年内,我们将保持和平。
“同时,这段时间内,格列宁根、霍恩贝格以及菲尔斯滕贝格的商船与人员,在经由莱茵河通过苏黎世伯爵领时,不必缴纳通行费。”
阿努尔夫急道:“伯爵大人,这……”
弗里德里希抬起右手,打断了他,继续道:“男爵大人,请听我说完。”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当然,作为对兰巴多尔伯爵做出让步的回报。我会保证,所有放下武器人员的生命安全,尤其是卡洛。”
他稍稍放缓了语气,“而且,为了让兰巴多尔伯爵更容易地接受这个结果。我可以在对外宣告时,在措辞上委婉一些,让他保留一些体面。”
阿努尔夫沉默许久,见弗里德里希态度坚决,明白这些没得商量,
“伯爵大人,”声音里带着干涩,“您提出的这几项条款……超出了我的权限,我必须返回城堡,向兰巴多尔伯爵请示,由他定夺。”
“可以。”弗里德里希爽快同意,“男爵大人只管去,我会耐心等待的。”
阿努尔夫尤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此外……伯爵大人的儿子卡洛。他能否随我一起返回?伯爵大人担忧他的安危。”
弗里德里希没有任何迟疑,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卡洛与我相谈甚欢,似乎对我们格列宁根的军营生活颇感兴趣,执意要留下来多住几天。”
阿努尔夫无奈接受,他站起身,向着帐内众人微微躬身,“我明白了,那么我即刻返回特维尔堡。”
弗里德里希点了点头,喊来卫兵引领阿努尔夫离去。